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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官令宸的任命文書總算下達,福建總督,從一品的官位。
消息傳至凌家,武夫人非常高興,連忙攜徐璐去了官家賀喜。
這時候,前去凌家道賀的人幾乎要把官家的門檻踩破。徐璐也見到了凌芸的婆母,官老太太。
官老太太滿臉的雞皮疙瘩,頭髮銀白,儘管穿戴得很是精神,卻依然掩蓋不了早些年勞作遺留下來的鄉村氣息。
官老太太儘管想處處壓兒媳婦一頭,但在武夫人面前,卻只有陪小心的份。
凌芸懷着身孕,接待賓客的任務就落到徐璐肩上。
前來道賀的賓客都很是識趣,徐璐倒也不曾受累。只是不大受得了凌芸的小姑子,官令菲。
官令菲來得最遲,卻是最聲勢浩大的。不但帶了四個兒女,連夫家小姑了也帶了來。這齊家小姑子生得倒是齊整,一身玫瑰紅繡折枝桃花斜襟褙子,水紅色十二福湘裙,看起來嬌豔可人,如鮮豔盛開的杜娟花。
官令菲在徐璐面前倒是不敢託大,行禮,稱呼了句“舅太太”,徐璐還了一禮。
官令菲又把自己的四個兒女叫到徐璐跟前,稱呼“舅母”
幾個孩子,大的五六歲,小的也才一歲多,除了大的叫了一聲舅母外,其餘小的都是吃手指頭的吃手指頭,亂跑的亂跑。
徐璐依然笑得和氣,讓人各自賞了一把金豆子玩。
官令菲又把小姑子齊麗綺拉了過來,向徐璐介紹了一通。
徐璐從手上擼了個金鐲子,算是給齊麗綺的見面禮。
齊麗綺接過,又往徐璐手腕上的羊指玉的鐲子掃了眼,笑道:“舅太太那鐲子倒是好看。”
徐璐笑着說:“齊小姐廖贊,這是婆母賞的,自然好看。”
齊麗綺有些失望,望了眼官令菲。
官令菲就說:“妹妹若是喜歡,改日嫂子送你一個。”
“多謝嫂子,還是嫂子疼我。”齊麗騎挽着官令菲的手腕,笑得親切。
徐璐見過了官令菲,知道她與凌芸不怎麼對付,所以就格外謹慎起來。暗中打量了官令菲,普通姿容,大概是生多了孩子的緣故,身子發福了不少,粗腰肥臀的,不過頭上珠飾倒是精緻,看起來很是嶄新,像是初次打造出來的。穿着靚藍色遍繪蟠桃對襟長褙子,下身是朱紫色的馬面裙,手腕上帶了數對刻龍鳳的套鐲。
官令菲帶着孩子見過了徐璐,就又風風火火地去見官老太太去了。官令菲一進得門來,就瞧到大着肚子迎上來的凌芸,高聲大氣地叫道:“大哥現在可是福建總督了,大嫂如今婦憑夫榮,這通身的氣派,倒是與往日不同了。”
凌芸笑着說:“這是你大哥的本事,更是皇恩浩蕩。”
官令菲笑道:“大嫂可真會說話,我聽說,大哥這回升官,親家夫人和舅老爺可是出了不少力?”
親家夫人指的是武夫人,舅老爺指的是凌峰。
凌芸輕描淡寫地道:“你大哥是凌家的女婿,自然要幫的。”
官令菲就說:“就知道大嫂孃家有本事,只是還請大嫂也疼疼我,也給你妹夫謀份差事做吧。”
凌芸笑道:“妹妹這話可就讓我爲難了。妹夫走的是科舉之路,將來可是要走清貴文官路線的。你大哥走的是武路子,恐怕幫不上忙。”
“大哥幫不上忙,但親家舅老爺能幫呀。舅老爺可是掌管着天下官帽子,你妹夫的差事,還不是親家舅老爺一句話的事兒?”
凌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姑奶奶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替我兄弟招來禍事?吏部對官員考覈,自有一套嚴格標準,哪能一句話就成事的,那把皇上當成什麼了?還有,我兄弟一向公正廉明,可做不到給人開小竈的事兒。姑爺的差事,恐怕無能爲力,還望姑奶體諒。”
官令菲臉色就不好看了,沉下臉色來:“大嫂,你可不能只顧自己呀,好歹也要拉拔下親戚呀。”
凌芸淡淡地說:“姑奶奶這話可就誅心了,姑奶奶若因我不能幫姑爺就這樣說我,那以前對姑奶奶的相幫,豈不成了一場笑話麼?”
屋子裡還有不少客人,全都以帶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官令菲,官令菲臉色騰地漲紅了。
凌芸不再理會她,又輕聲細語地招呼着齊麗綺,齊麗綺見識了凌芸的厲害,也不敢造次,很是淑女地向官老太太行禮問安。
對於女兒的小姑子,官老太太還是很客氣的,不但賞了東西,還誇獎了一番。
這邊,徐璐也招呼完了賓客,已經是午時,正好開飯,等安排了客人後,這纔回到正屋裡來,賓客當中也有相當一部份人認得徐璐,紛紛朝她招手,讓她坐過去。
徐璐笑着婉拒了,準備坐到武夫人這一桌,不過武夫人卻說,“去吃飯吧,我這兒可不缺人服侍。”
徐璐笑着說:“就知道夫人最疼我,那您慢慢吃,我去吃飯了。”
武夫人笑道:“去吧,你也累了,多吃些,爭取回本。”
到底存了心事,午飯吃得並不多,徐璐喝了半碗雞湯泡飯就下了桌,而這時候,官令菲也下了桌,正在與客人說着話,看到徐璐後就笑了起來:“讓舅太太操勞了,這會子舅太太也該歇息了,客人由我來招呼吧。”
官令菲是官家的正經姑奶奶,由她招呼客人再適合不過了。徐璐也沒與她搶功的想法,也就笑道:“那就有勞五太太了。”
官令菲嫁給了齊家五房。
徐璐仔細觀察趙婉兒,只見她溫婉地坐在齊麗綺身邊,穿着一襲淡青色的綠鄂梅花短褂,月白色繪紫荊花春衫,下身是淺紫色繡青斕邊湘裙,頭梳流雲髻,別緻的赤金梅花簪,杯口大的絲絨珍珠娟花,插在鬢邊的偏鳳釵,無不一別致玲瓏。整個人看起來婷婷玉立,如綻放在清晨露珠裡的粉荷,散發些清新的光茫來。
這是徐璐第四次見到這趙小姐,初次見面給她的印像只是高傲無塵,但之後卻是越發有清貴女兒家的矜持和涵養了。
看來,趙夫人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這時候,就有人開始問起趙婉兒可有許人,趙婉兒臉色有些發窘,不過仍是羞澀地回答道:“讓這位太太見笑了,婉兒暫時還不曾許有人家。”
只見衆人雙眼就亮了起來。趙九重是兩廣總督,地位與官令宸不相上下。趙婉兒出身家世也都顯赫,看起來也溫婉出衆,剛纔瞧她與徐璐的對答如流,進退得體,顯然也是經過閨閣教養的,衆人看趙婉兒的目光裡,就帶了些熱切。
反觀齊麗綺,無論穿着打扮,還是容貌,皆勝趙婉兒,可與趙婉兒坐到一起,卻是無人問津。反倒淪爲陪襯,不由暗恨這些婦人鼠目寸光,錯把魚眼當珍珠了。齊家如此清貴,這些人居然瞧上趙家那樣的門弟,一介武將罷了,有什麼值得巴結的。
客人們陸續吃完飯,都來到宴息處集合,但人太多了,身爲主人家的哪能招呼得過來?所以一些低品秩的人很是自覺地結伴吃了午飯後就告辭。
到了午時三刻左右,客人幾乎都走得差不多了,只餘下一些與官家交好的或近親女眷。
趙婉兒也告辭離去,徐璐和凌芸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一次問侯了趙夫人後,徐璐這才低聲對趙婉兒道:“剛纔那位衛所指揮史的魯太太,她是魯大人的繼室,她繼子都已娶妻生子了。魯太太倒是年輕,她的兄弟,想來年紀也不大。不過我覺得,妹妹應該配更好的。”
衛所指揮史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四品官,娶的年輕繼室想來家世也不怎樣。否則誰願意把女兒嫁到有成年繼子的人家?
這樣的家世,居然妄想打自己的主意,趙婉兒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
不過她很快就向徐璐道謝,也多虧了徐璐的提醒,否則她若是當真應了魯太太的邀約去魯家作客,那才麻煩了。
徐璐又說了某位丈夫是宣府總兵的太太,對媳婦很是嚴苛,每個媳婦嫁過去,身懷六甲都還要被立規矩。長媳婦都快四十歲了,雖主持中饋,卻事事都要讓這位總兵太太拍板定奪。又說起某位伯府的公子,前陣子才曝出在青樓與人爭粉頭大鬧青樓的事來。見趙婉兒臉色煞白,又趕緊說:“我覺得蘇家就挺不錯,蘇家是金陵望族,世代書香門弟,族中子弟多有出仕,家風正派,甚是清貴,蘇老太太還是奉安夫人,蘇家兩代子弟皆成器。尤其那位蘇家三位小姐,個個品貌俱佳,才氣過人,最難得的是,蘇家兩位小姐有皆嫁自書香世家,很是受婆家讚揚。趙小姐自該與這位蘇三小姐多加結交纔是。”
小姐都是如此的教養,想必爺們應該不會差了。
趙小姐心裡一動,更是感激起徐璐。
送走了趙小姐後,凌芸悠悠地說:“什麼時候與這些閨閣小姐走到一塊兒了。”
閨閣小姐嬌貴,只需保持清風雯月便成。而已婚婦人卻是些米油鹽等俗氣的代名詞,所以已婚婦人一般很少與閨閣小姐絞到一塊兒的。
徐璐笑道:“這位趙小姐的父親,在團哥兒出世後,曾替世子爺說過好話。而咱們家與趙家,向無往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趙家與凌家少有往來,卻未曾落進下石,未作壁上觀,卻是雪中送炭,這筆情,凌家肯定是記下的。
凌芸笑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嘛,你怎的好端端的與一個閨閣小姐說到一塊了。原來還有這麼些名堂。不過弟妹注意到沒?這位趙小姐似乎一直都在模仿你呢。”
徐璐愕然:“模仿我?”
“是呢,剛開始我一見到她,就有些熟悉感。當時客人太多,倒未曾想起來。可後來瞧她時不時望向你,尤其看到你用三根手指頭端茶,她也趕緊換上你那樣端茶的姿勢,這纔有了些眉目。”
徐璐驚訝了好一會兒,呵呵一笑:“只要能學我好的一面我倒是不反對,可千萬別學我壞的一面就是了。”
怪不得她總感覺趙小姐一直在看她,原來是在模仿自己。徐璐說不得意那是假的。
官令宸是武將,前來官家道賀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武官,只少部份是文官。
文官自詡清貴,一向不大瞧得起靠拳頭打拼的武將,但官令宸可是福建總督,可也是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加上凌芸又是安國侯府的嫡女,這些文官太太們自然不敢在凌芸面前擺架子。總得來說,也還賓主盡歡。也不會有不識相的人這個時候來找抽。所以到了下午,凌芸輕鬆了,幫着招呼客人的也輕省了不少。
只是,總也有不稱心的時候。
軒哥兒氣呼呼地奔進來,撲進凌芸懷中,不滿地叫道:“孃親,孃親,剛纔祖母把外祖父賞給孩兒的羊脂玉佩要了去,給了大表弟。”
凌芸正與路玲玲說着話,徐璐則在一旁當旁聽,吃着盤子裡的南瓜餅,中午沒吃多少,這會子肚子餓了,自然是按着點心吃了。
凌芸就板着臉:“昨晚我就告訴過你,但凡在家中都不許把貴重玉佩戴在身上,你怎的又給忘了?”
軒哥兒氣憤地大叫:“我爲什麼不能佩戴?爲什麼要藏着遮着?又不是偷來的搶來的,憑什麼不能戴在身上?更何況,這是外祖父送給孩兒的,若是一直束之高閣,外祖父會傷心的。孃親,那大表弟真是個討厭鬼,姑姑也好討厭,居然明着搶孩子的東西。孃親,您可要替孩兒作主。”
凌芸揉着額角,小姑子的德性,簡直是十年如一日呀,就是見不得自己的侄子們佩戴個好些的東西。否則瞧到了就都會藉着老太太的口來要。真是不要臉至極,她孃家人還沒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