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珏兄弟也感受到這些同窗的變化,而大功臣則是自己的長姐,對徐璐越發尊敬。但剛纔冷眼旁觀長姐與同窗的交際本領,油然而生的頓悟,真是枉讀聖賢書,說話行事,反而還不如姐姐厲害。瞧姐姐三言兩語,就使得那羣人全身上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憶想剛纔徐璐的言語邏輯,徐珏兄弟若有所思,似乎,他們的已找到應付複雜人際關係的竅門了。
徐璐領着三姐弟去向沈老太君磕頭,又得了老太君的嘉勉,並告辭離去。
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徐璐現在都改乘轎子。馬兒雖快捷,但畢竟是蓄生,萬一發起狂來,有身孕的人自然逃不過。所以現在徐璐外出都乘坐轎子,八人擡的軟轎,侯府制的儀仗開道,數十名護衛以轎子爲中心,團團護着,徐璐與徐璐同乘一轎,丫鬟婆子坐着馬車,遠遠地跟在後頭。
徐珏兄弟則共乘一車,遠遠輟於後頭。
八人擡的四角皆鑲珞瓔青羽尖頂青幔大轎,穩穩前行,訓練有術的轎伕也是由凌家暗衛裡提拔起來的,身手矯健,動作齊整,坐在轎中,幾乎感覺不到顛覆,唯有搖藍般的舒適。
回想起今日在沈家的表現,徐璐很滿意對張四小姐的震懾效果,及對那些少年的拉攏,輕輕握着徐琳的手道:“剛纔在沈家的情形你也瞧到了。你我出身皆不高,也就無法避免受人擠兌。而像咱們這樣的人,在尊嚴受到踐踏時,想要維護自己的尊嚴,最好的方法就得砍掉別人向你第一次伸爪子的手。否則,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以後想要掰過來可就難了。明白了嗎?”
徐琳點點頭,表示明白。她非常崇拜長姐的反擊本領,卻深恨自己性子懦弱,她也曾想去改變,卻找不着改變的法子,苦惱至極。
徐璐知道這個妹子,在強勢潑辣的田氏面前,養成的軟弱性子短時間內想要扭轉過來肯定是不容易的。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重,只是對她說:“你是我妹子,也因咱們家世不怎樣,京城的貴婦千金大都排外,還特別自恃身份。若是你自己立不起來,就更會受踐踏。那張四小姐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若是再不堅強起來,以後還會遇上李四小姐王四小姐那樣的人。你也不可能回回都要我替你撐腰吧?”
徐王苦惱而無措,訥訥道:“長姐,我也知道我這樣的性子要不得。遇上那樣的事,可我總是找不到反擊的方式,這可怎麼辦?”
徐璐深深嘆口氣,是呀,徐琳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綿羊,她如何能夠指望小綿羊變成大灰狼?
徐珏兄弟在沈家族學裡也非一帆風順,沈家族學裡多的是出身高貴的名門子弟,自然瞧不起靠裙帶關係的徐珏兄弟。
“……你兩個弟弟,在沈家族學裡受排濟是必然的。只是他們着實讓我失望了,珏兄弟一味的息事寧人,環兄弟的告狀,都只是下乘。想要在陌生的地方站穩腳跟,首先,要自己立得起來。不過,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人家就是瞧不起你,你也不可能去揍人家一頓。所以這時候,就要多動腦子。只要本性不壞的,就以誠待人,多戴高帽子……”徐璐把自己與貴人打交道的經驗細細說了出來,“……戴高帽子也得講技巧,一味的拍馬屁也是不成的,要委婉得拍,要不露痕跡。還有,要懂得以退爲進,說反話。就拿剛纔我讓你去向張四小姐道歉來說吧,她瞧不起你,所以幫意欺負你。這時候與她理論或與張夫人告狀都只是下策。這時候,咱們就以退爲進,實則是讓她難堪。咱們面子裡子也有,也還擊了回去,一舉數得。”
“珏兄弟珏兄弟受那些同窗欺負,不外乎是他們身份不夠高貴,又非京城人氏,這才受擠兌。這時候,無論示弱還是怒斥,亦是講道理都是無用。所以我同樣以退爲進,先給他們戴高帽子,狠狠誇他們一番,再自我批評。只要本性不太壞的人,大都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順竿子往下爬。”
徐琳聽得連連點頭,越發佩服長姐圓潤的交際手腕,若是換成自己,估計就真的抓瞎了。
……
之後的一段時日,徐璐都讓廚房做些簡單但世面上又很難覓得蹤跡的小零食,小點心,讓人裝進攢盒裡,讓徐珏兄弟帶去學堂。並細細交代,“這些點心本身也不值錢,最重要的卻是一片心意。你大可直接與同窗們說,你是從小地方來的,家道也只是一般,實在沒什麼可送的,只有送些點心以表心意,希望他們不要嫌棄。若有不嫌棄你的,你就與他相交,若是依然嫌棄,但只要不與你爲難,也就是了。”真正的翩翩君子,就該是寵辱不驚,貧賤不移,溫潤沉穩,含蓄堅毅,若只因家世緣故就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也就如張四小姐一流,空有尊貴身份,卻毫無品格修養。這樣的人,遲早會因自身傲慢而付出代價。
徐珏笑着說:“又讓長姐操心了。請長姐放心,上回經過長姐的教訓,他們也沒再爲難我們兄弟了,對我們兄弟也很是友好。尤其那位張兄,這陣子變化可真大呢,不止對我們兄弟友好,學問也大有進步,連得夫子誇讚。”
徐環也興奮地道:“張兄的學問確是不錯,這陣子也多虧了他的指點,我和三哥才能勉強跟得上老師的進步。”
徐璐很是意外:“你說的那個張兄,就是那天故意撞你的那人?”
“是,此人姓張,名謙,字子謙。是禮部右侍郎張家的大公子,其祖父還加封太子少師。滿門書香,世代清譽。”徐成榮只是區區州府官員,唯一的靠山就是凌峰這個女婿了。外放官員在京官面前,總要退一射之地,更何況,太子少師可是正二品的官位,加上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對於徐珏兄弟來說,簡直是高山仰止的身份。
徐璐再一次愣住,這未免也太巧合了。這張謙居然就是那張四小姐的兄長,果然,兩兄妹都是一樣的德性,依侍身份,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其脾性作爲如出一轍。
不過好在這張謙受了徐璐的馬屁,果真成了翩翩君子一枚,徐璐還頗爲得意的,覺得她太偉大了,把一個目下無塵眼高於頂的驕傲自滿的小子扭轉爲真正的謙謙君子。最大的受益除了張家外,也就是徐珏兄弟了。張謙學問好,在學子當中年紀是最大的,身份也不低,有他關照徐珏兄弟,那是再好不過了。弟弟們不止能在沈氏族學裡立穩腳跟,跟着張謙混,眼界格局肯定是大大提升的。
而這一切的轉變,全仰賴於自己先天獨厚的馬屁功夫,徐璐更是飄飄然了。
帶着這種飄飄然,徐璐與武夫人一道去護國寺上香。
徐璐並不怎麼信佛的,覺得求人不如求已,不過瞧着好多人家都去拜佛,自己也不能太過標新立異,也就隨大流去了。
護國寺的名氣遠沒有宏國寺大,但勝在地方不遠,山路寬闊,大富家的馬車可以直接駛入寺廟裡,比宏國寺那山前長長的石階舒省事多了。
徐璐帶着妹子徐琳在丫鬟婆子的帶領下,參拜了送子娘娘,觀音菩薩,捐了香火錢,這才轉到後邊廂房裡休息。
廂房內很是寬闊,也還依稀坐了些香客,大都是有丫鬟簇擁着的老太太或小姐姑娘們。
張媽媽飛快地掃了屋子裡的境況,對徐璐恭身道:“少夫人,這邊請。”
專管衣帽物什的沁香依香二人趕緊拿了帕子對一張官帽椅拭了又試,並拿出繡紅梅刻絲彈墨軟墊鋪到椅子上,豆綠夏荷這才扶着徐璐坐了下來。依香又拿了個圓潤的靠枕放到徐璐腰間,繪春已拿出錫制的十二寸見方的描金牡丹紋的盒子,從裡頭拿出一個折枝海棠盅碗,再拿出水晶勺和小巧漂亮的汝窯白瓷碗,用水晶勺盛了銀耳紅棗燕窩紅稻粥,再端給徐璐。
銀耳粥還有餘溫,粥熬得很是鬆軟,入口即化,加了蔗糖汁,吃起來清甜無比,加上肚子確實有些餓了,徐璐一口氣喝了兩碗粥,吃了五塊栗子糕,纔拿了帕子試手,並接過夏荷遞過來的茶水,嗽了口,又喝了些溫開水。
徐璐在這兒享受着丫鬟的服侍,讓廂房內的其他香客看直了眼,紛紛在心裡想着,哪家的少奶奶,排場這麼大。服侍的婆子丫鬟足足有近二十人呢,丫鬟們雖多,卻忙而不亂,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一看就知訓練有術,也只有那些鐘鳴鼎食之家方有如此排場。
一個長得嬌俏迷人的少女側身悄聲問自己身邊的婦人:“姨母,這人是誰呀?”
中年婦人穿着藏青色繪白色花紋的對襟錦緞長褙子,下身青藍色裙據,頭上插着兩對赤金紅寶石簪子,齊額赤金眉勒,看起來較爲富態。她也在暗中打量徐璐,對悠然享受着丫鬟服侍的徐璐無比的羨慕,低聲對侄女道:“一看就知是某大富家的少奶奶。等你嫁入楊家,也會有這般排場的。”
穿粉紅色繪折枝梅花短褥腰纏白色汗巾子下身月白色湘裙頭戴小金簪斜插展翅小鳳釵的少女笑得越發嬌俏迷人,“真的嗎?”
中年婦人慈愛地摟着侄女的手:“那當然。你即將成爲楊閣老的兒媳婦,楊閣老既是禮部尚書,又是堂堂閣老,還曾教授過當今聖上,位高權重。楊家也是個富貴窩呢,你嫁到楊家去,必是穿金戴銀,傭僕成羣,不比這人差。”
少女被徐璐的排場刺激到了,腦海裡也浮現出自己被人前呼後擁的畫面,得意非凡,但一想到自己與楊家儘管有婚約,卻一直沒定下俱體日期,不由惱怒地咬了下脣,恨恨地道:“都是那顧芸兒,她自己嫁不出去,害得我也不好嫁到前頭。”
少女的姨母溫聲安慰道:“放心,你和蓉兒都已訂下婚約,爲了你和蓉兒,你祖母無論如何也會把她嫁出去的。”
少女忿忿地道:“她都那樣的名聲了,又被李家退了婚,但凡好些的人家誰會娶她?她眼界又高,三叔又一味的寵她,祖母也拿她沒辦法。”
姨母輕聲說:“你祖母會想辦法的。”
徐璐也多少知道,自己的排場確實有些大,光近身服侍自己的人就有十八位,這還不包括外頭候着的女護衛,暗地裡保護的凌家暗衛,以及候在山下的扈衛。
那位穿粉紅褙子白色裙子的少女時不是瞟過來不以爲然的目光,也令徐璐好不自在,可她也很無辜呀,誰叫她惜命來着。據說,外頭有好些喜歡強或調戲搶貌美女子的紈絝子,多帶些人手,也好防竄於未然。再加上凌家能爬到今天的高位,也不是沒有政敵的,所謂明箭能躲,暗箭難防呀,還是小心爲上。
自我安慰一番後,徐璐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丫鬟的服侍。
好吧,她承認,她也是有虛榮心的。
至於那些時不是瞟這來或打探或羨慕或不以爲然的目光,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在廂房歇了會,徐璐吃了兩碗粥和五塊栗子糕,又覺得肚子有些撐,便又去了外頭轉轉,隨意走動下,以防積食。
護國寺的觀音殿後邊有一處寬闊的園子,雖然沒什麼看頭,但勝在曲徑幽涼,樹幹呈傘狀,高大而古老,尤其那顆榕樹,估計有數百年壽命了,根深葉茂,大樹下有散步的,也有歇息的,倒是個休閒散步的最佳地兒。
徐璐走在兩邊都植有桅子花和銀杏銀的林蔭道上,看着園子北邊一排丈高的白牆,白牆下兩邊各有一道月洞門,門口還立着幾名僧侶,便問:“那兩道門進去是做什麼的?”
對護國寺極爲熟悉的趙媽媽回答道:“這是寺廟方丈特別替有身份的香客提供的私人宅院。只要肯捨得出銀子,都可以在護國寺裡擁有一間獨立的小宅院。”
看來,不管什麼地方,都有等級階級的存在呀,連以普渡衆生的寺廟也是如此呢。
徐璐又問:“爲何會有兩道門呢?”
“左邊一道門,是給男香提供,右邊是女香客們的通道,男女有別,再則,大富之家也講究這些,雙方互不侵擾,倒也省去了諸多事兒。”
徐璐點頭,“那這樣會不會引些不相干的人進去呀?”
“應該不會的。少夫人您瞧,但凡能進入這道月洞門的,全都有知客僧在前引進呢。”
徐璐也瞧到幾位衣着華貴的婦人,在奴僕丫鬟的擁簇下進入那道月洞門的場景,
觀賞了寺裡的景緻,雖然算不得頂好,但勝在清靜,擁有大自然的景觀,徐璐在心裡想着,“我是不是也在這寺里弄一間院子供自己歇息?”
正想着,忽然前邊響來一聲厲喝:“這是提刑按察使司周大人家眷,閒雜人等還不迴避?”
徐璐擡頭,就瞧到離自己數步遠的地兒,立着一羣衣衫鮮亮的奴僕丫鬟,其中一名丫鬟正對自己傲然直視。而這些丫鬟身後,還有數頂石青色的軟轎,轎上之人因有煙霞色的軟雲紗遮住,看不清臉龐,但瞧其雲髻高挽的模樣,顯然是主子一類的人物。
儘管依提刑按察使司的品秩,徐璐沒必要主動讓道,但她也不想多惹是非,好聲好氣地讓了開來。
夏荷等人很是不忿,徐璐擺擺手,淡淡地說:“算了,讓她一回又何妨?”又不會少塊肉,於是就站到一邊去了。
那丫鬟昂着下巴,重重哼了聲,昂首挺胸地走了。
一行人從徐璐面前魯貫而去,徐璐好奇地數了周青山的家眷,足足十二擡軟轎,另丫鬟奴僕不計其數。想來周青山也不過正三品的官位,雖非勳爵之家,卻也是豪門巨族,其家眷上個香也有如此排場,果然了不得。反倒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姚媽媽,我記得提刑按察使司好像是正三品吧?”不遠處的屋檐下,那個粉紅褙子白色湘裙的少女問祖母配給自己的嬤嬤。
姚媽媽滿面的笑容:“小姐真聰明,提刑按察使司確是正三品的官位,按察使掌振揚風紀,澄清吏治,審覈刑獄,實權在手,位高權重。也是個肥差呢。據說未來家翁楊大公子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正四品的官位呢,比大老爺的官位還要高。”
“正三品呀……”少女乍舌,正三品官眷就有如此排場,那自己未來婆家正二品的排場豈不更大?
一想到將來她也有可能讓人前呼後擁着,顧月芙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她又下意識地看了徐璐一行人,在心頭暗忖:這人在正三品官眷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還得讓道,顯然夫家地位應是不如那位周大人的,白白讓她高看了。
“……少夫人,這周大人也是個寒門子弟,不過人家生得俊俏,運氣又好,娶了皇后娘娘的姑姑。帝后伉儷情深,對後族也都有提攜,這周大人靠着裙帶關係,三年前坐上了提刑按察使司的位置。皇后娘娘對這個姑姑還頗爲看重的,時常有賞賜下來。加是這位周太太又攬了不少內務府的生意,財力自然雄厚起來。不然,以周家那點子奉祿,如何撐得起這般排場?”
自古以來,裙帶是最爲快捷的升遷方式了。
徐璐又暗自汗顏,似乎,她們老徐家也是如此呢,只是沒有這位周大人誇張罷了。
在園子裡逛了一圈後,徐璐也逛得有些累了,又回到廂房裡歇腳。
武夫人這時候也在廂房裡歇着呢,徐璐笑着走了過去,坐到武夫人身邊來,笑問:“夫人既然信佛,爲何也不包個院子?”
以凌家的財力和地位,完全可以承擔這些花用的。
武夫人笑道:“沒那個必要,反正離凌家也不算遠。”她看了徐璐一眼,又笑着說:“你若是覺得有必要,就派人與知客僧說一下便是了。”以凌家的地位,這真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徐璐笑着搖頭:“既然夫人都覺得沒必要,那也就算了。”反正她都不怎麼信佛的,不過是臨時抱佛腳罷了。實在沒必要平白花銀子。
武夫人知道她的心思,婆媳二人都不是很信佛的,不過是隨大流每到初一來廟子裡上上香,捐些香油錢罷了。
廂房闊大,可供稍微有些身份的香客進來歇腳,這裡頭佈置也還不錯,開水茶具一應俱全,不過但凡有些體面的人家,都是自帶茶具。而那些普通香客,瞧到裡頭傭僕成羣的場面,自卑心作祟,也就歇了進來的心思,不敢踏入,漸漸地,這處廂房倒成了有錢人歇腳之地了。
顧月芙去了月洞門後院,拜見了未來婆母及未來幾信妯娌,因心想事成,心情也非常好。原本已準備起程回苑平,只是在經過廂房時,發現門口兩張熟面孔,也不知怎麼想的,一雙腿下意識地就朝廂房拐去。
------題外話------
相信以大家的聰明,應該能夠想像,接下來會有什麼事兒發生吧,大家動動腦子猜一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