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也清楚李秘的性子,一旦決定下來的事情,與其苦口婆心地勸阻,不如全心全意去支持。
“我在山西道做御史之時,與呂書簡有過交往,既然你決意要去探訪,我便修書一封,與你帶去,權當引薦則個了。”
聽得袁可立如此一說,李秘也笑了:“上回我帶着你的信往嘉興府走了一遭,便拜了個便宜師父,學了不少本事,還送我一柄寶刀,今番你又給我一封信,也不知道能撈甚麼寶貝回來,哈哈哈!”
袁可立也是哭笑不得,笑罵道:“呂書簡如今是人人避只有恐不及,你去了別惹麻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還想佔甚麼利頭!”
兩人調侃了幾句,袁可立便在書案上寫起引薦信來,而此時項府的門子卻領着一名衙役,急匆匆走了進來。
“總捕,縣太爺有急事,着急尋你回去呢!”
李秘聽了也是無語,姜壁卻是一臉羨慕,朝李秘調侃道:“看來這縣衙還真離不得賢弟,你這總捕也算是實至名歸了。”
李秘也苦笑道:“甚麼名不名的,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不過是個天生勞碌命罷了。”
此時袁可立也將引薦信寫好,讓人取來信封裝好,又燒了火漆來封住,這才交給李秘。
李秘與二人交託了一番,正要向項穆辭行,此老卻賭氣道:“你小子把我這裡當成窯子一樣逛,要走便走,莫在我面前假惺惺!”
李秘也知道他言不由衷,朝他拱了拱手,便跟着衙役回到了縣衙來。
簡定雍在花廳裡頭來回踱步,見得李秘,便迎上來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李秘趕忙問道:“明府這般急躁,又是爲的哪般?”
簡定雍嘆了口氣道:“還不是爲了你小子麼!”
“我?”
“我知那王士肅公子與你有些齟齬,今番他給府尹大人建言,說是讓你押送女倭賊與那厄瑪奴耳等一干人物罪證,隨着往應天走一遭呢!”
早番也已經說過,雖然這些事務是逐級上報,但蘇州府乃是江南重鎮,地位比較特殊,屬於南直隸的管轄範圍,也就是說蘇州府直接歸南京管轄,應天府雖然不能代表南京陪都六部,但也是南京地頭上的辦事機構。
張孫繩與羅儒望對李秘非常的看重,雖然也知道王士肅與李秘有些不愉快,但他們並不知道其中還有範重賢與吳白芷這麼一層關係,直以爲李秘和王士肅之時在縣衙結下的樑子,所以也就沒想這許多。
王士肅本來就是跟着下來玩耍的,這些個世家子從來就沒甚麼耐性,好東西到了手裡,三兩日也就厭了,便是討厭一個人,欺負三兩日,也就過去了。
再者說了,張孫繩畢竟是應天府尹,正三品的官兒,王士肅他老子王世貞雖然是兵部侍郎,但只是個虛職,並無實權,南京陪都沒有軍事管轄權,一個兵部侍郎的官銜,不過是用來養老罷了。
若不是還有當世鴻儒的美名,他王士肅在世家子裡頭根本就無法吃得開。
所以張孫繩自認爲王士肅看在他的面子上,也該與李秘和解,加上李秘在宴會上那首詩作實是驚豔,又有羅儒望青睞,張孫繩也就起了愛才之心。
畢竟這樁功勞可是李秘拱手送上門來的,如今雖然發了嘉獎,但礙於李秘的出身,又沒法子給他加官進爵,只是一些個錢財的賞賜。
張孫繩便想着把李秘帶到南京去,指不定能夠通過南京的同僚,給李秘謀個正經出身。
他也向簡定雍查問過,李秘家中已經沒人,也就是說,這賤籍完全可以擺脫,又何必眼睜睜看着李秘這般有才華的人,一輩子就當個捕快?
只是這樁事需做得隱秘一些,他也就沒向簡定雍道明心意,沒想到簡定雍卻是往最壞的方面去考量了。
他是知道李秘與範重賢之間有齟齬的,而且範家父子對李秘也是極盡刁難,今番範家父子跟着周瑜出海了,沒想到又來了個王士肅。
張孫繩是雲南左布政使,剛剛回來當應天府尹,對這些世家子的關係並不清楚,可簡定雍卻是蘇州府地頭的人,自然對他們的關係一清二楚。
李秘今次若跟着去,只怕王士肅還不知使甚麼手段來對付他呢!
一旦到了這六朝古都金陵之地,王士肅便如同回家了一般,南京的世家子們,沒有一個是他不認得的,而李秘則是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這背井離鄉賤如狗,無依無靠的,可不得被王士肅拿捏到死啊!
李秘本以爲簡定雍又有甚麼爲難之事,原來卻是擔憂他李秘,心頭也不由感到溫暖,朝簡定雍道。
“小人謝過明府掛懷,不過這是應天府的意思,小人總不能違抗,給明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知道明府擔憂甚麼,不過我今番去是爲了公事,一路上王士肅也不敢對我如何,若因爲他胡攪蠻纏插科打諢,讓人犯走丟了,或者出個甚麼岔子,便是府尹大人也饒不過的……”
“等交了差事,小人便離開金陵,他便是鞭長也莫及,又能奈得我何?”
其實李秘也是擔心簡定雍好心辦壞事,他正愁着如何去南京尋那呂坤,眼下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頭,跟着張孫繩等人出發,也不知省卻了多少麻煩。
當然了,查訪呂坤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讓簡定雍知曉,所以李秘也只好編造了一些善意的謊言。
簡定雍知道李秘是個有本事的人,便是張孫繩不提這一茬,往後李秘也會讓宋知微的理刑館給調走,明知道李秘並非池中之物,眼下又豈能不趁機燒一把冷竈。
雖說裡頭有着自己的考量,但到底也是發自真心爲李秘擔憂,所以言語間也就流露出真心實意來,好在李秘也能夠感受到,也就足夠了。
“我知你藝高人膽大,但這些個世家子慣會整治別個,你好歹也是要多留個心眼,我雖然只是個知縣,但王世貞王侍郎也算是我半個座師,今番便修書一封,與你帶去,實在調和不來,便拿了這信去找他老人家說話吧。”
李秘也沒想到,王世貞竟然還是簡定雍半個老師,眼中也難免流露出訝異之色來。
簡定雍見此,也有些自嘲:“怎麼?看不起本縣麼?”
李秘趕忙搖了搖頭:“小的豈敢……”
簡定雍也擺了擺手,朝李秘道:“無礙的,王師桃李滿天下,整座朝廷的官員裡頭,五個便有一個要尊稱他一生王先生,這信我也是厚着臉皮寫,至於他老人家還記不記得我,念不念這份情,就看你造化了……”
李秘心裡也是哭笑不得,終究還是袁可立的信好使,不過人堂堂知縣,能對你這麼個捕快這般掛懷,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李秘也很感念這份恩情。
“那小的就先謝過明府了。”
簡定雍也不多說,寫了信之後便打發李秘回去,也不用點卯,更不用操心人犯押送之類的事情,讓李秘回去歇半天,午後便與張孫繩等人匯合,一併啓程。
李秘回到吏舍之後,秋冬便迎了上來,聽說李秘要去金陵,頓時有些難過起來。
李秘也知道她的心思,雖然自己只是個捕快,沒資格帶奴婢,但總不能把秋冬一個人丟在縣衙裡,讓她去項穆府上,倒是個不錯的落腳之地。
只是秋冬卻不樂意,朝李秘搖頭道:“秋冬這二十年顛沛流離,如貨物一般讓人推來推去,眼下碰到李大哥,再不想被人丟開,若李大哥真要送我走,也別送去項府了,奴婢自家回吳將軍那處便是……”
秋冬平日裡可是百依百順,不敢有絲毫違逆的,此番想來是真的想追隨李秘。
李秘見得秋冬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心中也是不忍,只好搖頭苦笑道。
“帶你去可以,但苦頭是你自找的,可別怨我。”
秋冬聽得李秘鬆口,趕忙抹掉眼淚,臉上笑容如同夏日裡綻放的花兒一般豔麗。
李秘與秋冬休整了一番,便有人過來請,卻是羅儒望身邊的聖裁者米迦勒。
這紅毛鬼與李秘是不打不相識,對李秘也是友善,也可能是羅儒望叮囑過他,此時他對李秘也是畢恭畢敬。
李秘早已讓秋冬換了男裝打扮,與簡定雍打了個商量,便給秋冬置了一套衙役的行頭。
秋冬身量頎長,相較尋常女子豐腴一些,平日裡粗手粗腳做事,也頗有幾分英朗之氣,裝扮起來,倒也沒太大的破綻。
王士肅見得李秘前來匯合,不由心頭大喜,本以爲李秘要做那縮頭龜,沒想到李秘竟還真敢來!
倒是他身邊的鄭多福,一眼便看穿了秋冬的裝扮,只是與先前不同,她對秋冬已經沒有了那種親近感,形同陌路一般,想來已經將秋冬劃歸到了李秘這邊來,往日的情誼也就沒了。
畢竟她是鄭貴妃的堂親,那是國親家裡的大小姐,秋冬不過是吳白芷的貼身丫鬟,初次見面難免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如今卻是沒有了。
李秘也沒多作計較,大大方方與張孫繩行禮,又與羅儒望寒暄,待得縣衙方面將淺草薰和厄瑪奴耳等一干人犯押入囚車,大部隊也就緩緩往北,往應天府上路了。
李秘望着漸起的煙塵,再看看時不時會投來眈視的王士肅,心裡卻只有一個念頭,今番到南京,一定要找到呂坤,徹底搞清楚王佐和羣英會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