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番也是說過,翊坤宮出了事之後,住不得人,鄭貴妃便搬到了啓祥宮來。
但這也並不代表她能夠與朱翊鈞朝夕相處,因爲王皇后也住在啓祥宮裡頭!
這紫禁城的內廷後三宮,都建於永樂十八年,是內宮的最早雛形,也是最關鍵的三個地方,一個是皇帝居住的乾清宮,一個是皇后居住的坤寧宮,以及內廷正宮門交泰殿。
不過上一回失火,把乾清宮和坤寧宮都給燒了,皇帝只能搬到啓祥宮,皇后原本可以住永春宮或者永壽宮甚至是鹹福宮,不過那些寢宮都是給嬪妃居住的,皇后也就在慈寧宮與老太后住了一段。
後來鄭貴妃得寵,太后生怕朱翊鈞會耽於美色玩樂而不理朝政,便讓皇后也住進了啓祥宮,也算是對皇帝的“督促和勸進”。
王皇后雖然沒有生育子嗣,但與朱翊鈞感情還是非常不錯的,只不過朱翊鈞是個生性桀驁之人,又是九五至尊,如何能夠受得了一個女人時不時提提點點,到底還是生了厭。
所以當鄭貴妃撒嬌要搬進啓祥宮之時,朱翊鈞也如往常那般,睜眼閉眼,不反對也不同意,算是默許鄭貴妃的胡鬧,任由鄭貴妃搬了進來。
可如此一來,這啓祥宮的氣氛可就非常複雜了。
鄭貴妃生了朱常洵之後,朱翊鈞很快就將她冊封爲皇貴妃,這份待遇是無人能及的。
不過皇貴妃終究不是皇后,可不能僭越,更不能對皇后不敬,若不是翊坤宮出事,鄭貴妃這麼任性地住進啓祥宮,難免有與皇后爭寵,甚至覬覦皇后寶座的嫌疑。
可如今出了太監張明這檔子事兒,也就沒人敢說她如何了。
而且翊坤宮裡頭的毒素還沒有完全清除,但凡見過那些孢子和當日情形的,誰都不敢靠近半步,試問鄭貴妃短時間內又怎麼可能會搬回去?
李秘早知道啓祥宮的詭異氣氛,所以其實並不太願意來拜訪鄭貴妃,可有些問題,必須先從她身上得到求證,才能繼續調查下去。
李秘的調查思路也很清晰,張古是不可能再吐露情報了,想要從他嘴裡挖出更多東西,其實並不容易。
雖然他矢口否認與太監張明有關係,但很顯然,他們在宮裡應該都有一個同樣的目的,這個目的卻並非爲了刺殺誰,或者傷害誰。
張古無從下手,李秘只能從張明處下手,有時候死人比活人的價值更大,因爲活人會說謊,會誤導你,讓你走彎路,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但死人卻絕不會說謊!
雖然鄭貴妃撇得一乾二淨,但張明到底是她的貼身太監,張明身死之後,調查的最佳人選,無疑便是鄭貴妃了。
朱翊鈞的心思都撲在了王恭妃和朱常洛的身上,也沒有駐陛啓祥宮,李秘跟着王安到了啓祥宮,見得鄭貴妃,也難免有些訝異。
鄭貴妃本是個豐腴美人,可這才幾天時間,整個人竟是清瘦了七分,如那瘦蓮一般,彷彿去掉了那股妖豔的外皮,迴歸了清純的本質。
見得李秘進來,鄭貴妃的眼眸之中頓時閃現一絲興奮與激動,不過很快就被她的高傲給掩蓋了過去。
“李大人不去儲秀宮照顧探望恭妃娘娘,來我這裡作甚。”
鄭貴妃這話說得酸溜溜的,連王安都不好再聽下去,當即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
李秘卻是大大方方,朝鄭貴妃道:“娘娘說哪裡的話,爲人臣子,自當爲君解憂,哪裡需要臣,臣便到哪裡去罷了。”
鄭貴妃聽得李秘狡辯,也哼了一聲:“本宮可不需要你在這裡!”
李秘皺了皺眉:“娘娘不需要,聖上卻需要,臣今次過來,是有幾句話想問問貴妃娘娘的。”
“你這是在審我咯!”鄭貴妃不由惱怒起來,然而李秘卻面不改色,朝鄭貴妃道。
“臣又豈敢,只是事情關乎到恭妃和大皇子,聖上發了口諭,賦權於微臣,這外廷內宮,除了聖上之外的所有人,臣都有資格問詢!”
“你敢!”鄭貴妃聽聞李秘這般大的口氣,也是當即惱怒地指着李秘呵斥。
無論是皇后還是嬪妃,其實都極其重視禮節,便是王皇后,與李秘說話之時,也是柔聲細語,盡顯國母風範。
然而鄭貴妃卻是個任性驕縱慣了的,她十四歲便嫁給十九歲的朱翊鈞,向朱翊鈞撒嬌,跟朱翊鈞開玩笑,甚至戲耍玩弄朱翊鈞,完全將朱翊鈞當成一個任她欺負的哥哥,這種特殊待遇,也讓她的脾性變得更加的任性。
據說她生下朱常洵之後,還曾經讓朱翊鈞寫下過一道保證書,讓朱翊鈞白紙黑字,許諾往後一定要將國儲之位賜給朱常洵,而朱翊鈞也答應了!
這種種格外寵愛,也讓鄭貴妃變得目中無人,在她看來,朱翊鈞口中的所有人,顯然是不包括她在內的,因爲她自認在朱翊鈞的眼中心裡,她的分量比所有人都重,她與所有人都不一樣,不能混爲一談,更不能相提並論!
王安見得如此,也是爲李秘捏了一把汗,李秘腰桿挺直,朝王安道:“王公公可否讓我與貴妃娘娘私下說兩句話?”
王安知道鄭貴妃是個驕縱任性的,可李秘也是恣意妄爲,想來李秘是有法子治住鄭貴妃,便朝鄭貴妃投去詢問的眸光。
鄭貴妃皺了皺眉頭,也是擺了擺手,王安這纔將寢宮內的宮人都帶了出去。
不過他也沒走遠,隔着十來步的樣子,就站在顯眼處,能夠清楚地看見李秘和鄭貴妃的一舉一動,這也是爲了給他們二人避嫌。
李秘見得此狀,便往前走了一步,用身子擋住王安的視線,而後稍稍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盯着鄭貴妃。
後者也不遑多讓,充滿了威嚴地瞪着李秘,可只過了片刻,鄭貴妃便有些羞臊地迴避了李秘的眸光,因爲她從李秘的眸光之中,感受到一股讓她非常羞恥卻又興奮的意味!
李秘見她目光躲閃,便趁勝追擊道:“張明給李敬妃下蠱之事,我一直沒有深究你,你可知道爲什麼?”
李秘說到此處,鄭貴妃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壓低聲音道:“你在威脅我?”
“這件事都是張明那奴婢乾的,與本宮何干!你若想以此事要挾本宮,那便是天大的錯處,你可知道,本宮只消與聖上說一句,你曾經冒犯過我,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李秘也是心頭一緊,他與鄭貴妃之間也是不清不楚,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如今鄭貴妃這麼一說,李秘心裡也起疑。
但既然已經來了,李秘絕不可能空手而歸,便朝鄭貴妃道:“若臣果真冒犯過娘娘,那便是死罪,娘娘爲何不跟聖上明言?”
鄭貴妃聽得李秘反問,蒼白的臉色瞬間便紅潤迴轉,幾次三番想要張口,卻如何都說不出來,最後只是冷哼一聲:“這是本宮的事,你若不來叨擾,便也饒了你,若你一再糾纏,就莫怪本宮……”
“莫怪你如何?你去跟聖上說啊!”李秘往前走了一步,逼視着鄭貴妃道。
“你……你想幹甚麼……本宮……本宮……”
“在我面前能不能別胡鬧!這宮裡頭的事我也不懂,但我知道,或許你可以見不得李敬妃好,但你絕不會漠視李敬妃肚裡的孩兒,所以下蠱之事,我纔沒往你身上牽扯。”
“可張明乃是太平道的妖人,如今又出了個棒打恭妃和皇子的妖人,他們可都是奔着宮裡來的,你若不告訴我內情,我便無法抓住這些人,整個皇宮,只怕聖上,乃至於你和你的孩兒們,都不得安生,你就不能顧全一下大局麼!”
鄭貴妃雖然比李秘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畢竟她十四歲就已經嫁人,如今也不過三十不到,加上她心態跳脫,不似其他嬪妃那麼沉悶,便更顯青春與火熱。
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貴妃,更是深得皇帝寵愛,漫說王恭妃等人,便是同樣受寵的李敬妃,乃至於皇后娘娘,都要給她面子,不敢與她正面交鋒。
可以說整個宮裡,除了皇帝朱翊鈞和聖慈太后,她鄭貴妃還沒有怕過誰,做事便更是沒有忌憚。
可李秘眼下距離她不足三步,她甚至能夠嗅聞到李秘那充滿了誘惑的體香,這男人眸光充滿了入侵,彷彿自己在他面前便是不着寸縷一般,她又如何能抵擋得住!
“本宮……妾身……我不知道……我甚麼都不知道……”
李秘見得她有些語無倫次,知道自己的震懾起了作用,但同時李秘也知道這股震懾力來源於何處。
若自己是沈鯉或者其他朝臣,絕不可能讓鄭貴妃表現得如此倉惶與狼狽,這裡頭何嘗沒有夾雜着兩人之間有些複雜的情緒?
雖然靠着這股情緒來讓鄭貴妃就藩,並不是很正大光明,甚至有些欺負她的嫌疑,但鄭貴妃這樣的女子,便該使用這樣的手段,否則李秘被她玩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我知道你沒有參與張明的陰謀,我想要了解的是張明這個人,只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往後都不會來糾纏你。”
李秘如此一說,鄭貴妃倒是有些氣惱,咬着下脣,顯得有些失望,偷偷看了看不遠處的王安,而後紅着眼眶道:“你就是這般看待本宮的?”
李秘見得她這般神色,心腸也軟了下來,鄭貴妃看着李秘的眸光,便繼續說道。
“別以爲本宮不知道,你暗中幫了那姓王的賤人和她那個賤種,而且不止一次,你讓我怎麼看你?”
李秘心裡也有些慌張,因爲連他自己都察覺得出來,此時他們對話的語氣,已經不像一個臣子和一個皇貴妃該有的姿態了!
李秘不是玩火自。焚的人,這種事情那是萬萬沾碰不得,該劃清的界限就必須清清楚楚,否則必然會爲今後埋下無窮的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