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的年紀,若是後世,便也只是初中生罷了,或許正在承受着升學的迷茫,或者在懷春時期的懵懂和甜澀,亦或者對未來充滿幻想,做着各種讓人哭笑不得的傻事。
然而十三歲的光海君,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此時卻透出震懾人心的威嚴,慢說崔尚狐,便是李秘和沈鯉,都能夠感受得到!
他就想一個喜怒無常的任性孩兒,手裡去捏着核彈的引爆器一般,不知何時就會爆發開來!
與之相比,貞慎翁主就顯得太過柔弱,即便想替崔尚狐求情,卻仍舊還是面對着巨大的恐懼!
光海君帶着朝鮮王國的使命而來,尚未進入大明國都,便出了這樣的事情,心情如何能好得起來?
不過也虧得還沒有進入國都,起碼沒有在大明皇帝陛下的面前丟人現眼。
光海君看着自家妹子,眼眸之中滿是陰狠,旁人也都看得出來,若不是沈鯉和李秘在場,若是放在朝鮮國內,只怕貞慎翁主都不一定有甚麼好果子吃!
李秘見着貞慎翁主誠惶誠恐的爲難模樣,也難免有些心酸,便朝沈鯉使了個顏色。
沈鯉乃是禮部尚書,是今次接伴的負責人,若翁主真的失蹤了,問題可就大了,好在李秘將翁主找了出來,此時得了李秘暗示,便朝光海君道。
“光海君切莫急躁,也別責怪翁主,想來翁主這背井離鄉的,也是思鄉心切,心情抑鬱便躲着玩耍,這是人之常情,光海君可別太過苛責,明日還要入京呢。”
沈鯉幫着求情,光海君的臉色纔好看一些,朝沈鯉道:“大宗伯所言甚是,是我魯莽了,我這妹妹也是任性,倒是麻煩各位了……”
聽得光海君如此一說,衆人也是鬆了一口氣,很難想像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人,竟然能帶着如此強大的氣場。
當然了,這也反映出一個問題,那便是朝鮮國內的官場和政治環境已經到了極其惡劣的環境,若大明朝不出兵援助,只怕這樣的朝鮮,根本就抵擋不住倭國的入侵!
豐臣秀吉早先就已經揚言只是借道朝鮮,真正的目標乃是富饒廣袤的大明朝,所以無論從名義上,還是實質上,大明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光海君能夠被選中,帶領使節團出使大明,也絕非輕狂之人,有了沈鯉勸解,他也緩和下來,轉頭朝李秘笑着道謝。
“今番多虧了神探李大人,否則還真不知道這兩個愚蠢的婦人會做出甚麼有辱國體的事情來。”
李秘也是拱手稱遜,趁機朝光海君求情道:“光海君果是識大體顧大局,貞慎翁主年紀還小,出門在外自是有些提心吊膽,本官也就厚着臉皮向光海君求個情,放過這崔尚狐如何?”
光海君聞言,也是直皺眉頭,朝李秘道:“有句漢語說無以規矩,不成方圓,若不施以懲戒,又如何能夠服衆?”
光海君說到此處,見得李秘臉色有些難看,便朝李秘道:“在我朝鮮國中,有個規矩,檢舉揭發者可以得到嘉獎,既然是李大人發現的,不如這樣,這崔尚狐就送給李大人好了。”
光海君雖然輕描淡寫,但卻是理直氣壯,彷彿崔尚狐不過是個大西瓜,隨手丟了也就丟了一般!
李秘正是因爲能夠平等看待這些婦人,才能推測出貞慎翁主的心思,才能發現貞慎翁主的動向,此時見得光海君根本沒把女人當人來看,心裡也很是不舒服。
李秘倒也不是甚麼聖母,也深知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三觀和侷限,但物化女性這種事情,李秘是不太見得的,當即朝光海君道。
“崔尚狐姑娘畢竟是個武士,留在貞慎翁主身邊纔是她的職責所在,李秘又何敢如此……”
光海君也有些氣惱,李秘畢竟只是個從六品的官員,將婢女賜給他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獎賞,他卻推三阻四不領情,光海君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
“既然李大人不要,便將這賤婢拖出去殺了!”
光海君如此說着,那病虎一般的崔尚虎便將自家妹子往外拖,彷彿手裡頭不是一條命,更不是自家妹子,而只是一個不知好歹的賤人罷了!
貞慎翁主也急了,朝李秘投來懇求的眸光,李秘也是一聲嘆息,朝光海君道。
“光海君的心意,李秘是心領了,只是本官也想問問崔姑娘自己的心意,我中原有句俗語,強扭的瓜不甜,她若心不甘情不願,跟着我也是陽奉陰違,不要也罷了。”
貞慎翁主聞言也是大喜,趕忙用朝鮮話勸說崔尚狐,這崔尚狐起初看起來倒像個貞烈女子,可光海君和崔尚虎一發威,她便魂不附體,此時得了貞慎翁主的提醒,趕忙朝李秘跪了下來,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光海君見得此狀,臉色纔好看一些,他也是不想丟了朝鮮的臉面,將黑鍋都推到崔尚狐的頭上。
而沈鯉也看穿了這一點,知道只有將這崔尚狐送給李秘,才能保全光海君的面子,便朝李秘勸道:“李大人,你就收下吧。”
李秘此時也就坡下驢,朝光海君道:“既是如此,便謝過光海君了,只不過她也不懂我大明官話,留在身邊也使喚不來,不如讓她暫時留在貞慎翁主的身邊,讓她學會了漢話,如此才方便做事,這個期間,她也可以繼續伺奉翁主,也算是將功折罪,光海君以爲如何?”
光海君聽得李秘這般說,心裡也是舒服,心說還是大明朝的官員更加圓潤,做起事情來有條有理,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李貞姝,你自己說吧。”光海君朝貞慎翁主丟了一句,後者也醒悟過來,連忙朝李秘道謝。
“謝謝李大人,奴一定會好好教導她的!”
隨着貞慎翁主的表態,這事情也算是圓滿得到了解決,衆人也都安心,各自歇息去了。
李秘回到自己的住處,這纔剛剛坐下沒多久,外頭便響起了敲門聲,李秘看門一看,卻是光海君身邊的武士崔尚虎!
李秘能夠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極其強烈的殺氣,所以對這個男人也很是忌憚。
崔尚虎沒有太多的言語,雙手奉上一個錦盒,用蹩腳的漢話朝李秘道謝。
“感謝大明李大人,救了我妹妹一命,這是……酬勞……不對,是謝禮……”
李秘聞言,也難免要對他刮目相看,這個男人有着極其簡單的邏輯,他是武士,對光海君惟命是從,主子讓他殺人,他便殺人,不管殺的是誰,他都必須要去做。
可在私情上而言,崔尚狐是他的妹妹,他又不能不維護,可見當時他的內心也是極其掙扎和痛苦的。
李秘很快便看到了這個男人的品質,對光海君的爲人也有了側面的瞭解。
他朝崔尚虎道:“崔大哥不必如此,你們畢竟是客人,而我是接伴的,區區小事,崔大哥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崔尚虎卻搖了搖頭,固執地說道:“對於大人來講是小事,可對於我兄妹二人卻是生死大事,我妹妹還不太懂事,我這個做哥哥的卻不能不懂……”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秘也就接受了,朝崔尚虎道:“既是如此,心意本官就領了,只是這謝禮,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朝鮮使節團到大明朝來,除了商談軍機大事,也是爲了給大明皇帝朝拜的,所以會帶很多禮物過來。
不過這些禮物大部分都是當地土產之類的東西,爲了彰顯大國風範,大明皇帝陛下卻需要回賜金銀珠寶,所以大明皇帝通常不太喜歡這樣的朝賀,尤其是愛財的萬曆皇帝朱翊鈞。
在宋朝之時,雲南那邊的大理王也向趙匡胤表忠心,希望能夠成爲宋朝大家庭的一員,趙匡胤看了國書之後卻遲遲沒有答應,卻是對旁邊的大臣說,這大理老子雖然聽過,但山高水遠的也撈不着甚麼好處,收了也沒甚麼用處,反而要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大明朝其實比宋朝更加的務實,對於這種虛頭巴腦的朝賀,或許也只有明成祖朱棣那樣的才需要。
朱棣一直被詬病他來路不正,皇位得來多少有些不正經,所以派了鄭和下西洋,讓那些個紅毛鬼都來朝賀,其實也是想塑造自己的正統皇帝形象。
可萬曆皇帝並不是很需要這些,所以對朝鮮使節團的禮物也沒有甚麼期待感。
雖然人家帶着禮物過來,但禮物都是獻給皇帝的,沒給皇帝獻禮之前,就偷偷塞禮物給官員,這不是道謝,是賄賂!
官員被外國使節賄賂,從旁說些好話,行些方便,這也是常有的事情,不過到底不是甚麼光彩的事,況且李秘對錢財素來不是很看重,自然不會受用。
崔尚虎卻笑了笑,朝李秘道:“李大人無須多慮,崔某是個粗魯人,也沒甚麼金銀錢財,不過是早年在海上漂泊,無意得來的一部書籍,我也看不懂,不過知道應該是古本,贈與李大人卻是最合適不過,留在我這裡也是浪費了好東西……”
朝鮮和日本一樣,崇尚中華文化,素來以蒐集我大中華的書籍爲最文雅最高貴的事情,上層人士都以此爲榮,甚至還相互攀比。
所以朝鮮的人以爲大明也該是這麼個情況,送禮甚麼的能拿出古本珍本乃至孤本,纔是最體面的。
李秘本就沒有貪財之心,他也不算是文人,要了也沒甚麼用,本想回絕,此時崔尚虎卻已經打開了那錦盒!
李秘只是掃了一眼,見得那錦盒之中的書封,看着那個刻本上的小篆字體,心頭便是一緊,臉上卻不爲所動,只是淡淡一笑,隨手接了過來。
“既是如此,本官便收下了,不過也不瞞崔大哥,李某也是武舉人出身,這東西送給我,也是牛吃牡丹罷了……”
崔尚虎見得李秘收下,便是開心,聽得李秘如此自嘲,心裡更是歡喜,畢竟大家都是武人,也就更是相投了。
他還在說些甚麼客套話,只是李秘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那本書上頭,恨不得馬上那回房去一睹爲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