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與甄宓,偕同石崇聖和項穆,又有家僕肩挑車載一大堆禮物,傍晚時分纔來到了虎丘這邊。
這也是李秘的提議,孫志孺夫婦畢竟是隱士,極有可能不會接見,李秘選擇這個時間點,若他們不見,李秘等人也回不了城,無論是出於人情還是安全考量,他們都應該讓李秘等人留宿一夜。
到了虎丘山腳,李秘擡頭看去,但見得晚霞之中,一座高塔拔地而起,這座高塔可不像武昌的黃鶴樓那般宏偉,而是下粗上尖,雖然是木結構,很像後世的信號塔!
甄宓也有些嘀咕,朝李秘道:“這人也是古怪,在山上建了座燈塔……”
李秘也是在海上航行過的,早先在崇明沙也見過類似的東西,此時甄宓一提醒,李秘也覺着像燈塔,尤其是最頂點上,依稀能夠看到不少鏡面,晚霞一照,折射出絢爛的光彩來。
車隊到了山腳下,已經無法上山,家僕和挑夫們將禮物箱籠都挑起來,一行人便開始登頂。
這虎丘山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寬,上頭有真娘墓,虎丘塔和劍池等景點,歷史淵源極其厚重。
據說這劍池乃是吳王闔閭的葬身之處,殉葬的還有扁諸、魚腸等寶劍三千,秦始皇和孫權都曾經在這裡挖劍,是故挖出了劍池來,據說吳王闔閭的墓葬入口,便是這劍池。
當然了,這些都是道聽途說,多半也是假,這劍池估摸着是天然形成的,但劍池周圍的題詞卻是貨真價實。
劍池的洞門旁刻着“虎丘劍池”四個大字,李秘對書法不算精通,但見得這四字,只覺渾厚遒勁,如小說中楊過的佩劍,“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就彷彿一柄尚未開封的劍,卻又逸散出滔天的劍氣來一般!
李秘還在目眩神搖之時,項穆也在一旁說道:“據說這是唐大家顏真卿之子的手筆,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洞門內的石壁上還刻有“風壑雲泉”四字,據說是宋朝四大家之一的米芾所題,到了崖石左壁,又有“劍池”二字,據說更是書聖王羲之所寫!
至於真娘墓、斷樑殿、千人石和試劍石之類的景點,李秘等人也是無暇再逗留,趕着日落之前,終於是來到了孫志孺夫婦的住所。
這宅邸隱約山石之間,雖是依靠山石竹木所建,卻也渾然天成,將古老的石洞改造而成,前頭植寒竹種秋菊,院裡還有梅,也真真是妙趣橫生。
石崇聖和項穆上前來喊門,那孫志孺不多時便走了出來,李秘一看,也不由有些詫異。
因爲石崇聖和項穆說過,這孫志孺曾經當過福州和漳州知府,所以李秘自然認爲他已經很老了。
可此時走出來的卻是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這是如何都讓人難以想象的!
知府是甚麼級別的官員?若折算一下,應該算是後世的市長或者市委書記,這才二十幾歲,竟然就能做到這個地步,而且還退了下來?
這孫志孺膚色不是很白,人也不高,表情有些木訥,實在沒什麼超凡脫俗的隱士氣度。
而他身邊陪着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想來便該是他的妻子,人人稱道的才女董如蘭了。
很難想象,兩人年紀輕輕,竟然就如此暮氣沉沉,選擇了歸隱山林!
他們對石崇聖和項穆倒也算客氣,畢竟二老有着極大名聲,能夠親自來拜訪,又是大過年的,已經是非常不易了。
不過人是請進了門,但禮物全都丟在院子裡頭,他們甚至是一眼都沒看的。
董如蘭知趣地回去煮茶,孫志孺便朝石崇聖二老道:“不知二位老宗師屈尊來訪,所爲何事?”
石崇聖和項穆相視一眼,便指着李秘介紹道:“志孺啊,今次我二人過來,是給你介紹個朋友來了,這位是蘇州府宣慰安撫知事李秘。”
李秘微微一笑,朝孫志孺道:“孫先生祝好。”
孫志孺卻皺了皺眉頭,也不搭理李秘,而是朝石項二老道:“兩位老宗師該知道,晚輩已經淡漠官場,不再與官場公人往來……”
這孫志孺想來也是官場失意,心灰意冷,連帶對官員都產生了偏見,對李秘竟是怠慢輕視起來。
李秘見過的怪人太多,再加一個孫志孺也無所謂,自己又不是襁褓嬰兒,若事事需要二老維護,還能成甚麼事,當即便朝孫志孺道。
“孫先生,我也不是甚麼大官,只不過在衙門裡混日子罷了,先生大可不必如此。”
孫志孺見得李秘如此不知趣,更是不喜,朝李秘道:“孫某並非歧視官員,只是眼下淡心官場,遠離塵囂,並非針對李知事,凡塵中人都是不願結交的,你們還是回去吧。”
李秘也不是沒脾氣的,這孫志孺竟然高傲到這等地步,李秘不開口也還好,李秘一開口,反倒要下逐客令,這就讓李秘眉頭大皺了。
“既是孫先生看不上咱們,那這便是告辭了。”
李秘如此說着,就要走,然而甄宓卻受不了,她是甚麼人,哪裡能看着李秘受這等鳥氣!
“你算甚麼東西,也敢看不起李秘,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這座山!”
甄宓一開口,石崇聖和項穆也嚇了一跳,心說這姑奶奶可是真能做得出來的!
孫志孺也是一身隱士的臭脾氣,又或許是官場上受了委屈,有些仇視社會,朝甄宓道:“哪來的鄉野村婦,要燒便燒,這虎丘山又不是我姓孫的!”
石崇聖和項穆聽得如此,也是心頭大驚,你狂放便狂放,可也不能激怒這尊無法無天的女魔頭啊,到時候整個虎丘給燒了,找誰說理去啊!
“好!你倒是硬氣,本宮這就燒了這破房子,把你婆娘賣窯子裡去,看你還硬氣!”
甄宓如此一說,便要往內室闖,然而那董如蘭卻從內室出來,手裡端着一把火槍,槍口正對着甄宓!
李秘本以爲董如蘭是個才女,適才看着又是文靜賢淑,沒想到卻是個貞烈性子!
“你倒是燒來試試!”董如蘭也分毫不讓,甄宓更惱了,從李秘身邊閃過,順手抽出李秘的火槍來,朝董如蘭道。
“一個目中無人,一個鼻孔朝天,還真是天生一對,莫以爲天底下只有你們有火槍?李秘這把可是自來火槍,你若這般自信,點起火繩來試試,若火繩點着之前本宮打不死你,就算本宮輸了!”
孫志孺雖然剛烈,但媳婦兒卻是他的軟肋,他是個制器之人,自然看得出李秘這火槍的不凡之處,臉色也是蒼白起來。
石崇聖和項穆好心好意帶李秘過來交朋友,沒想到孫志孺如此鄙視李秘,認爲李秘與其他庸俗流吏一般,此時也趕忙出來勸架。
石崇聖將李秘的顯微鏡原理圖取出來,朝孫志孺道:“志孺你還是這麼個臭脾氣,你且看看這圖紙再說!”
孫志孺只是朝那圖紙掃了一眼,卻更是憤怒,朝石崇聖道:“石老宗師怎地也如此厚顏,前番我讓你看了察微鏡的圖紙,你竟偷了去,也不怕人笑話你麼!”
石崇聖是何等高傲的脾氣,聽得此言,也是怒了,朝甄宓道:“丫頭,也不消賣窯子,全部燒死作數了,真以爲天下第一了還!”
項穆也是哭笑不得,心說早先還屈尊紆貴過來拜訪,眼下怎麼就成了甄宓的幫兇!
“孫志孺,你且看仔細,這圖紙可不是你的察微鏡,而是李秘自己設想出來的,比你那個可要高級和複雜太多了,你一味往自己臉上貼金,也不怕人笑話,真真要做井底之蛙?這般夜郎自大,往後如何能成大事?”
項穆如此一說,孫志孺也將圖紙接了過去,只是細細看了幾眼,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本以爲石崇聖偷了他的創意,可見得這顯微鏡的原理圖,竟然真的比自己的察微鏡要更加高級和複雜!
“這……這是你畫的?”
李秘也知道再鬧下去也無意義,卻也懶得理會孫志孺,在李秘看來,專業素養固然重要,但一個人的品德,比他的技藝要更加重要。
這孫志孺如此自大冷漠,又如何能成就大宗師之名,制器者本該積極入世,開口眼界,似他這般隱居山林,只能是閉門造車,便是再聰穎又能如何?
李秘將甄宓的火槍輕輕壓下,朝石崇聖和項穆道:“看來也不過如此,咱們回去吧。”
孫志孺本就是疏狂之人,李秘這幾句話說得狂妄,卻反而讓他以爲李秘更加高深,加上他被這原理圖給驚住了,此時便朝李秘道。
“李先生且慢走!”
李秘卻沒停留,朝孫志孺道:“哪天你把這顯微鏡做出來了,再來找我吧。”
石崇聖和項穆本想着留下來,可聽得李秘此言,也是心頭大喜,這孫志孺是個傲氣十足的人,被李秘這麼一激,自是費盡心力去製造着顯微鏡,萬萬是不想輸給李秘的!
若照着尋常拜訪,還要與孫志孺拉扯不清,讓他製造顯微鏡,還要念他人情,如今李秘挑釁一般,將這難題丟給他,爲了證明自己,孫志孺非但會不眠不休地去研製這顯微鏡,說不得還會巴巴送到李秘的手中!
如此一想,石崇聖和項穆也是心頭大喜,石崇聖朝孫志孺道:“老夫一向很是看好你,只是你這脾氣若是不改,便算是老夫看走眼了吧。”
如此說着,便跟李秘等人一道下了山,由於沒了禮物,也就沒受耽誤,橫豎是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了蘇州城。
李秘與石崇聖項穆又坐了一會兒,才與甄宓一塊回家,第二日仍舊到理刑館去點卯坐衙簽押公事。
陳和光心裡也是急躁,時不時會過來催促李秘,但李秘每次都推脫了回去。
也不是李秘不着急,而是孫志孺沒將顯微鏡造出來,李秘就無法做血型交叉對比,心裡再急也沒法子。
好在不出李秘意外,到了第三日,孫志孺終於是找上門來了,只是他卻沒帶着顯微鏡,難道他的實驗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