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婢子在這!”急急忙忙衝進屋裡,就見到謝唯黎一臉肅然地坐在牀頭,赤着腳,只穿了件單薄的內衣。
“夫人怎的不把衣服披上,小心着涼!”無憂顧不上扶自己有些鬆垮的髮髻,從屏風上取了厚披風給謝唯黎裹上,再扯過被子包住她的腿腳。
“夫人喚婢子來有何事?”
謝唯黎看着她做完這一切,情緒冷靜下來,方纔憑着衝動將無憂喊來,竟然冒出讓她去對面府邸尋文殊辰的念頭,真是荒唐不可理喻。
她搖搖頭指指桌上的水杯,嘴邊的話頃刻變作:“我想喝水。”
無憂意外,直覺她並沒有說事情,楞了下,順從地倒了小半杯冷水遞給她:“這茶水冷,夫人先少喝些,婢子讓他們燒些熱的來。”
謝唯黎點點頭:“我睡不着,想看會書,待會送了熱茶上來你就去歇着吧,這裡不用伺候。”
無憂欲言又止,一雙水亮的眼睛打量謝唯黎幾次,後者卻無動於衷,她只好送上書離開臥房。
“夫人想喝熱茶,你們讓人去茶水間說一聲,添幾味安神的東西進去。”吩咐守在房外的侍衛,無憂正欲轉身朝外走去,沒行兩步卻遇上匆匆而來的福管家。
無憂腳步一頓,規規矩矩行禮。
“夫人醒了?”福祿擺手示意她起來,目光躍過無憂的肩頭落在人影幢幢的臥房處。
無憂抿了抿脣,笑道:“管家多慮,夫人有些渴讓婢子備些茶水來罷了。只是不知……有沒有吵到相爺休息?”
福祿鬆了口氣,摸了摸鬍子不疑有他:“相爺方纔接到子:“相爺得到消息連夜進宮去了,夫人既然無事,你便好生伺候着,有事再通知我吧。”
無憂心道,怎會無事,可不就因爲相爺半夜離府而輾轉難眠麼?嘴上笑着答應着,目送他離開月綺軒。
屋裡燭光柔和,燈芯燃燒,偶爾發出噼啪的跳躍聲,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格外清晰。謝唯黎半倚在貴妃椅上,手捧着書卷,光影掠過書頁投射下來,未動一分。往日炯神靈動的雙目此刻有些迷瞪,目光不知是落在書上還是透過書本落在別處。旁邊的茶杯裡雲煙嫋嫋,茶水紋絲未動。
她在發呆,腦子清醒卻一片空白。
窗外突然傳來幾聲低低的悶哼聲,不待她有所反應,窗戶被人從外推開,人影一躍而進帶着冷風灌進來揚起肩頭碎髮,謝唯黎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哈欠!”
“我說小黎子,你就不能學着好好照顧下自己麼?”文殊辰腳未落地,直接閃身來到她身邊,謝唯黎眼前一花,手中一空,繼而便覺得身上被溫暖包裹,毛茸茸的感覺很舒服。
文殊辰將自己的外氅脫了下來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連脖子也不露。
“你怎麼來了?”謝唯黎又驚又喜,坐直了身子。
文殊辰四周瞅瞅,看到冒着熱氣的茶水,不客氣地端過吹氣喝掉:“無聊,來坐坐。”
不同往常,三千青絲散散的束着,裡面的衣服也顯得有些凌亂,一看便知是情急之中趕來,他不說,謝唯黎卻猜到了其中緣由。別看文殊辰平時吊兒郎當,誰知竟是個死鴨子嘴硬的主。
“是不是無憂自作主張去你府上喊人了?你方纔是在睡覺吧,被我這樣莫名其妙的拉起來……”
“哎呦,你彈我做什麼!”話未說完,光潔的額頭被人不輕不重彈了一下。
謝唯黎邊揉邊道:“彈我也沒用,你別掩飾了,不就是睡到一半被我吵醒了嘛,有什麼好丟人的。放心,我不會把你這沒形象的事情說出去的。”
文殊辰啞然,轉着茶杯失笑。
無憂不是說她思慮過重精神不振還失眠麼?怎麼他除了看到夜貓子一隻其他都沒發現啊?
咳嗽兩聲,在她身邊坐下:“你……”
“你剛剛對外面的侍衛做了什麼?會不會有事?”謝唯黎打斷他。
文殊辰怔了一下,繼而臉上浮起往常熟悉的笑容:“怎麼才一日不見,小黎子就把自己整成這副德行了?蘇瑾彥好好的怎麼會軟禁你?你放心,我只是點了他們睡穴,時辰到了他們會自己醒的也不會發現我來過。”
提及蘇瑾彥,謝唯黎笑容微僵,轉過頭傾身給自己倒了杯水,聳聳肩,呷一口:“沒什麼,就是吵架了。他不讓我出門,然後就這樣了。”
“因爲林菀麼?”
謝唯黎想了想:“算是,但也不全是。你說過的,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故作輕鬆的語調和話中隱含的意思讓文殊辰精神一震,鳳眸中華光點點,他仔細瞧着旁邊人的表情,問道:“你這樣說……是有打算了麼?”
謝唯黎避而不答,看着他道:“文殊辰,你算是我謝唯黎爲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你知道麼,林菀懷孕了。”
瞳孔瑟縮一下,不知是因爲“朋友”的定位還是“懷孕”的消息。
文殊辰緩緩放下杯子,笑容微斂:“是麼……”
“所以你懷疑她懷裡的孩子是蘇瑾彥的?”
出神只在一瞬,快到謝唯黎幾乎捕捉不到他神態的異常,轉眼,文殊辰又是那個慵懶散漫的調子。
謝唯黎道:“我覺得……蘇瑾彥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沒必要擔當這樣的風險。這件事我也是方纔才知道,恩……你知道的,我習過武聽力比平常人好,他和福祿講話的時候被我聽見了。”
文殊辰點點頭:“真是無法反駁的論點。我本以爲你會說因爲信任或是說因爲蘇瑾彥喜歡的是你。”
“不過,小黎子。”鳳目中的神色突然變得深邃詭異起來:“如果真是那樣,蘇瑾彥如此上心緊張這個孩子,恐怕是想連皇帝也一同暫時瞞着。但是……”
“你想讓這個孩子消失麼?”
從沒想過他會這樣說,謝唯黎吃驚不小:“什麼?”
文殊辰繼續道:“如果你想它消失,我可以隨時隨地達成你的願望。”
“我從未這樣想過。那可是龍子!”
“龍子又如何?他還未成形便已被人列入算計中,況且,我也不認爲蘇瑾彥或是白祁皇帝會讓他活着出生。”
看到謝唯黎震驚加荒唐的表情,文殊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不客氣地揉着她的頭髮,低笑:“逗你玩的,瞧把你嚇的,臉都青了。我怎麼可能去管南樑的朝事呢?”
“林菀懷孕生子關我什麼事,又不是你出事,我才懶得理會。”
謝唯黎看着他,哭笑不得,一拳錘在他腦袋上:“你是豬頭麼!這種事也敢拿來開玩笑,吃了雄心豹子膽!”
打歸打,心情卻莫名的因爲那個詭異的玩笑好很多。
她也明白了林菀本身就是一湯渾水,政治中的所有人都沾滿全身的淤泥,蘇瑾彥不告訴她這些可能是因爲保護,可能是因爲害怕,但是他不知道,這樣只會讓兩個人的世界差距越來越大,最後演變成不可逾越的鴻溝。
笑容漸漸散了,腦袋突然一沉,謝唯黎下意識伸手去摸,觸及到一直冰涼的簪子。
“你給我插的什麼?”
“別取下來。”文殊辰捉住她的手重新塞回到大氅和棉毯中,“是支普通的三色堇花簪。”
“三色堇?”
“恩,在南樑很常見,很漂亮很香的花朵,有機會帶你去南樑可以見到。”
“花簪處有個小機關,裡頭裝着三枚丸子。兩枚紅色是信號彈,一枚紫色是解藥。遇到任何突發情況你將信號彈拋入空中即刻,會有支援你的人出現。至於解藥……就不用我敘述使用方式了吧?”
謝唯黎驚喜不已,微微晃晃腦袋感受下簪子的分量:“怎麼好好的給我這個?”
文殊辰笑道:“你這麼蠢,半夜起來看書都能險些染風寒,我走了以後指不定哪天小命就莫名其妙交代了。若不給你點防身的,那可真是‘一別之後兩界相懸’了。”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心愛玩伴突然要離開,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下不得,謝唯黎笑容僵在臉上:“你要走?不是,你在這玩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要走了?”
滿意她驚異複雜的表情,文殊辰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我只是個南樑使臣,總不能在白祁呆一輩子吧。白祁再好,終不是我能呆的地方。”
“不過你也別急,我回南樑的日子還沒定數,皇上還允我帶一樣禮物走呢,哈哈,你說我要跟他說送我白祁的玉璽他會不會給?或者……我說把堂堂蘇相的嬌妻拐賣擄走?”文殊辰故意用陰陽怪氣的聲音說。
“哎呀!你就不能認真一點?”那點莫名的憂傷和沉重瞬間被驅散到九霄雲外,謝唯黎捂額嘆氣,簡直服了此人。
文殊辰只笑不答。他說過三次,要帶她離開。因爲真心實意,所以一次比一次謹慎,一次比一次隱晦。他要走,想帶她走,這樣的心意謝唯黎能聽懂麼?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和蘇瑾彥僵持着也不是辦法,一個林菀好打發,就怕打發了一個又來一雙。
謝唯黎斂了笑鬧,望着燭火嘆氣:“我不知道。我和你不同,我的父母兄弟,親人愛人都在這裡。”走,還是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燈火跳躍,映照在她澄澈堅定的眸子裡,蘇瑾彥,或許我們之間真該冷靜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