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航進來,對徐璐道:“夫人,這劉二奶奶自從得了令牌後,成天往趙家的鋪子裡跑,今兒個又去趙家的首飾鋪子裡掃蕩,大概是高興過了頭,回家心切吧,馬車趕得老快,在經過中山大道時,拐角處駛出一駕馬車,兩馬相撞,差點就驚了馬。也虧得雙方車伕駕術奇好,沒能讓馬兒發狂。但饒是如此,那劉二奶奶也驚得從車廂裡摔了出來。”
徐璐吃驚不已,“那後來呢。”一方面,希望秦氏就此摔死更好,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秦氏出事,畢竟,她還要坐觀鬥虎呢。
朱小航道:“劉二奶奶倒也沒摔着,就是受了驚。從地上爬起後,就持了馬鞭把對方車伕給抽了幾鞭子。對方馬車上也坐着女眷,似乎身份還不低,並且還不止一個人,然後,雙方就吵了起來。”
後來在朱小航的進一步解釋下,徐璐這才得知,那與劉秦氏相撞的不是別人,正是遠從福州來參加趙家喜筵的福州華家,徐璐的舅母表嫂等人。
那秦氏自認身份尊貴,被人衝撞,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瞧她不問青紅皁白就揮鞭打人,足可以預見,此人囂張到什麼程度。
但華家諸人也不是一般身份,被如此欺辱,如何能夠善罷甘休,少不得又是一番對峙。
華家在泉州也呆了數日,該拜訪的親戚也拜訪完了,今日拜訪的是虎表嫂舅家,一個已致仕的老員外。老員外姓聶,是前朝退下來的官員,官拜禮部尚書,是手握重權的朝廷重臣。就算致仕回鄉,在泉州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華家三位夫人,三位表嫂,以及兩位出嫁的姑奶奶,再加上姑奶奶的婆母,這幾位在福州也是了不得的身份了。就算身處泉州,也是不容輕侮的。
劉秦氏蠻不講理,華家諸女眷如何肯甘休,少不得一番議論。華家人多勢衆,劉秦氏吃受不住,就只好搬救兵去了。
劉秦氏身爲淮安伯府的二奶奶,在泉州也算是貴胄女眷,婉妃娘娘承恩帝寵,她本人又“立得起來”,更是不把任何人放眼裡。見華家人多勢衆,也不打沒把握的仗,趕緊讓人去叫了本地官兵來助陣。
本地官府自然知道秦氏的身份,來的速度非常快,但華家女眷身份也不低,其中還有福州知府夫人和兒媳婦,這下官兵們可就犯了難,於是只好全帶回衙門裡去,由知府老爺作主。
徐璐在得知此事後,華家女眷以及劉秦氏已在府衙公堂裡,因雙方都不是普通身份,也都把資格擡得老高。華家以及秦氏也知道對方身份不一般,但都一致認定“自己並非普通人,可不能由着對方打臉”,抱着“要讓對方見識自己厲害”的想法,雙方各使神通,把能使的身份,能託的關係都找了出來。
秦氏是淮安伯府二奶奶,帝王寵妃的妹子,新任知府劉向東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華家女眷不但叫來了已致仕的聶員外,泉州第一首富趙家,福建三大巨賈王家,還把吳家在泉州分號的掌櫃也給叫了來,大有拼財力,還拼實力的架式。
陳夫人更是把自己朝廷四品誥命夫人的赦令放到劉向東的桌案上,
劉向東頭痛不已。
單論財力,秦氏肯定比不上的,論地位,似乎華家也要略勝一籌。秦氏雖是淮安伯府的二奶奶,卻並無品秩,就是白丁一個,卻架不住帝王寵妃妹子這一身份。再則,秦氏的大名在泉州夫人圈子裡,可謂大名鼎鼎。
人的名,樹的影兒,秦氏爲了把自己孃家庶妹嫁給長嫂孃家兄弟,便毒死人家新婚妻子,有恃無恐到駭人聽聞的地步。再則此人不顧一切後果的作派,一般人還真的不敢與她耗上。於是,劉向東在痛定思痛後,仍是倒向了秦氏。
劉向東能成爲泉州新知府,本身也並不是無能之輩,至少還是有做官的基本的道德天秤的。就算偏幫秦氏,在大面上,還是過得去的。
徐璐聽到這裡,便問朱小航,“那劉大人是如何判的?”
朱小航回答:“劉大人的意思是,雙方各退一步,華家向劉二奶奶道歉,此事就此作罷。”
雙方馬車相撞,也並非有意,不過是拐彎抹角處車伕視線受阻無意相撞,本也沒什麼。秦氏雖跌出車廂,並無傷筋動骨,大舅母王氏碰着了額頭,雙方都有損傷,但秦氏抽打對方車伕,卻落了下乘。
劉向東如此處置,雖說有偏幫之嫌,倒也公允。總不至於判秦氏無理,向華家道歉吧?以秦氏下巴頂天的德性,也不現實。
再則,華家到底不是本地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算受了委屈,也是沒法子的。若真的較上真,以秦氏胡攪蠻纏的本事,說不定吃虧的還是華家。
但是華家卻不服這種判決,大舅母額頭被撞了個包,車伕又讓秦氏暴打,還被秦氏一通侮罵,如今還要她反過來給秦氏道歉,門都沒有。尤其親家母陳夫人也在當場,若真的低了頭,在陳夫人面前更是擡不起頭了。所以堅決不肯低頭。
而秦氏卻是無理也不饒人,不但要大舅母向她賠禮道歉,還要賠她損失。華家更是炸了窩,雙方各顯神通,把各自的靠山全拉了出來,就要與秦氏一較高下。
華家找來的人也多次向劉向東施壓,可秦氏也不是吃素的,梗着脖子威脅劉向東,若是不讓她滿意,就摘了他頭頂的烏紗帽。
哪知這句話卻惹了大禍,只見總兵官林駿大步踏將進來,對秦氏的公公淮安伯喝道:“劉伯爺,回頭我倒要上書朝廷,看這泉州的知府任命,到底是誰在作主。一個無品無秩的內宅婦人,竟然威脅起了朝廷命官,還要揚言摘當官的烏紗帽。劉伯爺,劉二奶奶就算是公主,也沒有這個權利。”
林駿身穿盔甲,從死人堆裡磨練出來的殺氣如今原原本本地散發出來,不說秦氏,就是見多識廣的淮安伯也承受不住。
劉伯爺面色難看,趕緊說,“林大人請恕罪,秦氏不過是一時口不擇言罷了。並沒有冒犯劉大人的心思。還請林大人明察秋毫。”
林駿盯着秦氏,聲音冷冷,“是嗎?”
秦氏縮了縮脖子,但想起連督撫夫人都對她客客氣氣,一個總兵官又算什麼,於是又大聲道:“姓林的,你少來淌這趟渾水。到時候對你沒好處。”秦氏雖然心頭緊張,但依然不肯服輸,她雖無品無秩,但姐姐卻是皇帝寵妃,她就是皇帝的小姨子,這天底下,除了宮裡的貴人外,還有誰能尊貴過她?
林駿橫眉倒豎,指着劉向東怒聲道:“劉向東,我就問你一句話,這泉州府衙,到底是不是你說了算?你要是說了不算,本官就奏請朝廷,換個人來做知府。”
“內宅婦人仗着裙帶關係,都敢幹涉公堂大事官員任命,這還了得。”
林駿這話可就重多了,劉伯爺一個哆嗦,若真讓林駿坐實了秦氏仗着裙帶關係,威脅甚至干涉起官員升遷,不說秦氏不會落得好,就連他們劉家也要吃受掛落。於是,劉伯爺趕緊吩咐左右,“二奶奶魔怔了,一時胡言亂語,擾亂朝堂公務,來呀,趕緊把二奶奶帶回去,好生看管着。”
秦氏大怒,厲聲喝斥幾個靠近她的下人,“我看你們誰敢?”她怒瞪着自己的公公,“老爺居然幫着外人欺負我?”
劉伯爺氣得夠嗆,他堂堂伯爺,又是長輩身份,居然讓自己的兒媳婦當衆頂撞質問,氣得全身發抖,“放肆,你居然這般與我說話,沒大沒小,無法無天。就憑你剛纔對我無理,我大可讓老二休了你。”
秦氏雙目血紅,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公公,“我是婉妃娘娘的妹妹,誰敢休我?”
劉伯爺氣得雙目發昏,對幾個遲疑不決的下人吼道:“反了反了,你們還愣着做什麼,趕緊把秦氏給我帶回去。讓夫人好生管教。”
劉府的下人把拼命掙扎的秦氏帶了下去,嘴裡還兀自罵個不休,劉伯爺氣得臉色鐵青,只神色尷尬地對林駿道:“林大人恕罪,劉某家教不嚴,讓林大人看笑話了。”
林駿冷然道:“伯爺毋須自責,我也是受督撫夫人所託,特地前來平息此事的。”
劉伯爺心裡排誹不已,你真要是受督撫夫人所託,剛纔怎麼不幫我呢?反而還處處給我扣大帽子。
林駿卻一臉疑重地道:“伯爺有所不知,剛纔督撫夫人親自與本官講,最近聽聞聖上派了不少御史到全國各地微服私訪。已有一批御史,已秘密抵達泉州,督撫夫人昨日還對本官講,要泉州上下的官員好自爲知,莫要被人捉了把柄。今日之事,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何苦鬧得驚天動地?甚至連摘堂堂知府烏紗帽的話都說了出口,這樣的話若讓御史聽到了,這還了得。”
劉伯爺額上冷汗涔涔,林駿又冷然道:“更何況,我朝明律規定,後宮不得干政。婉妃娘娘恭謹服侍聖上,賢名遠播。我等外人也是瞧在眼裡的。如今卻讓人打着婉妃娘娘的名頭,四處爲惡,公然行仗恃欺人的事來。若是傳進聖上耳裡,於婉妃娘娘名聲又有何益?”
劉伯爺更是嚇得雙腿雙軟,他們淮安伯府已經傳承五代了,君子之恩,五世而斬,他兒子將來能否承襲伯爵之位,還得看皇帝及禮部的心情。這些年來他一直四處活動,希望能再繼一代輝煌。若因老二媳婦的事兒讓他功虧一簣,如何不冤?
於是劉伯爺趕緊向林駿保證,他治家不嚴,以至於婦人猖狂,他現在就回去,好生管教,決不容許婦人再胡亂干涉官場事。
林駿面色這纔有所緩和,放軟語氣道:“伯爺,也並非本官不講情面,而是貴府二奶奶實在太囂張跋扈。公主皇妃都沒有她那般張狂,她倒是好,張嘴閉口就要摘人烏紗帽。就算是督撫大人也沒有她那般威風。這事兒若傳到欽差耳裡,欽差大人又會如何想?”
淮安伯一個勁地表示,一定會好生管束內宅婦人,林駿把話帶到,喝退了秦氏,目的達到,也就揚長而去。
劉伯爺又勉強向王氏陳夫人等人道歉,王氏面色雖然難看,但對方是堂堂伯爺,也不敢太過託大,勉強接受了劉伯爺的道歉。
徐璐聽說事情經過後,華家也沒吃什麼虧,也就不去過問,只是很奇怪,自從上回一別,都過去四五天了,他們怎麼還不離開呢?
朱小航笑着說:“夫人有所不知,他們一家子正要起程回福州呢,誰知就出了這檔子事。如今與劉二奶奶起了衝突,又去了衙門走了一糟,哪還呆得住,這會子估計已啓程了。”
徐璐點點頭,王氏舅媽等人離開泉州也好,她這陣子也經常外出,萬一在某處人家碰上,還真不好裝作不認的。
“最近,劉二奶奶如何了?”
“還能怎樣?昨日裡被林總兵教訓了一通,劉伯爺一張臉老都快臊死了,現下有劉夫人的管束,估計這陣子也出不了門了。”
“那秦家夫人王氏呢?”
朱小航能夠不及弱冠之齡就能成爲凌峰外院的大廝,統領着底下十數個小廝,自然是有本事的,聞言立馬笑得眉眼彎彎,“這事兒已不歸小的管,都是周進負責跟進的。今兒早上,周進便已告訴了小的,秦家夫人最近好像不大舒服,正在請大夫瞧呢。”
不會吧,竟給氣成這樣了?
徐璐好奇,“秦氏向秦夫人要令牌的事,秦家上下知道不?”
“當然知道的。不過秦老夫人是劉二奶奶的生母,自然要向着親閨女的。秦家大爺雖心中着惱,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本身就是個商人。還跑去佔趙家那點子便宜,外人會笑話的。劉二奶奶就不同了,劉家身爲伯府,排場老大,身爲媳婦,手上沒銀子可使不轉的。劉二奶奶迫切想找掙錢的門路,如何不稀罕趙家這塊令牌?”
朱小航分析得很是在理,徐璐又笑着誇了他一番,讓豆綠打包了一盤烤龍蝦給他,“拿去解解饞吧,底下人也滿辛苦的。”
朱小航眉開眼笑地接過,喜茲茲地離去了。
過了不久,香草又進來了,她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因爲人瘦,冬天穿得也較多,倒也不怎麼顯的。走起路來依然健步如飛。徐璐卻嚇得跟什麼似的,趕緊讓人給她搬了個墩子,“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多少還得注意些呀。”她以前在鄉下時,鄉下婦人懷孕了依然下田幹活洗衣餵豬做家務,所以倒不怎麼規勸香草要多多休息什麼的。但身爲主子,該有的關心話還是得說的。
香草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奴婢身子壯得很呢,夫人不必替我擔憂。夫人,今兒個門房上又收集了好些請柬。奴婢可作不得主,只能向夫人請示。”
徐璐有氣無力地問:“都是些什麼名堂呀?”
香草拿了竹製的請柬,一個個地看着,“同知李家夫人給閨女辦及笄禮,左布政使張家夫人辦的是品銘。副總兵趙夫人的兒媳婦才生了孩子,要辦洗三禮。還有……”一共九張,滿月酒,兒子行弱冠禮,甚至嫁女之類的應有盡有。
泉州因開放海禁,又單獨成立了海上貿易司,這裡頭又新冒出了十數名四品左右的官員,成立的水師也有好幾位三品之類的武將,反正,諾大的泉州,四品五品的官兒少說也有百十來個,還有那些與官府有着千絲萬屢的所謂的皇商官商,也有十來家,凌家的門房幾乎天天都會收到好些請柬。對於這些邀請,徐璐剛開始還能熱情高昂,但時日一久,也就麻木了。在無目的情況下,她並不願與這些官夫人打交道,全是一羣拍馬屁專打探陰私的八卦份子,去了也沒什麼好處的。尤其她年紀又小,在一羣普遍三四十歲的官夫人當中,還得老氣橫秋扮演最高夫人的威嚴,實在吃力。
於是徐璐說:“按着老規矩辦吧。賞花品茗嘗海鮮什麼的,統統不去。你自己找理由。洗三滿月過生這類的,你從庫房裡挑些應景的送去便是。那個嫁女的,你替我從庫房裡挑些貴重的送去添妝吧。那個同知夫人家的及笄禮,我得去一趟。其他的,全都送禮吧。”
香草點頭,“奴婢知道了。只是,夫人,右布政使家娶媳婦,您也不去麼?”
“我去做什麼?左布政使家嫁女,我都沒去,右布政使家我若是去了,豈不得罪左布政使?”左右布政使是從三品的行政長官,徐璐要麼都去,要麼就一家都不去,一碗水端平。不然去了一家沒去另外一家,可就得罪人了。官場上的人都是人精,上位者每做一件事,都得顧忌是否會給下頭的人帶來影響。
香草說:“夫人高見,是奴婢疏忽了。只是這個李夫人家也不過是小小的六品同知,夫人爲何單單就去他們家呢?”
徐璐神秘一笑,“當然是有目的的。”沒有讓她大展目的的宴請,就是來龍肝鳳膽她都不會去的。
晚上,徐璐把要去同知李夫人家參觀李家閨女行及笄禮的事兒的告訴給凌峰。
凌峰說:“嗯,是該行動了。”
然後夫婦二人縮在牀上,嘰哩咕嚕地商議着整人坑人之類的小陰謀,並不時發出奸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