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王安通知衆人,說是大朝會,不過這個大朝會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朝會。
大朝會通常只在正旦、冬至和萬壽節纔會舉行,萬壽節也就是皇帝的生日那天了。
除了大朝會,便是朔望朝,時間在每個月的初一十五,跟大朝會差不多,朔望朝也在皇極殿舉行,內容也差不多,就是說說好話,給皇帝拍拍馬屁,歌功頌德之類的,並不會討論政事。
真正討論政事的,也就是我們比較熟悉的朝會,其實叫做常朝,也叫早朝,不過大明朝的官員很苦逼,除了早朝之外,還有午朝和晚朝,只是後來皇帝越來越懶,也就漸漸取消了午朝和晚朝。
王安之所以將常朝說成大朝會,完全是因爲朱翊鈞太厭煩這些大臣,已經很久沒有早朝,平日裡有事,通常只跟閣臣們商量,或者單獨召見各部尚書,甚至連這些人都不見,凡事上奏,他批閱,再下發處理意見,或者讓太監出面,僅此而已。
如此一來,官員們也很少能夠見到皇帝,閣臣或者部分官員被召見,開小會,便叫做小朝會,常朝早朝也就變成了王安口中的大朝會了。
李秘可沒上過朝,昨夜便問了徐庶,他不是個愛面子的人,與面子相比,實實在在的好處纔是要緊的。
徐庶是何等人也,對朝會流程自是非常熟悉的,便與李秘說了個清楚明白,李秘底氣也就足了。
他早知道大明官員辛苦,可沒想到京官更辛苦,因爲五更天他們就必須起來上朝,五更天也就是凌晨三點到五點,所有京官,無論大小,都有上朝的義務,而且來京述職的外省官員同樣需要上朝!
這麼加起來,上朝的人數可就上千了,場面堪稱壯觀,當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入殿,大部分照着大小尊卑,從內而外地排列,官位低的自然是看不見皇帝,也聽不到皇帝說話,不過是在殿外湊熱鬧罷了。
李秘也算是勤奮的人,從不懈怠,即便武舉是爲了混個出身,他也是早晚溫書練功,從不敢偷懶啊,只是讓他每日裡三點起牀去上班,長年累月如此,還是吃不消的。
也來不及吃早飯,李秘早早起牀,聽了徐庶提點,也不穿那身飛魚服,而是換上七八成新的綠色官服,便出了門。
沒有牛車馬車,李秘便在街上走着,本以爲冷冷清清,誰知道街上已經有些熱鬧起來,皇城前頭不少早點攤子,其實都是以上朝官員爲主要顧客的。
李秘對這些小攤點也很感興趣,只不過跟那些個官員並不相識,他這身綠色官服,也沒人理會他。
好在孫志孺,也就是徐庶,得了李秘的幫助,被莫橫欒舉薦上去,成了京府推官,在京官之中雖然是個受氣包的存在,左右爲難的角色,但也算是有頭有臉,起碼是有人認得的。
李秘到了皇城門前,便遇到了徐庶,兩人便結伴而行,畢竟其他官員也都是這樣,一邊吃着早點,一邊閒聊着,或竊竊議論,昨夜又偷偷去哪裡嫖了,又或是哪家又出了甚麼醜事,誰又鬧了甚麼笑話,今日朝會到底議論些甚麼,皇帝爲何突然想上朝了等等。
無論是一品大公還是七品小官,在這一刻都吃着同樣的攤點早餐,畫面也是有些詼諧。
到了午門前,官員們其實已經習慣性地站好了位置,越是官大,便越是靠前。
這午門有前三後五的說法,從前面看似乎只有三道門,其實還左、右掖門,只是不易發現罷了。
中間那道門是御道,只有皇帝的儀仗才能出入,左右兩道掖門,纔是上朝官員們走的。
此時大漢將軍和校尉等皇帝的儀仗隊已經從左右掖門進入,而午門上的五鳳樓開始敲鼓三通,文武官員也分兩班,從左右掖門依次進入。
這午門也不是隨便能夠進入的,每個官員身上都帶着牙牌,是爲了識別身份的,相當於通行證或者身份證,只發給在京官員,用於出入皇城,早早註冊過,叫做注籍,若是丟失或者損壞了牙牌,那是要受到懲處的。
既然是身份證明,自然會標註相關信息,公侯伯爵是勳字頭,駙馬都尉等皇親國戚則是個親字頭,文官是文字,武官是武字教坊司官員是樂字等等。
而李秘則是個“宮”字,那是用來進入內宮的,朱翊鈞宣召李秘之時,特別發的宮字牌。
過了午門之後,儀仗隊已經排列整齊,官員們按照品級站好隊伍,李秘只能與徐庶分開,他站得太后面,幾乎已經是最後面,所以也看不太清楚前面的情況,只看到烏泱泱的烏紗帽和後腦勺。
因爲官員的服飾與朝廷官職是相匹配的,所以整個區域被分爲了紅色,藍色,綠色等好幾塊。
諸多官員在金水橋南邊站好位置,雖然早已習慣,但朱翊鈞好一段不曾上朝了,衆人也有些生疏了,雖沒有鬧哄哄一片,但到底還是忙亂了一陣。
直到鳴鞭,這才安靜下來,仍舊有些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個老邁的官員着急地尋找着自己的歸屬,周遭同僚竊笑不已,也是詼諧得緊。
過了橋之後,便在皇極殿的丹陛前頭,文官在左,武官則右,相對而立,站在御道兩旁,等待皇帝到來。
樂聲奏響,皇帝的御駕終於是姍姍來遲,整個過程也都顯得非常的莊重威嚴,很有儀式感。
皇帝上了金臺,在御門安坐,又有鳴鞭,鴻臚寺唱了“入班”,官員們才魚貫而入,一百三叩,此時早已天光大亮,這一套繁瑣的禮節也總算是告一段落,終於進入到了奏事環節。
這奏事也是照着官品大小依次進行,除非有甚麼特別要緊的大事,否則都要照着規矩來,以免亂了朝儀。
李秘站在最末,前頭在議論甚麼,那是聽不到的,好在沒多久,便有宦官走出殿外來,在金臺上頭大聲宣召李秘入殿。
李秘一身綠色官服也實在是扎眼,這綠色官服可不是黯淡樸素的墨綠色或者暗綠色,因爲是用絲綢或者緞面之類的布料製作的,所以還帶有光澤,看起來像是地攤上賣的劣質戲服。
京官都是有眼力的,看着李秘這一身,還以爲他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估摸着是小城小縣上來開眼界的芝麻小官。
所以當王安出來宣召之時,絕大部分人都有些詫異,不過入殿之後,這種詫異的氛圍就沒有了。
外頭那些中低階官員幾乎沒有一個認識李秘,可殿內的這些袞袞大員,竟然有大部分是認得李秘的!
閣臣和六部官員自是不用說,爲了武舉殿試而提早過來的南京官員,包括王弘誨和張孫繩等等,以及各地方的提學,甚至是武昌那邊的人,大多是認識李秘的!
所謂層次決定眼界,能夠在留在殿內的,哪一個不是人精,即便不認得李秘,這麼個綠色官服的小官,被皇帝宣召進殿,又有哪個敢小覷了去?
見得李秘不穿飛魚服,而是換上了綠色官服,王安也別有深意的看了李秘一眼,李秘能夠感受到王安眼中的讚賞,他知道徐庶的建議是對的了。
因爲王安是朱翊鈞身邊的人,最能體會聖意,王安給自己一個肯定和鼓勵的眼色,就說明自己沒有穿飛魚服,是非常正確的了。
果不其然,入殿之後,李秘行跪拜禮,朱翊鈞卻是擺了擺手,讓他起來說話。
這朝會可是正式場合,一般不用口語奏事,所奏之事其實早早就送入內閣,皇帝也批閱過,朝會之時只是照着奏章大聲朗讀便好了。
否則一人一件事,從早說到晚也說不完,更別說大家爭爭吵吵的了,朝會基本上就是走個形式,否則是真要累死人了。
不過朱翊鈞把李秘叫上來,顯然不是爲了讓李秘讀奏章,因爲李秘根本就沒寫甚麼奏章。
朱翊鈞只是朝王安點了點頭,擠出一個字來:“念。”
王安“啊”了一聲,而後取出黃絹來,大聲朗讀起來,竟然是對李秘的嘉獎口諭,果然不出徐庶所料,裡頭並沒未提及對李秘的封賞!
這聲“啊”可不是王安後知後覺吃驚的聲音,而是官員應奏必須“啊”一聲,而且還必須將聲音拉很長,就想到於後世辮子戲裡頭的“嗻”。
唸完之後,李秘便是有功之臣,有資格與殿內各位站在一起,便讓李秘退到一旁去站着,李秘也不知該站哪裡,按說他是個文官,畢竟是理問所的副理問,可他又考了武舉人,適才的嘉獎之中,絕大多數功勞也都是武功。
李秘放眼掃視,王安又適時投來指示的眼色,李秘一看,吳惟忠身邊空着位置,又給了李秘鼓勵的眸光,李秘便低頭退到了吳惟忠的身邊。
吳惟忠乃是總兵官,幾乎是從二品的大官,李秘站在那個位置,實在不合適,可吳惟忠是他義父,適才剛剛念過對李秘的嘉獎,站在吳惟忠旁邊也就無可厚非了。
一個站位問題就讓人累成這樣,李秘對這官場也是在是敬而遠之,往後還是好好查案,別碰觸這些的好。
見得李秘站好之後,王安便照着流程繼續進行,接下來便是閣臣牽頭,依次朗讀奏章,說的是創建神機新營的事,關於人員設置之類的,竟然與徐庶昨夜預料的分毫不差!
李秘也心頭大定,既然不出徐庶所料,接下來他只需照着徐庶叮囑的來說話便成了。
心裡頭不斷回想徐庶昨夜的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腳都有些麻了,朱翊鈞都有些萎靡不振地用手撐着頭,此時李秘才感受到吳惟忠在扯他的袖子。
李秘回過神來,才知道輪到自己說話了,便深吸一口氣,走到了大殿中間來,終於是能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