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不敢坐,而是恭敬立在徐璐面前,“凌夫人,說一千道一萬,一切都是我們家的不是。別的場面話我也不多說了,在這兒,我只與夫人一句話,從今往後,王氏和夫君,必以世子和夫人馬首是瞻,若有半句虛言,必遭天打雷劈,讓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徐璐。
徐璐不知該說什麼了,只能端着架子,面無表情地盯着林氏。
王氏看徐璐沒反應,心裡更加忐忑不安了,失去權勢的漲味,她算是徹底嘗過了。而從徐璐這兒得到的難堪,她也是徹底領教過了,以前她也曾這樣給過徐璐難堪,儘管心裡難受,卻不敢有半分怨言。
“凌夫人,我知道您不大待見我。以前我確實做得太過。”王氏看着徐璐,鼓足勇氣,拋下一句非常光棍的話,“但我現在已經這樣了,您再踩我一腳,我也只有被打入塵埃裡,但那樣對您也沒什麼好處是不?我現在已經得到報應了,您對我的不滿應該有所減少了,是吧?”
徐璐盯着手上的茶杯,半晌都沒有開口。良久之後,這才掀了眼皮,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夫人見徐璐似乎有所鬆動,當即道:“我夫君這個總兵之位,也是來之不易。您也知道,夫君雖出身澤雲侯府,卻並非長子,侯爵之位根本輪不到他。林家雖家大業大,但林家子弟卻也衆多。一旦分了家,我們也只能淪落爲林家的旁支偏系。這個總兵之位,也是夫君努力了多年的結果。那周遠山雖是夫君的副將,但這回確是此人自作主張,與夫君毫無關係的。夫君卸下不嚴,禍及夫人,世子爺怎麼處置都不爲過。只是夫君能有今日成就,多有不易,實不想前功盡棄。夫君還年輕,未來的路也還長着,請夫人再給我夫君一個機會。只要夫人一句話,以後王氏和夫君,必以世子爺和夫人馬首是瞻。”
說到激動處,林夫人甚至臉色都紅了。
徐璐依然面無表情,冷冷地盯着林夫人的眼,“林夫人,你覺得,令弟那樣對我,害我差點一命嗚呼,我還能再相信你嗎?”
林夫人沉默了下,這才說:“夫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王氏的命運,還有夫君未來的前途,都經已捏在您手上了。只要您一句話,就可以把我碾進泥裡。那樣一來,夫人是痛快了,但對世子爺卻並無多大好處,不是嗎?”
徐璐挑眉,“林夫人何出此言?”
林夫人道:“霍文泰和王璋是夫君的死對頭。而世子爺也對這二人徹底不滿,若是世子和夫人信得過我和夫君,我們絕對會想盡辦法,把這二人拉下馬來,總好比世子親自出手來得強吧?”
徐璐眉頭動了動,她沒有想到,這林氏夫婦還有這般本事,居然能揣摩出凌峰的心思。
發現徐璐眉頭動了動,林夫人又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來,雙手恭敬地遞給徐璐,道:“夫人,這是我們夫婦最大的誠意了。”
徐璐接過,略有意外,上邊工整地寫了林駿昔日剿滅倭寇時,陰逢陽違,甚至爲了給凌峰拖後腿,故意延誤軍機,緩施救援,差點令凌峰及三千水軍全軍覆沒一事。
徐璐心頭一跳,飛快地望了林夫人一眼,在心頭暗忖,林駿連這些都寫了下來,這等於把林駿的老底都掀了出來,任由凌峰拿捏。
萬一哪一天林駿背叛了凌峰,凌身只需把這書信公佈天下,就憑這個,林駿也只有砍頭的份。
望着徐璐柔嫩的臉,林夫人脣角抽搐着,她尊貴了半生,人到中年,卻不得不對比自己小一半歲數的小姑娘低聲下氣。
徐璐把箋紙放到几子上,不可置否,“林夫人,這是何必呢?”
林夫人趕緊說:“以前是我不好,開罪了夫人。如今我們夫婦的命運都捏在世子和夫人手上,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誠意的。”林夫人緊張地望着徐璐,她已經把所有底牌和誠意都亮出來了,若徐璐依然不收,那她真的沒辦法了。這陣子她日子過得確實艱難,孃家因胞弟的緣故,損失了一半家業,王家由福建第一豪門巨賈淪落爲三流家族,被髮配的胞弟也被逐出了家族。自己父母也承受着極大的壓力。如果她的夫君再因此革職,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尊貴慣了的人,陡然陷入泥裡,物質上的反差不必提,平日裡受盡白眼,被嘲笑擠兌,甚至連昔日自己從來沒放進眼裡的下級女眷都要踩上幾腳,更不提霍王兩家死對頭,一副不把他們逼到地獄不罷休的架式。使得林夫人越發渴望丈夫能夠重新站起來,好狠狠把那些踩過自己的人狠狠打回去。
而林駿先前的野心勃勃,在遭此變故後,除了希望能夠保住總兵的位置,別無他求。
徐璐沒有當場表態,而是思索了半響,說:“我考慮一下。”
林夫人很是失望,但見徐璐把信箋收了起來,眼裡又揉進欣喜,她始終相信自己的丈夫,在凌峰眼裡,應該還有用處的,不會輕易淪落爲棄子。她更相信凌峰是個高瞻遠矚之人,有謀略有膽識,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只要他們拿出最大的誠意來,相信凌峰不會拒絕的。
但是,林駿仍然讓她走徐璐的路線。一來可以化解之前與徐璐的恩怨,二來徐璐雖然是新婦,但對凌峰已經有了較大的影響力。與徐璐盡釋前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林夫人也知道,林駿被擼掉差事,多少有被徐璐報復的可能,可她連計較的勇氣都沒有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已經今非昔比了。
徐璐拿起茶杯喝茶,卻並不喝,據祖母說,這是一種變相地逐客令,若是聰明有眼色之人,便會明白。
林夫人果然開口說:“那妾身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有空的話,還請夫人給妾身一個機會。”
林夫人走後,徐璐收起几子上的書箋,伸了個懶腰,豆綠進來了,清脆地笑道,“小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實在太解氣了。”那回徐璐被林氏放鴿子,豆綠心裡就憋着一把氣,可以說,她對林夫人的不滿,不比徐璐少分毫。剛纔王氏瞧到自己那副小心恭敬,還拿金手鐲打賞自己,還請她多多在小姐面前美言的態度,豆綠便想大笑三聲。
徐璐把興奮掩到心底,淡淡地道:“時候也不早了,爺也該回來了,你去外頭瞧瞧,爺一回來就通知我。”
……
凌峰看了林夫人給的投名狀,脣角浮現一絲笑意,大力拍在桌上,“好,夫人做得太好了。”
徐璐莞爾一笑,“這也多虧了爺指導有方。”她雙眼亮晶晶地望着凌峰,眼帶感激,“也虧得爺把這個出氣的機會給了我。”
自從凌峰派人向徐家提親時,她每時每刻都在想,等嫁入凌家後,她第一要做的就是在那林氏母女面前耀武揚威一番,狠狠耀武揚威一番。
可惜事與願違,嫁給凌峰兩個月了,連家門都很少踏出半步,前一個月她只顧着害怕,想方設方要如何生存下去,哪有膽子去找王氏的麻煩。後來倒站穩了腳跟,卻又要顧全大局,不得輕舉妄動。如今,凌峰把這一現成機會送到她手上,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她哪有不明白他的心思的。
凌峰伸手摸她的臉,淡淡地道:“你是我妻子,你被人欺負了,就是欺負我。”
徐璐伸手握着他的手,放在胸上摩挲着,“以後爺看誰不順眼,我就整他的後宅去。”雖然女人地位低下,但在後宅的作用卻是非常大的。而男人在官場上的路子能否寬蔽,有時候也得歸功於女人在內宅交際方面的付出。看哪個官員不順眼,就在他的後宅裡整些事兒,就完全可以給他安個“內宅不修”的罪名,順道把這人涼到一邊去也是有可能的。若這人的內宅再出現重大問題,一個“管束不力”“不修私德”的罪名,都可以丟官罷職了,端得無比厲害。
凌峰莞爾,改撫爲捏,寵溺地道:“你呀……”
徐璐俏皮一笑,趕緊低頭吃飯,刨了幾口飯後,又趕緊給他夾菜,“這些都是爺愛吃的菜,爺趕緊吃吧。”
凌峰三五下解決了她夾給自己的菜,又把一碗南瓜銀耳湯推了過去,“多吃些這個,瞧你那小饅頭,真不夠看。”
徐璐鼓起腮幫子,挺起胸膛,“爺也太小瞧人家了,人家還小嘛,再過兩年,就能長大了。”她天天吃廚房特地給她熬的藥,據說是宮中的太醫的秘方,吃了還挺有效果呢,都比以前大了些。
凌峰色眯眯地望着徐璐淡金色繡團花圓領薄衫下的隆起,點點頭,“嗯,看上去似乎有看頭了。不過還得讓我親自拭了才知道。”
徐璐臉微微一紅,不敢再接話,低頭吃飯。
吃完飯後,時候還早,徐璐又建意去後院的湖水裡划船,凌府的宅弟並不多,但從珍珠灣截過來的水,卻佔了三四畝地寬,雖然這會子湖面上只剩下一片殘荷,但在水上輕舟漫過,想來是不錯的。
凌峰並不願去,他身爲一省督撫,方方面面都要管,事兒非常繁多的,但見徐璐興致勃勃,不忍心拒絕她,於是同意了。
其實徐璐心裡也有些篤不定的,她也知道他公務繁忙,如今一日三餐能在屋子裡與她一道共用,已經非常難得了。但她就是想多與他相處一下嘛,不過見他能夠答應,還是很高興的,當下摟着他的胳膊,興高采烈地吩咐下人去準備。
夫婦二人上了只小船,沒有讓船孃上船來,她自己拿着船漿,有模有樣地划着漿。看着船兒輕快前行,格外的興奮,“您,你瞧,我也會划船了。”
凌峰坐在船尾,笑看着她興奮的臉,雖然天色漸暗,但她眼裡的光亮依然明亮,興彩萬丈,他也感受了她的快活,但仍是提醒了兩句:“小心些,千萬別撞翻了船。”
“不怕不怕,我會鳧水嘛。”
“水裡有蛇。”
徐璐臉上的笑容僵住,手上的運作漸漸放緩,她盯着凌峰的臉,小心地求證,“爺沒騙我吧?”
凌峰淡淡一笑,“你真有那麼怕蛇?”
徐璐擰了眉頭,打了個冷顫,“當然怕啦,但凡是女人,我想沒有不怕的。”那種滑滑膩膩,又冰冰冷冷,長長的信子,冰冷的三角眼,看着就令人心底發顫,腳底發冷,估計就算是成年男子也會怕的吧。
凌峰又問:“那你怕不怕我?”
“以前怕,但現在不怎麼怕了。”徐璐老實地回答,但又飛快地說:“只要你不拿尾巴纏我,我就不會那麼害怕啦。”看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她又趕緊解釋,“你現在這樣,與正常人無異嘛,何必要變回那樣子的。只要你不變成那個模樣,我絕對不會怕你的。”
凌峰聲音低淡,“我也不想那樣子,只是天氣太熱,或是太冷,變回去會很舒服。”雖然有着異於常人的蛇身,但他與正常人是無疑的,天氣冷了,或太熱了,也會覺得不舒服。只有變身爲蛇身模樣,纔好過些。
徐璐想了想,說:“這樣呀,那,以後爺在人後就變回去吧,只要,只要你不全變成蛇就好了。”這是她唯一能接受的了。
凌峰哭笑不得,“從我出身起,我就是人首蛇身的模樣,你還要我怎麼變?”
徐璐鬆了口氣,“爺在變身的時候,記得要通知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嘛。”
凌峰不可置否,“我現在就想變了。”
徐璐趕緊道:“不成的。”
“爲什麼?”
“這兒太危險了,萬一讓人瞧到可不好了。”要是真讓外人知道他的異類,估計會被當成妖怪來除之而後快吧。
凌峰臉上浮現淡笑,心情稍稍好過一些了,她雖然仍是怕自己的模樣,但還能夠關心他的安危,這已經很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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