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裡那些倒黴蛋都是臨海君的人,貞慎翁主將司憲府的掌令宋春熙給請了過來,還要秉公執法,姿態也很是明確,她是站在光海君這邊的了。
事情涉及到朝鮮的立儲,是個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李秘本不想牽扯進去,但光海君曾經尋求過自己的幫助,當時李秘也只是敷衍了事。
如今臨海君自己撞上來,李秘倒也不介意送一份大禮給光海君,畢竟照着史料記載,光海君便是李氏王朝下一代國王,或許現在很多人不看好他,但李秘比這些人都有優勢,那就是李秘早已洞察了先機!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貞慎翁主道:“難得翁主掛懷,李秘感激不盡,這些人夜裡來行刺,若不是身邊隨從拼死護衛,李秘也見不着翁主了……”
李秘接着又朝宋春熙道:“這些人不通漢語,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具體是怎麼回事,就拜託宋掌令來徹查了……”
宋春熙是個年輕有爲的上進官員,與那些保守的老古董不同,他不支持不學無術,毫無功勳的臨海君,而是支持銳意進取的光海君。
貞慎翁主找到他之時,暗示此事與臨海君有關,他只是稍稍打聽一番,便了解到臨海君和徐景霌等人上山狩獵的事情,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而且這件事涉及到李秘這等級別的大明官員,若鬧將起來,臨海君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往後就更難與光海君抗衡了!
念及此處,宋春熙也索性應承下來,帶着幾個司憲府的監察,到了柴房裡,也不消多久,便驗明正身,果真是臨海君的人,宋春熙也是心頭大喜!
“李天使且放心,本官一定徹查到底,絕不讓李天使受半點委屈!”
李秘看了看宋春熙,便朝猿飛佐助使了個眼色,後者也是心領神會,將從那些刺客身上搜出來的東西都交給了宋春熙。
這些衛隊的人也是大意,以爲李秘只是個殘疾廢物,根本就不堪一擊,所以只做了簡單的僞裝,連身上的腰牌等信物都沒有藏起來,而是隨身攜帶,今次反倒是讓宋春熙抓了個正着!
有了這些鐵證,宋春熙更是信心倍增,讓監察們綁了這些人,便要下山去,然而這纔剛要離開,卻見得一隊人馬從外頭涌了進來!
“是羽林衛!”
羽林衛乃是李氏王朝的禁衛軍團,堪比內禁衛,從來都是裝備最精良,地位最尊貴的部隊,臨海君身邊這些衛隊,便隸屬於羽林衛!
“樸參領,你這是要幹甚麼!”宋春熙也是臉色難看,他本想趁着這個機會,將人先抓回去,往後也就好辦了,可如今羽林衛現身,事情就麻煩了!
這羽林衛的長官是大將,而後是副將和參將等,參領不過是從四品的武官,比宋春熙低了一階,但分量可就不一樣了。
士兵犯事,先由軍營內部措置,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若樸參領執意搶人,宋春熙可沒能力阻攔,畢竟隨他而來的幾個監察都是文官,打又打不過,這些羽林衛又不講道理,若將人搶走,想要從羽林衛的老窩把人再挖出來,可就難於登天了!
那樸參領將現場圍了起來之後,也是氣勢洶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斜眼瞥了李秘一眼,頗爲不屑。
樸參領是個武官,不懂漢語,用朝鮮話與宋春熙理論,場面氣氛也是越發激烈起來,便是貞慎翁主也加入了戰團之中!
李秘又不懂朝鮮話,不過可以看得出,貞慎果真是找對了人,這個宋春熙真真是認死理的硬漢,頗有我華夏民族的“武死戰,文死諫”的風骨!
對於他們的爭執,李秘是聽不懂,便朝猿飛佐助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去把白鹿老洞主請過來。”
猿飛佐助點了點頭,正要離開,樸參領卻是咆哮起來,羽林衛唰唰行動起來,竟是攔住了猿飛佐助的去路!
樸參領指着李秘,嘰裡呱啦說了一通,李秘也是朝宋春熙投去疑問的眸光,後者正要開口翻譯,李秘卻聽得身後響起略顯熟悉的聲音。
“李大人,樸參領是在說您與臨海君起了爭執,打傷徐景霌,威脅王子生死,還濫用私刑,囚禁臨海君的衛士,干涉王朝內務,要抓您回去受審!”
李秘扭頭,果然見到白鹿老洞主已經走到了身後來,不過他面色平淡,言語輕柔,有些小心翼翼,想來也是不想得罪樸參領,卻也不想辜負了李秘。
宋春熙聽得白鹿洞主之言,當即大聲道:“這是污衊!李天使且放寬心,本官絕不會由着他顛倒黑白的!”
宋春熙是文官,受到漢文化的影響極大,內心也是親近大明朝,對大明朝很是崇敬,所以難免要爲李秘抱不平。
他們這些文官沒上過戰場,沒有親眼見過戰死沙場的將士們,也比較理想化,他們通過各類文書和情報,得到的結論只是傷亡數字,所以很難有共鳴。
而在他們看來,光海君四處撫慰軍民,那都是小事,光海君爲朝鮮做的最大貢獻,就是出使大明,成功求援,搬來了大明朝的救兵!
宋春熙乃是四品掌令,司憲府又是要緊衙門,所以他已經有資格知曉這些機密,對李秘的所作所爲也是很清楚,內心是帶着尊敬來看待李秘的。
這裡不得不提一句,文官們雖然崇尚大明朝,但眼下主張讓大明儘快撤軍的,同樣也是文官!
至於武將們,反倒不希望大明軍隊離開,因爲他們還要防備倭奴捲土重來,而且大明軍隊能夠帶來先進的技術和練兵方法等等,若讓大明軍留下來一段時間,幫助他們防禦國土,訓練士兵,這纔是最大的好處。
然而文官們出於政治考量,反倒希望大明朝儘快撤軍,這個狀況雖然有些怪異,但卻又合情合理。
這也說明了朝鮮文官的特性,相比之下,大明朝的文官反倒顯得比較理想化,他們仍舊在大談讀書人的道義和理想,仍舊以被皇帝打屁股爲榮,仍舊想要實現讀書人的那種天下太平的盛事場景。
而朝鮮文官比較務實,對他們有好處的,便千方百計利用,對他們沒好處的,就要引經據典來詆譭和污衊,斷章取義甚麼的也就是見慣不怪的事情了。
雖然宋春熙對李秘心懷崇敬,這是沒錯的,但他維護李秘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爲李秘對他們有着大用處!
光海君聲勢太隆,已經引起了君上的猜忌,眼下文官們把光海君捧得越高,反倒摔得越狠。
既然無法捧高光海君,那就只能貶低光海君封王世子路途上最大的障礙,臨海君!
臨海君是個沒腦子的,橫行無忌,李秘卻是內部人士才知道的首要功臣,李秘眼下尚未康復,幾成廢人,藉着上山清淨幾日,臨海君冒犯不說,竟然還派人行刺!
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具話題性,只消發酵鬧大,將臨海君踩到爛泥裡都不是甚麼難事,宋春熙又豈能不維護李秘!
然而宋春熙的表態卻惹怒了樸參領,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本就不消多說的事情,樸參領也算是給了宋春熙面子,才羅嗦這麼久,如今見得宋春熙在李秘面前竟然如此恭敬,火氣頓時冒了上來!
樸參領一聲令下,羽林衛轟隆隆行動起來,甲衣叮叮噹噹,刀劍鏗鏗鏘鏘,非但要動手搶人,看樣子竟然連李秘也要抓!
貞慎翁主大聲訓斥,然而這個樸參領只是躬身抱歉,想來根本沒把貞慎翁主放在眼裡!
其中一名羽林衛伸手就要來奪李秘的輪椅,眼看着要推開官英娘,李秘卻朝猿飛佐助道。
“敢靠近的全殺掉!”
宋春熙聽得李秘此言,也是心頭大駭,他到底是沒見過血光的文官,可內心又有些期待,這樁事鬧得越大,影響也就越大!
當一件事情的影響效應太大之後,真相到底如何,就變得不重要了,到時候臨海君必然被捲入輿論漩渦之中,又如何敵得過聲名正隆的光海君!
一個品行端正勤奮好學文武雙全,在抵抗外敵入侵的衛國戰爭之中立下汗馬功勞,一個不學無術欺男霸女浪蕩無行,前線還在驅逐外敵,他卻在後方享樂,無論朝野上下,相信大家都該知道要支持誰了!
只要把臨海君踩下去,君上就再無其他選擇,即便再猜忌,也要封光海君爲王世子了!
若是往日裡的貞慎翁主,此時必然是要大驚失色,必然是要勸阻那些羽林衛。
然而李秘這些天打開了她的陰暗面,教會她如何才能在腥風血雨的李氏王朝立足安身,她也早已想通,此時竟然也只是沉默不語!
那羽林衛見得官英娘貌美,又欺負李秘是個廢物,邪笑着就要上前來,然而一道寒光閃過,他的整個手掌噗通一聲落地!
他驚駭地瞪大着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過得片刻,才嗷嗷大叫起來,蹲在地上又站了起來,又蹲下,不知道該不該撿起那斷掌!
官英娘帶着女兒千里尋夫,甚麼苦頭都吃過,甚麼場面都見過,這種血腥程度還不至於讓她驚慌失措。
宋春熙見得李秘這邊的人一個個氣定神閒,彷彿砍掉的不是手,而只是切了個瓜一般,也是心頭髮寒!
樸參領沒想到李秘身邊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人物,當即也是勃然大怒!
李秘見得他們竟然還要動手,不由搖頭嘆息,朝白鹿洞主道:“告訴他們,再亂來就砍頭,不砍手了。”
老道士臉皮抽搐,朝李秘道:“李天使……清福洞畢竟是道家聖地……不好沾染血腥……天使能不能……”
李秘也是搖頭道:“這可不是我開的頭,若洞主能勸他們離開,我倒無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句話洞主該聽說過吧?”
白鹿老洞主聽得此言,也是搖了搖頭,他若能勸阻樸參領,早就開口了,又何必等到這個時候,要怪也只能怪這樸參領太霸道太自大,也怨不得李秘了。
想到這裡,白鹿洞主只能照着李秘的意思翻譯了過去,樸參領聽得李秘如此囂張,又哪裡能忍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