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宮裡頭全都是財寶,不過朱翊鈞卻沒有馬上讓人搬出去,而是在層層護衛之下,來到了地宮之中,與這些財寶相比,那條被斬殺的“龍”,纔是最要緊的!
“王安。”
朱翊鈞只是喚了一聲,王安便點了點頭,所有陪同進來的護衛,全部都背過身去,誰也不敢回頭看哪怕一眼。
朱翊鈞這才走到李秘和周瑜這邊來,走到了這條龍的前面。
這東西實在太大,有些像遠古巨鱷,可身上的棘突如劍,尤其是頭部,像極了傳說中的神龍,可惜只有四爪。
或許是年代久遠,它的身上已經長滿了苔蘚之類的寄生物,反倒增添了滄桑的年代感。
地上除了太平道妖人的碎屍之外,還有不少折斷的刀劍等兵刃,而這龍的身上,更是插滿了各種兇器,黑紅的血跡四處都是,踩在地上黏黏糊糊的。
朱翊鈞雖然是真龍天子,可即便眼前這條龍已經死了,他卻仍舊還是有些忌憚,讓人打起通亮的燈火,卻如何都不敢靠近。
李秘便朝朱翊鈞道:“聖上可知道這是何物,又是從何而來?”
朱翊鈞只是搖了搖頭,李秘便朝他說道:“聖上既然不知,能否讓人查一查,這太廟何時進行過修葺或者擴建,如此一來,想來該是知道地宮是何時建的……”
朱翊鈞也是連連點頭,讓王安吩咐下去,不多時便召來工部尚書,將營繕所的文檔全都一併調取過來,又讓禮部尚書沈鯉調取當年的記錄,畢竟涉及到太廟,都屬於國家級的大典儀,應該是有記錄了。
沈鯉等人過來之後,也是心頭大駭,畢竟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
沈鯉讓人查閱了歷年的記錄,雖說有不少修葺或者擴建的記錄,但卻沒有涉及到西配殿,因爲正寢殿纔是重點,便是東配殿都比西配殿重要。
西配殿說白了只不過是陪襯,所以也沒甚麼大規模動土的記錄,衆人也是有些束手無策,李秘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這東西或許是外來之物,不若查一查下西洋之時帶回來的東西。
李秘這番言論難免讓朱翊鈞有些皺眉,畢竟龍乃祥瑞之物,是上天旨意,若是外來之物,豈非有損天國聲威?
然而這東西到底是不是龍,誰也說不準,朱翊鈞只好讓沈鯉再次查閱,照着李秘的思路,又召集所有書吏,不多時還果真有了收穫!
“聖上,三寶太監七下西洋,有忽魯謨斯進貢獅子和金錢豹、西馬,又有阿丹國進貢麒麟,祖法爾進貢長角馬,木骨都束進貢花福鹿、獅子,卜剌哇進貢千里駱駝、鴕雞;爪哇及古裡進貢麾裡羔獸等諸物……臣這裡有圖冊,不過盡皆對不上……”
沈鯉說到此處,衆人也難免有些失望,不過沈鯉卻繼續說道。
“不過禮部這裡卻記了一件事……”
衆人一聽,也升起希望,朱翊鈞朝沈鯉道:“說。”
沈鯉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宣德八年,三寶太監去世,彌留之際,懇請宣宗繼續派人出海,莫斷了朝貢之制,毀了先帝苦心孤詣的萬國功業。”
“隔年,宣宗皇帝便讓王景弘率寶船出使南洋諸國,帶了蘇門答剌的親王哈尼者罕回來朝貢,宣宗皇帝大喜,讓人重賞,又想敕封三寶太監,讓三寶太監進入西配殿,然則當時文武朝臣認爲出使西洋勞民傷財,乃爲敝政,不應鼓激,是以強烈反對……”
“三寶太監是宣德八年死在了古裡國(今印度卡利卡特),船隊七月回到中原,宣宗皇帝賜葬南京牛首山,而隔年,便修了一次西配殿……”
“雖然三寶太監最終沒能陪饗西配殿,但最後一次出海帶回來的一些東西,卻存了下來……”
沈鯉道出這段淵源,也讓衆人聽得十分激動,好奇心的驅使下,連朱翊鈞都滿眼期待!
其實彼時官員並不認同出海,明憲宗成化年間,皇帝想讓兵部追查三寶太監的舊檔案,估摸着也是想重新出海,可兵部尚書查了三天都查不到《鄭和出使水程》。
兵部尚書項忠追問,這庫中檔案,怎麼可能遺失,當時的車駕郎中劉大夏卻是迴應道。
“三保下西洋,費錢幾十萬,軍民死者萬計,就算取得珍寶又有何益,舊檔雖在,也當銷燬,何必再問。”
要知道《鄭和出使水程》包括大量原始資料,皇帝的敕書、船隊的編制、名單和航海日誌以及賬目等等,無論對於文化還是歷史傳承,都是極其珍貴的一筆財富。
可這些官員就因爲下西洋勞民傷財,而把這些檔案給毀了,包括當時造船的設計圖紙等等,真真是讓人惋惜。
很多史學家也認爲下西洋是打腫臉充胖子,加劇了明朝的衰落,也真真是可笑,只能說目光短淺,要知道,後世的天朝,眼下就在幹下西洋的事情,雖然花出去不少錢,但獲得的國際影響力等等實惠,那是錢都買不到的!
閒話也不多說,只說沈鯉說到此處,便朝衆人繼續說道:“三寶太監雖然最終沒能進入西配殿,但他最後一次出使所獲,已經全都入供西配殿,《英宗實錄》裡頭有些記載,而王景弘的《赴西洋水程》也有些記載……”
朱翊鈞聽到此處,難免不悅:“你是說這龍,果真是三寶太監帶回來的?宣德九年至今差不多一百六十年,這地宮無人出入,這龍豈能長活?”
沈鯉乃是禮部官員,對於這種東西最是在行,也知道這意味着甚麼,便朝朱翊鈞道。
“這也未必,臣查了英宗實錄,賬目之中並無明細,聖上也該看到,這地宮之中的寶物堪稱價值連城,估摸着三寶太監最後一次出海,收穫頗豐,但這龍是活物,卻不好肯定……”
“再者說了,飛天爲龍,探海是蛟,這東西又只得四爪,貌似不祥,否則宣宗和英宗也不會用神將來鎮壓,又或許誠如李秘所言,此物只怕乃兇物,只是太平道妖人誤以爲是我大明龍脈鎮守,才潛入進來斬殺,想要斷我天朝氣運罷了……”
沈鯉這麼解釋雖然不算牽強,但這東西到底是龍形蛟態,如何讓朱翊鈞不去介懷?
李秘趁機解釋道。
“聖上,且不論這些,這東西能活一百數十年,若無人餵養,是萬萬做不到的,臣想起張明太監在翊坤宮的住處,牀底有口枯井,裡頭有着不少失蹤宮人的屍體,而張明所培植的彼岸花,也是通過這些枯井貫穿了大半個內宮,他們會不會就是從這些枯井給此物投食?”
“若是這般的話,那麼一直餵養着此物的,可就是……”
李秘說到此處,衆人也都明白,心頭也是震驚,太廟乃是皇宮裡頭最重要的地方,可就在西配殿裡,竟然有個地宮,而太平道的人竟然潛伏在宮中,餵養這東西一百多年?
這事情牽扯開來,整個皇宮的防衛可說是千瘡百孔,這才真真叫人都到你家後院養豬來了!
“若是他們所養,如今又爲何要斬殺?”朱翊鈞也有些疑惑不解。
李秘也搖了搖頭,眼下還有太多疑點沒有搞清楚,實在無法倉促回答。
沈鯉卻是道出了關鍵,朝朱翊鈞問道:“聖上打算如何措置此事?”
無論是蛟是龍,終究是奇物,讓妖人斬殺,心裡便留下一個結,若真是大明朝的龍脈鎮守,讓太平道給斬了,不吉利不說,若真是影響到大明國祚,那就是大事了!
況且眼下正是出征的關鍵時刻,讓人斬了這龍,是否預示着些甚麼?
朱翊鈞也是搖了搖頭,揉着酸脹的太陽穴,朝李秘和周瑜道:“二位卿家繼續調查,把所有事情都弄清楚再做計較吧。”
周瑜和李秘雖然與張寶打了一場,身上都不太舒服,不過眼下也不好歇息,趕忙是應了下來。
朱翊鈞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這龍,又朝李秘和周瑜道:“先把這東西移走,不能走漏風聲。”
周瑜點了點頭,便讓王安找人遮蓋起來,只是這東西搬運實在不方便,又腥臭不已,也費了好大一番手腳。
地宮之中的財寶自是搬運出去,那可是一天一夜才清點完畢,朱翊鈞臉上出現了笑容,便該知道這筆財富是多麼可觀了。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裡,李秘和周瑜也是順藤摸瓜,確認了李秘的猜想!
這些人並非從西配殿的地宮入口進來的,而是從皇宮各處的井口,順着地下河進來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並非宮外之人,而是一直藏在宮裡!
他們有些是大內侍衛,有些是太監,有些是宮人,清點下來,竟然有三十四人之多!
本以爲皇宮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誰能想到竟然潛伏了這麼多太平道的妖人!
若不是李秘發現了張明太監的事情,拔起蘿蔔帶出泥,又怎麼可能將這些人挖出來?
或者正是因爲張明太監曝光了,他們才決意要轉移這條龍,結果發現轉移不了,纔將之斬殺,屬於典型的得不到也要毀掉。
當然了,這些都只是猜測,如今這些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一個地公將軍張寶,也是如何都撬不開嘴,至於西配殿外頭的接應者,應該就是張古,可張古如何都抓不到,彷彿透明人一般。
明明知道他還在皇城之中,各處都已經封鎖,不得出入,張古是插翅也難飛,可挨家挨戶,掘地三尺地搜,卻仍舊無法抓住這個人,也是讓李秘和周瑜感到非常的頭疼。
將地宮的出入口等疑點都探查清楚之後,李秘纔將重心轉回到了這條“龍”的身上。
照着李秘的推測,這東西應該是變種的鱷魚或者蜥蜴之類的東西,能夠存活一百多年也不算奇怪,畢竟地宮裡頭是比較完整的地下生態環境,從此物的外觀來看,也是喜靜不喜動,否則身上也不會長滿各種寄生物,如果它以冬眠之類的形態來生存,想要存活百年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李秘的思路也很清晰,只要剖開來看看,就能知道它的食物,說不定就能夠確認投喂者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