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秘而言,能夠當上捕快,是自己事業的第一步,是個成功的開始,或許在別人眼裡,捕快根本算不上甚麼好行當,但李秘仍舊花費了很大的努力才爭取到。
不過這種新鮮感很快就消散了,因爲捕快只是他的手段,縣衙只是他的平臺,他的真正志向是第一神探!
縣衙裡頭複雜的人事關係,多少會產生一些阻礙,但李秘卻沒有太多的憂慮。
邢捕頭雖然也想敲打一下李秘,但也不好太過分,因爲李秘跟項穆老大人有交情,縣衙裡頭有些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想要巴結李秘了。
即便有些人不太相信李秘這樣的無名之輩,會與項穆有多深的交情,但簡定雍對待李秘的態度,也讓他們不敢對李秘太過放肆。
因爲李秘第二天便得到了知縣老爺的同意,進入刑房調取相關的舊案卷宗,着手調查那十幾樁舊案。
這些舊案此前都是吳庸在處理,如今吳庸離開了刑房,新的司吏還沒有上任,邢捕頭便擔下了這些案子的調查工作。
因爲苦主三天兩頭來鬧騰,在市井街坊間不斷譴責張氏,呂家和張家也派人過來施壓,希望官府儘快調查清楚,還張氏一個清白,並針鋒相對地要懲處那些污衊和誹謗者。
雙方相互鬧騰,縣衙也是一日不得安寧,邢捕頭早就焦頭爛額,所以對李秘展開調查,他還是比較歡迎的。
簡定雍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也出乎李秘的意料,雖然沒有給李秘刑房司吏的位置,第二天卻出了朱票,竟然讓李秘全權負責此事!
讓一個新人來負責這樣的大案,實在讓人難以信服,對李秘而言也是莫大的壓力。
但李秘想要成爲公差,不就是爲了繼續幹刑偵麼,目前的任務不就是爲了調查倭寇殺手麼!
雖然這些縣衙的官員和胥吏都有些冷嘲熱諷,目光之中竟然還有一些耐人尋味,等着看熱鬧的意思,可李秘並未在意,而是一頭扎進刑房,翻閱舊案的卷宗。
李秘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尤其是接手案子之後,他很容易就會沉迷下去。
雖然房間裡頭悶熱至極,卷宗彌散出來的黴塵使人鼻頭髮癢,噴嚏不斷,但他也是收穫不小,因爲這些舊案實在是漏洞百出!
就在李秘爲自己的收穫而精神大振之時,一名衙役卻走了進來,朝李秘道。
“李捕手,府衙的推官來了,要責問案子,縣太爺讓你到花廳去接受比較呢...”
“蘇州府的推官?”李秘聽得此言,心頭頓時一緊,而後就甚麼都明白了!
難怪簡定雍這麼爽快地讓自己全權負責這個案子,難怪邢捕頭也沒有任何異議,難怪胥吏們都用同情的眸光看他!
根據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誥》,還有《大明律》的規定,縣衙公人辦事是有時間限制的,小事三日,中事五日,大事十日,到時而不決者,輕者鞭笞,重則革除!
這個所謂的“比較”,就是到了限定時間,上級官員下來視察公務完成情況,若不能按時完成,就要對官員胥吏進行處罰!
而官員相對尊貴,又礙於面子問題,所以這種處罰,通常着落在胥吏的身上,也就是說,李秘成了背鍋俠!
按照大明的辦案規矩,除非是大案要案,大謀逆之類的案子,否則地方上的案件,通常由知縣來署理。
知縣將處理結果上報,相當於初審,如果內有冤情,則由直隸的府衙來重審,比如吳縣和長洲縣,如果處理結果有異議,或者處理不了,便由蘇州府知府來處理。
蘇州知府這一關便算是二審,如果還不能解決,便可以到按察使司,由按院來處理,算是終審。
爲了防止冤案發生,大明的都察院設立巡按,通常由御史來擔任,巡視地方,若有冤案發生,便由按院來翻案。
袁可立未被罷黜之前,便是御史巡按的職務,也就是專門替百姓洗刷冤案的官職。
若是連按院都處理不了了,還可以到京城敲登聞鼓,也就是俗稱的告御狀,由刑部和大理寺來處置,或者三司會審,甚至由皇帝親自過問!
當然了,萬曆皇帝躲在宮裡,不問政務,想要他親自問案,就有些不切實際了。
張氏一案本來不算甚麼驚天大案,可牽出十幾樁舊案來,這些舊案的苦主又聯合起來,差點鬧出羣體動亂來,蘇州府不可能不過問。
這吳縣和長洲縣乃是附郭縣,縣衙和蘇州府衙都在蘇州城裡,也不需要費甚麼腿腳時間,蘇州府的推官過來查問進展,也就不是什麼稀奇事情了!
李秘也不由苦笑,終歸還是自己把這份差事想得太簡單,以爲可以一心一意辦案就成,誰想到莫名其妙就要背黑鍋了。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這些案子已經不再是一般的兇案,裡頭還牽扯到倭寇細作的問題,應該是危及地方穩定的大案子了,本該移交上級,由蘇州府來處理纔對,只要說明情況,這蘇州府推官也不會太爲難自己的。
起碼李秘是這般想的,即便蘇州府推官把自己屁股都打爛了,也不可能打出一條線索來不是?
再加上自己是最瞭解內情的人,對整個案子,比縣衙裡任何人都要了解,也就不怕這推官來“比較”了。
那衙役見得李秘遲疑,還以爲李秘被嚇傻了,許是於心不忍,便寬慰李秘道。
“李捕手你且安心則個,便是要打板子,下手的也是咱們縣衙的自家兄弟,含糊一下也就過去了,捱了這頓板子,往後縣太爺一定給你找補回來,豈非因禍得福?”
雖然這衙役也是出於好意,但李秘心裡還是忍不住大罵簡定雍這個老狐狸,甚麼因禍得福,這禍也是簡定雍給的好不好!
“謝謝小哥提醒,我曉得的。”李秘笑着道謝,而後挑揀了幾分卷宗,便走出了簽押房。
六曹簽押房就在大堂左右兩側,也是爲了方便辦公,接待百姓的案子和訴求,所以李秘很快就走到了大堂來。
古時衙門可不是每天都放告的,想要打官司什麼的,需要放告日期間才能受理,不是放告日過來告狀的,先打你一頓板子再說。
一般來說放告日是每個月逢三六九日,當然了,也有些勤快清明的,放告日也會適量增加一些。
像蘇州府這樣人口極其密集的大城,無論是吳縣還是長洲縣,放告日都要多一些。
好在今日並非放告日,大堂裡除了縣衙官吏,也就沒什麼人了。
此時簡定雍與蘇州府推官宋知微便坐在堂上,見得李秘過來,簡定雍便朝宋知微介紹道。
“宋賬幹,這位就是負責案子的李秘。”
賬幹也算是推官的尊稱,因爲推官掌刑名,贊計典,硬要換算一下,應該算是地方審計局局長和法院院長。
類似北京或者順天府的推官,乃是六品官,而蘇州府這樣的推官,也是七品官,與簡定雍平起平坐。
府衙通常也有“四府”的說法,一府自然是知府了,二府是同知,三府是通判,四府便是推官了。
推官衙門又叫理刑館,由於掌管刑名,又有核查錢糧的職責,所以雖然推官列爲四府,旁人看來是府衙四把手,但權柄卻是極大,說是僅次於知府也不爲過。
李秘也不敢太放肆,稍稍擡頭看了一眼,這推官宋知微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留着一部山羊鬍,脖頸上有一塊小小的胎記,倒也讓人印象深刻。
“小人見過宋推官。”李秘走上前去,抱拳躬身行禮。
宋知微上下打量了李秘一番,便朝李秘問道:“你就是李秘?本官也不是第一次來縣衙,怎地如此面生,難不成你是新來的?”
宋知微這般一說,簡定雍便緊張起來,若是李秘不識趣,說開了內幕,宋知微必然知道他將李秘抓來當成替罪羊臨時工了!
李秘心裡也氣惱,本以爲簡定雍真的是看重自己,扶持自己,誰知道他只是想讓李秘來頂缸!
不過人在官場,也是身不由己,這個鍋若是不背,往後也別打算繼續幹下去了。
反之,如果自己頂下來,往後這個案子可就真的由自己負責,簡定雍也不敢不支持他李秘了!
念及此處,李秘也點頭應道:“小人一直在縣衙當差聽用,也一直跟着縣太爺查案子,縣太爺覺着小人可用,便提拔小人上來,全權負責這個案子...”
李秘如此一說,簡定雍伸長的脖子也縮了回去,面露微笑,顯然對李秘的表現很是滿意。
不過李秘也在話裡頭埋下了伏筆,當着蘇州府宋推官的面,都說這案子由他李秘全權負責了,往後簡定雍想要否認都不成了。
宋知微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計較這個細節,而是直奔主題,朝李秘問道。
“嗯,既然由你負責,那本官便直接問你了,那些個苦主已經哭鬧到理刑館去了,如此鬧騰,衙門臉面上需是不好看,如今三日已到,案子可有甚麼進展了?”
《大明律》的“吏律”裡頭有規定,不按時完成公文的,拖延一日就要笞五十,三日加一等,罪止笞四十,首領官各減一等。
連公文沒按時完成都要打板子,上官也都要遭到連累,也難怪縣衙的書吏整日裡埋頭奮筆疾書了。
而連寫個公文沒按時完成都要受罰,更不用說調查兇案這種事情了。
宋知微今次來比較,只怕也沒抱太大的破案希望,完全就是爲了打板子而來的!
只是他見李秘年輕又生澀,心裡只怕也知道,李秘是臨時被拎出來頂缸受板子的,見得李秘這小身子骨,難免有些同情。
大堂裡頭的人更是滿眼惋惜,也有人幸災樂禍,更有人眉頭緊皺,顯得很關心李秘,比如錢師爺。
這也讓李秘漸漸有些看不懂這個紹興師爺了。
不過李秘可不打算被打屁股,否則他也不會挑揀了這些卷宗過來,雖然整個大堂沒人看得起他李秘,但李秘也不是隨便被人打的!
“回稟推官大人,整個案子已經撕扯清楚,只剩下幾個疑點,若能得推官大人指點迷津,破案便在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