去江南?
話題突轉,蘇瑾彥頗爲意外,很快反應過來許是謝唯黎在京城裡悶久了想出去轉轉,笑容欺上脣眼:“好,我陪你去。但是最近這段時間我可能會比較忙,等過了這陣子,帶你去江南玩一遭可好?”
林菀懷孕,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朝內朝外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後位一直懸空,難保林毅得知此事後不會聯合衆官上諫皇上要求什麼,還有繡繡,臨盤之際也不能出任何差錯。陳楚之會讓林菀懷孕,蘇瑾彥百思不得其解,本以爲這位皇帝經過上次一遭該是對自己極爲放心和依靠,但事實卻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陳楚之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
謝唯黎自然不知道蘇瑾彥這樣多的心事,在她看來,無非就是這位當朝權相將權力放在第一,連回話都避重就輕,她說的明明是不想呆在京城,他卻刻意忽略前面半句。
抿了抿脣,眸光閃爍不定,謝唯黎重複道:“瑾彥,我的意思是再不回京。”蘇瑾彥,你是否願意放權辭官陪我去江南?
“你說什麼?”蘇瑾彥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複雜,一分猜疑,三分驚訝,剩餘六分糅雜了太多的其他感情,雙眸微眯,即使面上習慣性地帶着些溫柔也難掩他的不喜與震驚。
誰都沒有再開口,也沒有責怪與質問,房中的氣氛在沉默和對視中一點點低沉冰冷下去。
“相爺,沈大人來訪,正在書房候着,還有,衛一回來了。”福祿的聲音及時的在門外響起。
“知道了。”蘇瑾彥淡淡地道,看着謝唯黎半倚在牀上,髮髻散亂,面色紅潤,眼神倔強地盯着他,微微吐出口氣。伸出手想去揉揉她的腦袋緩和方纔的氣氛,卻遭謝唯黎推拒,一宿未睡,煩心事堆積,回來還受到這樣的待遇,蘇瑾彥頓時心底升起股無名火,煩躁與焦慮齊齊攀上臉頰,他唰地站起身子,語氣依舊溫澤卻透着冷硬:“ 唯黎你還沒睡醒。下次別再喝這樣多酒,我先去忙了你再休息會吧。”
說完,頭也不回大步流星離開臥房。
從未遭遇過他這樣的態度,就連新婚當夜他也不曾用這樣冰冷的語調同自己說話。說不失落是假,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難掩油然而生的惆悵與憂慮。
直到門外再聽不見腳步聲,空蕩蕩的房裡響起聲呢喃,似嘲非嘲,似笑非笑:“呵,我沒睡醒?”
謝唯黎累極,雙手抱膝,緩緩蜷縮起身子。
……
“福祿,夫人昨夜都見過什麼人?”纔出月綺軒,蘇瑾彥的臉色完全拉下來,目光冷冽如冰。
第一時間察覺出主子的不耐與怒氣,福祿來不及多想:“相爺是知道的,昨夜來的都是重要的官員客人,幾乎每個人都同夫人說過話。”
言下之意,細查也無濟於事。
蘇瑾彥抿脣不語,眉心揪成團。福祿心裡納悶,夫人脾氣好,對待下人對待相爺都很好,相爺進房時還柔意綿綿,怎麼幾句話功夫就成了這幅生人勿進的樣子?夫人到底說了什麼,能讓一向不喜形於色的相爺這般表現?
關心則亂,他剛剛居然萌生細查昨夜宴飲的念頭,真是亂來。
蘇瑾彥握了握拳頭,深吸幾口冷冽的空氣,讓心情冷靜下來。昨天來的大部分官員謝唯黎都不熟悉,有交集的幾個屈指可數,他緩緩道:“文殊辰和林毅昨天都沒來,林染陸要守着文殊辰也沒來,除去謝遷和謝韞,其他官員都沒膽子敢在相府挑撥是非。”
“昨天謝遷父子是何時走的?和夫人都說了些什麼?”
想來想去,也就這兩人的話能在謝唯黎心底落下分量。自上次他設計除去張立鈞後,謝遷便總若有若無地針對自己。還有那混在相府裡的細作,遲遲未能找到。而昨夜他們與謝唯黎相見後,便有了方纔那一幕不歡而散。
越想越煩躁,蘇瑾彥不想去深究謝唯黎說那些話的原因,他寧願相信他的唯黎只是在耍一時性子,待她想通了他們又能恢復到原先的親近。
“相爺走後,夫人確實領着兩位大人逛了相府,但三人具體說了什麼老奴不得而知,夫人沒讓僕從跟着,連無憂、可欣、可悅都被打發到宴廳去招待客人。”
福祿頓了話頭,又道:“相爺是懷疑夫人聽信了謝大人的話纔會……”
“不會。”蘇瑾彥下意識打斷,只覺晨風寒冷吹得頭疼欲裂,揉揉額角道:“唯黎從小在山寺里長大,在謝府的時間總共不過三四月,比嫁入相府的時間短。按理來說不該與謝家人有太多親厚,但他們到底是血肉親人……我尚拿不準她此刻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然而他卻沒注意到,自己說的是不會,而不是不是。
想讓他放權的人那樣多,朝中每個大臣甚至皇上都或多或少希望他這個權相有朝一日能棄權歸隱。因爲那些人都在覬覦他的位置,覬覦他現在擁有的一切。然而蘇瑾彥做夢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謝唯黎也會說出這樣的話,目的暫時不明,但過程和結果卻一樣,想讓他下位。
真的是謝遷和她說了什麼?暗中施壓?以親情相脅?
蘇瑾彥不敢說特別瞭解謝唯黎,但有一點可以保證,她絕對不是會甘願受人要挾的女子,凡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原則與主見。昨夜他離開前兩人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就讓她說出要自己“辭官歸隱”這樣的話?
腦中思緒萬千,不知不覺書房已近在咫尺。
裡頭的事,外頭的事,謝唯黎、林菀、謝家、林家……沒一件讓人省心。蘇瑾彥閉上眼,復又睜開,不欲再糾結下去。
他未轉身,踏上臺階吩咐:“讓人好好照顧她,多留意她最近的舉動和心情。”
推門進去,疲憊與嘆息一掃而空,轉眼又是那個目光銳利、待人疏離溫澤的蘇相。
“沈賀見過丞相。”看到蘇瑾彥進來,沈賀站起身來行禮。
蘇瑾彥點點頭,擺手示意他坐下,青袍飛旋,俊雅地坐上靠椅,開門見山:“莞妃的話可屬實?”
本就爲此事而來,沈賀道:“臣親自爲莞妃娘娘把過脈,脈象滑潤,是喜脈該有的徵兆。且據脈象來看,胎兒不足兩個月。”
“臣已開了真假兩個安胎方子交給娘娘的貼身丫頭,讓她煎藥的時小心些,將假的那個記檔。”
沈賀辦事,蘇瑾彥向來放心,沒有多言。
“但是丞相請容臣多嘴一句,上次夫人中蠱的事一直讓臣耿耿於懷,所以不管此次下官查出莞妃娘娘的脈象如何,都懇請丞相不要放鬆對莞妃娘娘的監視和保護。”
提到謝唯黎中蠱,不光是沈賀,連蘇瑾彥都記憶猶新。若不是那日親眼看到文殊辰從謝唯黎身體裡引出條拇指大小的黑色蠱蟲,他至今都不能相信沈賀探脈無法查詢到蠱蟲蹤跡。
蘇瑾彥皺眉:“你的意思是,怕這懷孕之事會與蠱蟲有牽連?”
雖然說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文殊辰人在白祁,而白祁御醫又不懂蠱,根本無從查詢。
沈賀肅容,點點頭:“雖然於情於理都南樑使臣都不會插足此事,但下官覺得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防範些總不會有錯。”
“下官與南樑使臣也算是一面之緣,那日奉命爲其診脈療傷,便瞧出他是個莫測之人,當時下官還不知蠱蟲一事,現在想來他定是故意詢問夫人的脈象和身體狀況。”
說的是這個理,小心駛得萬年船。
之前皇宮隱衛突然變得厲害就以讓蘇瑾彥警惕,更別說林菀懷孕這等大事。心道,陳楚之這皇帝真是越當越順手,開始有辦法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出乎意料了。
譏誚一閃而過,蘇瑾彥淡淡地輕點幾下頭:“昨天南樑使臣突然告病,並未來相府。派去的大夫回稟說確實是偶然風寒,況且林染陸一直守在他府上,想來昨夜也沒機會折騰。”
沈賀不以爲然:“丞相,林染陸並不是我們的人,只他跟着南樑使臣,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蘇瑾彥擺擺手,明白沈賀的意思,示意他無需多言:“我自有辦法。林染陸日夜跟着正好替我們放鬆文殊辰的警惕,今日衛三回府,文殊辰這幾日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一問便知。”
“這些你不必操心,眼下你只要替我好好盯着莞妃。她每日的飲食、香料、接觸的掛飾全部經你檢查才能上身,繡繡快生產了,皇上這幾日該顧不上曜雪宮,我們的人行事也方便些。至於林毅那頭,我會選個恰當的時機告訴他。可不能讓他關鍵時刻壞了我的好事。”
和蘇瑾彥共事多年,彼此早已培養出默契。雖然平時嘻嘻哈哈不正經,但關鍵時刻從不掉鏈子。沈賀自然懂得蘇瑾彥話中的隱含意思,莞妃這胎,說白了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都不能在未發揮作用的時候消失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