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徐璐的身份和美貌,能夠得到凌峰的寵愛,本身不是難事,但得到寵愛的同時,還能得到足夠的敬重,那就是人家的本事了。
所以管大娘在徐璐面前,絕對是恭敬的,絲毫不敢拿以前的事兒來說。就怕惹徐璐不高興。
徐璐並不知道管大娘的心思,但見她隻字不提以往的事,就知道管大娘這人,是個非常有眼色,也很會做人。
挑選了幾個顏色鮮豔的粗布面料,讓人裁成半尺方的式樣,管大娘便笑問:“夫人裁這布料來,可是用來做荷包?”
“嗯,平日裡無事可做,繡繡荷包也好打發時光。”徐璐並不隱瞞她擁有一雙巧手,“爺的荷包也快用舊了,也該換了。”
“這我鋪子裡也養了好些繡娘,夫人交給繡娘就是了,何必再辛苦自己的。”
徐璐笑了笑說,“打發時間罷了,也沒什麼的。更何況,爺也喜歡我繡的荷包。”她毫不在意地提起她以前的身份來,“好久不曾動過針線了,真怕手藝生疏呢。”
段記布莊生意確實火爆,雖說鋪子寬敞,但客人仍是較接踵而至,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段記布莊做的本來就是高端市場,前來挑選料子的,多少也是有身份的。有身份的人,當然要帶下人一道侍候的,以至於諾大的鋪子越發圍得水泄不通。
一些鋪子裡的大戶見管大娘在忙,也沒有過多打擾,但見管大娘一直圍着個年輕奶奶說個不停,多有討好恭敬之意,不由多看了徐璐一眼,也不敢擅自把管大娘叫過來。
徐璐也覺得有多雙眼睛要瞧着自己,也不願再多呆,趕緊去了裡頭屋子裡去。也不是她自覺高人一等,而是身爲督撫夫人,多少還是得保持些神秘感。
花了一上午的功夫,總算挑齊了布料,管大娘清點了下,一臉驚訝,“夫人給下人選了衣料,又給世子爺也選了,怎的不給自己選幾件?”
徐璐笑着說,“家中衣服還多得很呢,實在穿不完。還是不要浪費了。”想了想,多少也知道,身爲督撫夫人,還是得給凌峰一些面子,穿着打扮方面可不能馬虎的。去年穿過的衣裳,再是新鮮,今年也是不能再穿了,這不關乎節省,而是顏面。於是又說,“那就選兩件吧。也不要太多了,沒得浪費。”
管大娘應了聲,趕緊出去,領着人抱了幾十匹布料來。徐璐挑得眼花繚亂,覺得這個好,那個也好,女人確實是經受不住華服的繡惑,明明只打定主意挑選幾匹的,最後居然足足挑了十六匹布料,緞類,絹類,妝花類,以及絲麻,精棉,絲帛等,一張大圓桌也堆了兩尺高。
管大娘親自給徐璐量尺寸,笑着說:“夫人倒是比以前發福了不少。”
對着鏡子看到一張大圓臉,徐璐大汗,這些日子以來吃好睡好,確實又長胖了不少。再這樣下去,真要成肥豬呢。
在給徐璐量腰圍時,管大娘漫不經心地說:“記得夫人嫁給爺,也有近一年了吧,好像那時候夫人嫁給爺的時候,還沒到及笄呢。不知夫人月事可正常?”
徐璐很快就明白管大娘的意思,她這是在提醒自己,該注意下肚皮動靜了。
“還好,每個月都要延遲幾天。”徐璐也正愁不知該如何找個專精婦科的大夫問問情況
管大娘便撞上來了,倒也省了她不少心思。
管大娘沉吟片刻,這才道:“我認識一個本地專精婦科的大夫,爲人還是不錯,最重要的,是嘴巴緊。好些大富家的夫人奶奶都喜歡請這位大夫登門看病的。”
管大娘把登門看病四個說得極重。
徐璐也明白過來,好些大富之家的主子都有固定請大夫上門診平安脈的。但婦科大夫卻不一樣,大多數人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去看的。倒不是看婦科就丟人,主要還是怕有心人看到後傳出對病人不利的流言。試想,徐璐讓婦科大夫請上門來給她診脈,外頭的人肯定會狹想,督撫夫人好端端的就要看婦科大夫,是不是沒法生養?若真傳出這樣的流言來,對徐璐也是極大不利的。
於是徐璐就說:“今日裡倒是沒什麼事兒,那就去一趟吧。還要勞煩媽媽帶路。”
管大娘面帶深意地說:“夫人挑了半天的布,也累了吧,就在寒舍吃過飯,多坐一會兒再走。”
徐璐一向聰明,立馬明白管大娘的意思,哪有不同意的。
當下,徐璐換了衣裳,領着豆綠和沁香,坐上管大娘的馬車悄然從側門出去。
管大娘嘴裡的那位婦科大夫姓張名天賜,因爲特殊業,並未在鬧市裡開鋪子,而是在家中坐診。地方還挺偏的,非熟悉之人,還不容易找到。
張天賜的家坐落於泉州城北面的一處民房,進入巷子裡,再轉過彎便是了。
只是馬車在轉彎的時候,與正要出來的一輛馬車相遇,巷子倒是比較寬,雙方小心些,也絕對能容下雙方馬車的。但問題是,在特權人氏心目中,一向是別人給自己讓路的,哪有自己讓路的道理。
想當然,衝突便來了。
對方不肯相讓,管大娘家的車把式劉老頭倒也識趣,知道主子不欲讓人知道身份,便歇了與對方理論的心思,主動把馬車給挪了挪。
管大娘生怕徐璐官夫人脾氣發作,連忙安撫着說:“夫人,先由他們得瑟去。我會讓人跟蹤他們的。”
其實,管大娘也是多此一舉了,她倒是一片好心,覺得徐璐如今身份不同了,只有別人讓她的份,哪有她讓別人的。她生怕徐璐年輕氣盛,得理不饒人,與對方起了衝突,若被人認出了徐璐的身份,也是不大好的。
所以管大娘趕緊安撫徐璐,讓她別萬這在這時候生事。
其實管大娘是的擔心倒是多餘了,徐璐既然放下督撫夫人的身段,換上普通衣裳,坐上普通馬車,本就是不欲讓人知曉她的目的,豈會因爲不相干的人呈威風?
徐璐說:“我省得。”
管大娘還沒來得及放下心,對方馬車上就響來一陣怒喝,“呵,好大的口氣。”
“停車,給我停車。”一個蒼老而尖利的聲音響來。
管大娘一聽,暗道壞了。她剛纔的話讓對方聽了個正着了。
徐璐也是臉色一變,這個聲音好耳熟。
對馬車停了下來,身後還有幾個護衛模樣的家丁,一上來就掀開了徐璐的馬車。
徐璐無耐地望着對方車窗下那張蒼老的臉由怒氣轉爲驚愕,再由驚愕轉爲深思,更是苦笑連連,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凌峰前妻的祖母,楊老夫人。
“楊家祖母,當真是巧了,居然在這兒遇到您。”徐璐反應極快,儘管心中沉了沉,面上卻是看不出什麼的。
楊老夫人看了徐璐半晌,忽然笑了起來,“唉呀,我道是誰,原來是璐姐兒。好歹你也是堂堂的督撫夫人,怎的出門也不帶護衛?”她打量了徐璐普通衣裝以及普通不過的馬車,臉上閃過深思,“我知道你一向低調,可到底也要顧惜身份纔是。如今你可是堂堂督撫夫人了,身份是何等的要緊?怎可不帶人在身邊侍候呢?雖說泉州治安良好,可不怕萬一,就怕萬一,你也太不把自己名聲放眼裡了。”
楊老夫人特地把“名聲”二字說得極重。
徐璐心裡不喜,這老太婆有故意擠兌自己呢,一來就拿自己的名聲說事。這分明就是結仇呢。可她也知道,經過那日之事,她與楊老夫人已撕破了半邊臉,如今逮着機會,少不得要大肆炒作一番的。
徐璐暗道悔氣,卻又沒辦法迴避,只好說:“楊家祖母教訓得是。下回出門一定聽您吩咐,多帶人出來。”
楊老夫人又問:“璐姐兒來這兒做甚?還弄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徐璐還沒有回答,楊老夫人又呵呵地說:“我明白了,應該是找張天賜看病吧?這張天賜雖說只在家中坐堂,但名聲卻是響亮的。泉州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好些人家的夫人奶奶都是慕名前來。如今連璐姐兒都知道了此人,將來張天賜的名聲可是更上一層樓了。”
“其實你才嫁給峰兒不到一年,沒必要如此慌亂的。不過你的心情祖母也能夠理解,唉,還是要怪峰兒,一點都不心疼妻子。”
楊老夫人說完後,就意味深長地走了。
徐璐嘆口氣,運氣還真背,千防萬防,居然沒有防到楊老夫人。估計不出三日,整個泉州城都會傳出督撫夫人無法生育的事了。
“夫人,都怪我多嘴,都要怪我。”管大娘恨恨地拍了自己的嘴巴,一臉自責。她自然也聽出了楊老夫人言下之意,心頭大駭,若外頭真傳出對徐璐不利的流言來,她就真是罪人了。
徐璐說:“算了,不關媽媽的事。橫豎也是我運氣背罷了,與你無關的。”儘管心頭煩躁,也還不至於牽怒管大娘。
管大娘又小聲問:“那夫人,還要不要去找張天賜?”
“去,怎麼不去。”反正都讓人撞到了,就更要讓人給她瞧瞧了。
張天賜本事確實不錯,人品也還不差,什麼都沒有問,問了月事正常與否,又問及了平時的生活習性,把了一會兒脈後,對徐璐說:“這位夫人身子並無不妥,平時習慣又良好,倒並無任何毛病。從脈相來看,夫人身子還是滿健康的,老夫暫且沒有挑出毛病來。”
徐璐心裡落了口氣,又問:“可是我嫁給夫君也有大半年了,爲何一直不曾有孕?”
老大夫又委婉地問了房事,以及次數,和平時的欽食習慣,捋了鬍子,說:“從脈相來看,夫人並沒有什麼毛病。從夫人的飲食和習慣以及房事來看,也並無忌諱之處。”
徐璐納悶,“不是我的原因,那,那就是……”她驚駭地望着張天賜,真的有可能是男人的原因麼?
張天賜淡淡一笑,“夫妻之道,人倫大禮,子嗣傳承,自然得夫妻雙方共同努力纔是。”
雖然張天賜沒有明說,但徐璐還是明白了,她沒有毛病,問題出在凌峰身上?這可能麼?
從張天賜那出來,徐璐一半喜一半憂,聽張天賜的語氣,她的身子沒毛病,極有可能是凌峰的原因。但凌峰以前也有個孩子呀,應該不會是他的原因吧?
還有,張天賜還說,最好讓凌峰也一道帶過去給他把脈,她哪有這個膽子呀。於是徐璐又愁起來了。
回到家中,來到衡蕪院,發現門口好生熱鬧,幾乎在衡蕪院的丫頭都在這兒了,於是給沁香使了個眼色。
沁香會意,上前叫來稻香,問明情況。
“夫人回來了。”稻香驚叫一聲,原本圍成圈的一羣丫頭飛快地奔了過來。爲首的租香臉色煞白,魂不守舍的,“夫人,您總算回來了。”聲音裡還帶着恐懼。
徐璐看她臉色不怎麼好,其他丫頭臉上也有驚惶神色,心頭愈發緊張,趕緊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那個,那個……”稻香咬着脣。
徐璐心情本來就不怎麼好,更是見不得稻香的吞吞吐吐,忍不住橫了她一眼,冷聲道:“究竟有什麼事,直接說來,吞吞吐吐的做甚?”
稻香趕緊道:“夫人恕罪,是若,若梅死了。”
“若梅?”
“夫人,快看,那是什麼?”豆綠驚叫起來。
順着豆綠的指的方向望去,徐璐心中一緊,騰騰地奔了兩步,原來,十來步遠的空地上,躺着個血肉模糊的丫環,腦漿迸裂,早已死去多時。
豆綠膽小,當場嚇得連退幾大步,一直退到徐璐身邊來,“夫人,還是不要看了。”
儘管已死去多時,還死得如此悽慘,但徐璐仍是認出來了,這是若梅,是她的陪嫁丫頭,因不沒有經過特別的培訓,被文媽媽調教了幾個月才被安排進衡蕪院,做二等丫頭,只負責在外頭服侍的。因爲在四個丫頭中,若梅表現最好,最勤快,又最是聰明的一個,徐璐對她還算有些印像,爲人比較勤快,人也很精靈,長得也很有資色。
但現在,她卻死得這樣慘。
稻香趕緊解釋,“今兒下午,爺就從外頭回來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身上還有酒氣。不過卻沒有讓奴婢們服侍,全讓奴婢們出去。奴婢知道爺的脾性,不敢再留在屋子裡,把整個衡蕪院的丫頭全都帶了出去。奴婢們當時也沒有發覺,還少了若梅。等奴婢們發現若梅不見了,這才知道若梅已經讓爺給丟出來了。”
墨香也一改往日的恬噪,低聲道:“奴婢聽守門的侍衛大哥說,若梅是被爺生生從裡頭摔出來的,還發生了老大的聲響。若梅當場就沒命了。”
徐璐臉色一變,她與豆綠互視一眼,她們主僕都非常清楚凌峰的秘密。凌峰一般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對下人也並不苛刻,若梅卻慘遭毒手,顯然,若梅看了不該看的。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就是剛纔。奴婢覺得太陽已下山了,就過來瞧瞧,看看門禁取消沒。奴婢們也知道爺的脾氣,沒有取消門禁,任何人是不得闖入院子裡的。所以奴婢看到院門緊閉,也不敢擅自闖入,只能在外頭侯着。”稻香一邊說着,其他丫頭也趕緊點頭。
稻香又繼續道:“等了沒一會兒,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還有大喊救命的,奴婢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一個人影從牆內飛了出來。‘碰’的一聲摔在地上,炸得灰塵亂飛,奴婢們都快嚇死了,定眼一瞧,原來是若梅。”
“也不知若梅怎麼就惹爺生了氣,被生生摔了出來。”沉香吞了吞口水,臉色煞白。
徐璐說不出的滋味兒,稻香的話她聽得明白,顯然是若梅沒有跟着衆人一道出來,而是偷偷留了下來。凌峰趕丫頭出來,應該是要變身的表現。自然不能讓丫頭瞧見他的秘密的。若梅膽大包天,把她的三令五申拋諸耳後,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到底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這樣香消玉損,徐璐也是說不出的震憾心驚。她的枕邊人,確實非善人,必要時,他的心狠手辣可見一般。
“這若梅也真是的,爺都已吩咐不許再留在院子裡,怎的還要強留下來?真是咎由自取。”豆綠恢復了鎮定,嘆着氣說。
一衆丫頭目光古怪地望着豆綠。豆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她是衆多丫頭中,唯一能在衡蕪院過夜的丫頭,再來又是徐璐帶在身邊的唯一的陪嫁丫頭,在整個凌家,自然是如日中天,也讓人又羨又妒。
徐璐恢復了鎮定,“若梅有今日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去叫人來,把若梅擡出去吧。看在她服侍我一場,給她一口薄棺吧。”然後又對一衆丫頭鄭重其事地道,“我不管你們心思如何,但有一點爾等要牢牢記住。不聽我吩付的,大不了打你們一頓板子或是發賣出去。不聽爺吩咐行事的,若梅的下場就是你們的榜樣了。你們可要切記。”
衡蕪院的大門依然緊閉,徐璐就揮散衆人,“在這道大門沒有打開之前,不許任何人靠近院門半步。”
衆人趕緊後退,望着那道再平常不過的黑漆大門,彷彿突然變成一張血盆大嘴,只要一靠近,就要把自己吞噬的恐懼。
徐璐敲了院門,揚聲叫道:“爺,我回來了,可以進來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凌非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凌非,爺呢?”
“爺在屋子裡。”凌非神色冷漠,聲音冰冷。
徐璐也不以爲意,一般情況下,凌非是不會出現在衡蕪院的,這時候卻鎮守在此,徐璐便知道凌峰應該還沒有變回人身。
“爺在主臥嗎?”徐璐又問。
“嗯,爺今日喝多了,正在裡頭歇着。”
徐璐明白了,於是轉身對外頭的丫頭揚聲吩咐,“都進來吧,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不去靠近主臥。”
丫頭們趕緊上前,但凌非堵在門口,衆人也怕凌菲的一張冷臉,一時駐足不前。
凌菲用凌厲的眸子盯着徐璐,聲音冰冷毫無溫度,“爺還沒起來。”
徐璐知道凌菲的顧忌,說:“放心,有我在呢,我會服侍爺的。”
凌菲沒再說話,眸子越發凌厲地盯了徐璐一會,良久,這才側了半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