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想到,看似尋常的一樁溺死案,竟然會牽扯出這麼大一樁事情來!
倭寇侵略沿海,四處燒殺掠奪,百姓恨不得生吃這些倭寇的肉,而這些倭寇想要侵入內陸,就必須弄清楚地形,所以會培植和散佈細作和探子。
張家在江浙蘇杭有着極其不錯的口碑,儼然已經成爲民間自發抗倭的龍頭老大,張氏的女兒組織人手清洗這些倭寇細作,可以說是大快人心,讓人敬佩的。
然而袁可立終究是官員,或者說曾經是官員,他是個極其耿直的人,張氏的行爲出於大義,可雙手終究是沾染血腥的。
再者,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張氏如何確定自己所殺,百分百就是倭寇細作?
你們既然調查出倭寇細作的身份,爲何不將情報交給官府,讓官府去捉人,卻要自己刺殺這些細作?
袁可立的思想裡流淌着朝廷官員的養分,又豈能再插手這個案子的調查,他不告發張氏就已經不錯了!
而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張氏的行動計劃非常縝密而有組織,背後沒有張家支持,是絕不可能做到的。
也就是說,張家一直知道張氏是爲何而死的,他們請動袁可立,只是想要利用袁可立,查出兇手來,替張氏報仇雪恨罷了,接下來要乾的,仍舊是私自殺人的勾當!
袁可立從未想過,自己對追尋真相的這種執着態度,會被人利用來報私仇,你又讓他如何不憤怒?
謝纓絡還待解釋,然而袁可立卻並沒再給她機會,正當袁可立要出門之時,他的護衛也終於領着呂崇寧,到了簽押房。
呂崇寧自然是認得謝纓絡的,作爲蘇州的老廩生,他對袁可立更是一點都不陌生,見得此狀,知道是孃家人請動了蘇州神探,來調查娘子的案子,便彷彿找到了靠山一般。
正想要對袁可立道謝,後者卻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頭霧水的呂崇寧!
謝纓絡也來不及解釋,惡狠狠地瞪了李秘一眼,低聲罵道:“你乾的好事!給我等着,本姑娘跟你沒完!”
李秘也有些叫苦,估摸着謝纓絡留在袁可立身邊,就是爲了讓袁可立調查兇手,卻隱瞞張家刺殺細作的內情,結果讓李秘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賊,硬生生給攪糊了!
“先生,這是怎麼了?”呂崇寧一臉憔悴,想來悲痛交加,又操勞於張氏的喪事,讓他疲勞到了極點。
拋開法律不談,呂家娘子爲民除害,也是大義,值得讓人佩服,只是對於丈夫呂崇寧,卻是極其不公平的。
他一直以爲妻子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爲了他,甘願放棄舞槍弄棒的喜好,足不出戶,整日悶在家裡繡花養草。
可誰知妻子竟然是個刺殺倭寇細作的女英雄,最終還是死在了倭寇細作的手裡!
這樣的實情,李秘實在不忍告訴呂崇寧,見得謝纓絡去而復返,便將難題拋給了她。
畢竟她是張氏的師妹,與呂崇寧又是相識的,而且還是呂家娘子的孃家人,由她來說明情況,比李秘要更加合適。
“呂茂才,你還是問這位謝姑娘吧...”
李秘輕輕搖了搖頭,而後也離開了刑房,走到門口之時,發現吳庸正守候在門外,想來是剛剛送走了袁可立,見得李秘,他也是滿臉驚愕,心說怎麼什麼事情都有李秘的份!
李秘也懶得與他計較,招呼都不打就想矇混過關,吳庸卻是回過神來,朝李秘呵斥道。
“給我站住!你爲何會在這裡!”
李秘心裡正堵得慌,便朝他瞪了一眼道:“袁大人請我來協助查案,你以爲我想來麼!有什麼脾氣你找袁大人發啊,朝我吼個甚麼勁!莫名其妙!”
李秘故作氣惱,一甩袖子便走了,只留下一臉錯愕的吳庸,也不知李秘所言是真是假,只是愣着當場。
青雀兒等人見得李秘大搖大擺從縣衙出來,不由鬆了一口氣,心說這冤大頭還真有本事,竟然還能這般正大光明地走出來!
李秘也沒敢在縣衙門口說話,與青雀兒等人往牙行方向走,路上便問青雀兒道。
“你對袁可立熟悉嗎?”
青雀兒和九桶等人素來仇視官府,可提到袁可立的名字,諸多小孩卻沒有發話,倒是青雀兒中肯地說道:“這人倒是個好官。”
“知道他犯了甚麼事才被貶的麼?”
李秘一直想找顆大樹來乘涼,只是照着歷史記載,袁可立要沉寂二十六年纔再度發跡,真要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李秘也只是想了解一番,往後若能夠爲袁可立提前翻案,雪中送炭一般拉他一把,這位四朝元老,就會成爲自己最大的保護傘了。
可惜青雀兒搖了搖頭道:“他做蘇州府推官的時候,百姓無不稱頌,只是到山西道當了監察御史之後,就沒聽說過他的消息,至於爲何被罷黜,你要問那些士人或者官員才知曉內幕了...”
雖然青雀兒說這話之時,神色有些古怪,但李秘也沒有深思,畢竟這些都是貧民窟的孩子,正如同他們無法接觸上流社會,找不到鑑定筆跡的人一樣,圈子決定了他們的能力。
今夜的調查其實算是大獲而歸的,雖然沒來得及看那些卷宗,但袁可立已經給出了答案,剩下的便只是調查兇手了。
只是兇手極有可能是倭寇細作,涉及到倭寇的間諜組織,有着極大的危險性,李秘在調查之前,必須做些周全的考慮。
眼看着就要回到牙行,那謝纓絡卻怒氣衝衝地追了上來,遠遠便朝李秘罵道:“小賊,我讓你好看!”
李秘不用猜也知道,呂崇寧該是從她口中問出內情來了。
她的憤怒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他們打了一手的好算盤,想要利用卸任的袁可立,調查出兇手的身份,說不定還能趁機端掉倭寇的間諜組織,誰能想到半途殺出李秘這麼個變數,把他們的全盤計劃給毀了。
再者,張氏到底是欺騙了呂崇寧,若呂崇寧因此而記恨張家,也怪不得這個老實巴交的軟弱秀才。
可如果沒有李秘,事情估摸着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所以謝纓絡自然遷怒到了李秘的身上。
理解歸理解,站在李秘的角度,他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也是無可厚非,憑什麼讓謝纓絡拿自己出氣?
謝纓絡來勢洶洶,快步上前來,一把抓向李秘的肩頭,早先李秘一直忍讓,她以爲李秘身手太差,也是一時託大,結果李秘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動用關節技來反扭,一下就制服了她!
謝纓絡畢竟是懂武功的,被李秘這麼一抓,知道自己大意了,身子一扭,如靈蛇纏藤一般,貼着李秘身子一繞,便擺脫了束縛,從後頭箍住了李秘的脖頸!
李秘右腳後撤,挪出空當,身子稍稍蹲下,便抓住了謝纓絡的腳踝,用力一扯,兩人便往後倒下!
謝纓絡沒想到李秘竟然還有近身纏鬥的本事,甫一失神,眼看就要成爲李秘的肉墊,她也顧不得這許多,緊緻柔韌的腰身用力一擰,便反客爲主,將李秘壓在了下方!
若是這般摔下去,李秘必定是個狗啃泥的醜態,而謝纓絡會趴在李秘的背後,李秘想要擺脫就更難了!
李秘也是個爺們兒,也有火氣,被這女人沒頭沒腦來教訓,動起手來也就不講什麼風度了,趁着摔勢,反手抓住謝纓絡的肩頭,便將她過肩摔了出去!
謝纓絡雖然靈活柔韌,但力量比不上李秘,被李秘摔出去之後,接連用手掌擊地,才勉強站穩了腳根。
兩人短短時間交手幾個回合,雖然勝負未分,但李秘明顯佔據了上風。
青雀兒和九桶等人都是混跡街頭的孩子,平素裡也沒少打鬥,只是他們都是胡來,哪裡見過這等武林大俠一般的交手!
此時的他們目瞪口呆,對這個給他們買糖人吃的冤大頭,又有了更深的瞭解。
在他們的眼中,這個冤大頭就像一座巨大的寶庫,時不時就會展露出不爲人知的一面,對於出在人生最好奇時期的孩子們而言,李秘這樣的人,是極具吸引力和凝聚力的!
謝纓絡吃了大虧,怒氣更盛,本該繼續進攻,可此時她卻遠遠站住,沒有再出手。
一來她不一定打得過李秘,二來她畢竟是個女人,而適才與李秘交手一番,她已經摸到李秘的路數底細,李秘擅長貼身擒拿扭打,若非拼死相搏,哪個女人想跟他過招,這肌膚相親,磨磨蹭蹭的,橫豎都是女子吃虧不是?
“姓李的,這事兒沒完!”
謝纓絡發了狠,取出一個鴿哨來,咕咕咕便吹了起來,這才眨眼功夫,後頭便閃出幾條高大的人影來,團團圍住了李秘!
“姓李的,袁按院本來是幫着咱們查找兇手的,若不是你,袁按院也不會撒手不管,如今袁按院走了,這查找兇手的事,便發落到你身上,五天之內找不出兇手,莫怪我等不客氣!”
謝纓絡有些氣急敗壞地恐嚇道,而李秘也來了氣,當即回敬道:“是你們欺瞞袁可立在先,緣何最後又來怪我,李某人是這麼好欺負的麼!”
“袁可立之所以不願意幫你們,就是因爲你們漠視王法,濫用殺伐,難不成你們現在是連我也要殺不成!我跟你們無瓜無葛,憑什麼幫你們,想找我幫忙,就給我放客氣一點,不然就給我滾開,別擋住老子的道!”
李秘霸氣十足地迴應着,而後徑直推開包圍,帶着青雀兒等人便走了,那些人竟然也不敢阻攔和追堵,倒是謝纓絡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卻又啞口無言。
人都說君子可欺,張家大義凜然,爲民除害,又豈會爲難李秘?
李秘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纔敢這般託大,不過事情只是陰差陽錯,確實不算李秘過錯,如何都怪不到李秘的頭上,他也是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