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離開房間之後,李秘便將三十六龍柩拿出來,朝吳庸問道。
“吳司吏,你且告訴我,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吳庸見得這物件,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這...這個...”
李秘見他吞吞吐吐地遲疑,也皺了眉頭,朝他勸道:“想來你也該知道,有人想要這件東西,留着只怕會惹禍上身,再者說了,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你的,私昧罪證可是大罪,若知縣老爺知道了,你就甚麼前程也沒了。”
李秘如此說完,吳庸也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仍舊有些難爲情地說道:“這事情說起來也丟人...”
“這...這東西的原貌其實並非如此的...”
吳庸如此說着,便從李秘手中取了那龍柩,調轉了好幾個方向,終於選中一面,而後輕輕一按,中間便凹下一塊來,他又調轉方向,按下另一塊。
如此反覆,他的動作並不快,但步驟太多,李秘看得眼花繚亂,慢說是記,看着都有些眼暈了。
隨着吳庸不斷擺弄,那正方體的三十六龍柩,最後竟然變成了三指粗細的多棱柱形!
讓李秘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正方體轉換成長條多棱柱,過程中多次扭轉和推壓,三十幾個部件竟然沒有碰觸到謝纓絡所說的那個火龍涎瓶子!
古人的智慧與工藝也着實驚世駭俗,竟然能夠製造出如此精巧的機關容器來!
吳庸將東西遞回去,朝李秘說道:“尋常我是不碰屍體的,但那日也是財迷心竅,以爲張氏是意外落水,見得張氏美貌,穿着還算富貴,心說身上該有財物,便在老仵作來之前,驅散了隨從衙役,自己搜查了一番...”
“可簡單搜查之後才發現,張氏身上根本就沒錢,頭面上倒是有些飾物,可那些衙役都已經看在眼裡,我也不好私藏...”
“也是鬼使神差,沒搜到財物,我心裡不甘,便往貼身處摸了一回,以爲會有些私藏的東西,沒想到卻摸到了這個...”
李秘聞言,也有些迷惑,說來說去,張氏到底把這東西藏在哪裡,以致於這麼難找?
李秘不由朝吳庸投去追問的眸光來,吳庸老臉通紅,卻是如何都不敢說出口,李秘已經隱約猜到了。
“你可聽說過九竅玉塞?”吳庸這麼一說,李秘就更加篤定,也終於知道張氏把這東西藏在哪裡了!
從她在呂家隱藏如此深沉,便可知張氏是多麼謹小慎微的人,或許這傳遞情報的龍柩,她一直貼身藏着,只是那日發生危險,生怕被人搜了去,便藏在了最隱秘之處。
李秘不由生出敬佩來,雖然張氏是個隱藏的俠女,但到底是個良家,爲了保全情報,連女人家最後的矜持都犧牲了,這種精神實在讓人佩服,也讓人義憤。
若官府剿匪得力,倭寇不敢侵犯,又怎麼會有張家這樣的民間抗倭勢力,張氏也就能夠安生地做着呂家娘子,何必藏頭露尾與倭寇細作拼命!
吳庸並不知道張氏是對抗倭寇的女英雄,或許他心裡已經將張氏當成甚麼不正經的婦人了,而且他取走這件東西,只怕當時也是內心陰暗至極,動機極其不純!
李秘在吏舍之時,見過吳庸處理過的公文,當時就對他有所改觀,或許這個刑房司吏,只是纔能有限,本心本性其實不壞。
可如今,對吳庸的所有改觀,都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一個人能力不足,在崗位上若能夠兢兢業業,倒也不算尸位素餐,可內心陰暗,從本性上爛掉了,便很難挽救了。
作爲刑房司吏,連對受害者屍首都做不到足夠的尊敬,做出這種褻瀆死者的事情來,吳庸已經徹底進入了李秘的黑名單!
吳庸也知道干係重大,知道自己飯碗難保,當即從牀上滾下來,跪在李秘前面求道。
“李兄弟,你我也是不打不相識,這份活計是我祖輩傳下來的,一大家子就指望着我養家餬口,求您高擡貴手,千萬不要跟知縣老爺說起!”
李秘不由心中冷笑,好一個養家餬口,看看吳家這別院,如此闊綽,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更別提這只是別院,他家還有主宅以及其他產業,都已經納娶了一妻四妾,竟然還有臉哭窮求饒!
吳庸見得李秘不爲所動,趕忙爬起來,走到櫃子前,取出一個黑色布包,只是一扯,那些金銀珠寶便嘩啦啦倒了出來!
“李兄弟,我知道你想當公差,也知道你居無定所,手頭正緊,只要你替我保密,這些就全都是你的!如果你不嫌棄,我還可以幫你完成心願,讓你到刑房來,求你不要告發我!”
“這東西也不是甚麼要緊的物件,只是張氏的淫具罷了,我也沒別的心思,就是覺着新奇,這才偷偷拿了回來...”
李秘見得吳庸如此醜陋的作態,不由心寒,他果然將張氏當成了那種不正經的婦人,這對於一個隱藏身份的抗倭女英雄,簡直就是天大的污辱!
他不開口也就罷了,說到這個份上,更加堅定了李秘追查殺死張氏的兇手的決心!
他不是袁可立,不會墨守成規,幻想着讓官府來維護公道,這些倭寇燒殺搶奪,姦淫擄掠,無惡不作,老弱婦孺都不曾放過,完全沒有人性,連人都稱不上,爲何還要跟他們講人權,講法制!
雖然謝纓絡倨傲怠慢,看不起李秘,將李秘當成討厭鬼死冤家,但李秘其實早已決定,一定要查出那個倭寇刺客,給張氏報仇!
這個女流之輩,充滿民族俠義,是可敬的人,即便無法死得轟轟烈烈,也絕不能讓人污了她的英名,英雄死去,總歸需要有人來銘記!
李秘看着一地的財寶,就好像踩在了滿地狗屎上一樣,對這個地方說不出的厭惡。
“吳司吏,我若是你,還是主動向知縣大人認錯吧,希望你以後好自爲之。”
李秘言畢,便離開了房間,只剩下面若死灰的吳庸,目光呆滯地癱坐於地。
謝纓絡雖然否認自己是女鬼,但李秘本來就不相信甚麼女鬼的說法,橫豎要走,也不會留呂崇寧在這裡,便來到四夫人的房間,想把呂崇寧給叫上。
不過呂秀才已經堅定了決心,頗有一股見不着妻子的亡魂,就常住下去的姿態,李秘也不好勉強。
三十六龍柩雖然干係重大,涉及到張氏臨死前要發送出去的情報,惹來倭寇的爭搶,但爲了隱藏,到底是有些犧牲名節,李秘也不想跟呂崇寧坦白,他也希望呂崇寧能夠記住妻子最美的一面,而不是這些忍辱負重的東西。
從吳家別院出來之後,夜色已深,李秘只覺得夜風撩人,格外清涼,可他的內心卻很沉重。
當公差可要幹老本行,但莫看公差作威作福,事實上社會地位卻很低,權柄更是沒有,李秘想要追尋更多的資源,才能幹出一番大事來!
下定了決心之後,他便不再停留,正巧邢捕頭等人無功而返,他便與邢捕頭說了一聲,挑着燈籠,便走了出去。
縣衙夜間是不會開門的,他不可能回吏舍,也沒打算回吏舍,思來想去,便來到了袁府。
有甚麼樣的主子,就有甚麼樣的僕役,袁可立嚴於律己,府上門子也不是狗眼看人低的,耐着性子詢問清楚,透過門洞看清楚是李秘,便開了小門,將李秘迎了進去。
此時已是深夜,李秘本以爲袁可立已經入睡了,沒想到袁可立有夜讀的習慣,竟然還沒睡,不由對袁可立又佩服起來。
門子領着李秘來到袁可立的書房,後者也有些驚訝,畢竟他已經對李秘有所瞭解,知道李秘不是隨意叨擾的人,更不是那些阿諛奉承的攀附之輩,深夜造訪,只怕是案子有了新進展。
李秘進得書房,見得書桌上竟然是滿滿的卷宗,再看看鬢角已經開是有些發白的袁可立,李秘也不由心中可敬又可嘆。
這位心繫百姓的好官,即便卸任了,仍舊離不開自己的老本行,與一心想要成爲神探的李秘,是多麼的相像。
奈何官場黑暗,袁可立這樣的好官,非但沒有得到重用,反而遭到了貶黜,年富力強的最黃金時期,就這麼被浪費掉了。
雖然已經不在官場,但袁可立的人脈和資源仍舊還在,若能夠得到他的幫助,甚至於跟他結成神探組合,何嘗不是一種施展抱負的法子?
李秘如此想着,已經有心要拉攏袁可立,相信袁可立也不會拒絕這樣的提議。
不過這件事到底還是要先放一邊,李秘寒暄了兩句,便將吏舍遭遇重瞳女倭寇、吳庸撞鬼,謝纓絡又來搜查的事情,全都仔細說了一遍,而後纔拿出了那枚三十六龍柩來。
李秘也不隱瞞這三十六龍柩的來歷,袁可立雖然是正經進士,對女人也是封建男人的那種看法,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那一套說辭,但對張氏的義舉,他還是表現出敬意來。
“你是說裡面極有可能是密信?”袁可立是個極其敏銳的人,彷彿從龍柩上頭看到了背後隱藏的巨大秘密一般。
李秘則如實回答道:“無論是張家,亦或是倭寇細作,都在翻天掘地尋找這東西,想來該是沒錯的,若想要知道其中秘密,只能想法子打開這機關...”
李秘如此一說,便往袁可立那邊看,袁可立也是會意,用指頭點了點李秘,繼而笑道:“就知道你不是來找我的,也別等了,咱們這就走吧,到了項府,估摸着也該天亮了。”
李秘聞言,也是笑了,看着袁可立這麼積極,神探組合的事情該是大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