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進入梅雨季節,整日裡淅淅瀝瀝的,渾身上下也每個乾爽,青天不再,陰雲常懸,也着實惱人。
今日早些還好好的,眼下卻又下起小雨來,實在教人舒爽不起,也好在李秘終於收到了些好消息,船工們竟然真的找到線索了!
雖然腳踩這泥濘,頭髮已經被打溼,但李秘的腳步仍舊很輕快,不多時便來到了聚義廳。
這案子從李秘介入張氏之死開始,遷延至今,也算是歷時久矣,今日得到了海圖,剿了倭寇,也就完美落幕了。
念及此處,李秘也是暢快又難免有些空虛了。
不過眼下一切都還未塵埃落定,李秘也收起了心思,不敢提早得意,打起精神來,便走進了廳中。
船老大與船工們已經聚集起來,推官宋知微以及知府陳和光早早便守在了這裡,與理刑館的探子們並做一處,圍攏於桌前,一個個摸下巴揪鬍子,眉頭緊皺,想來又遇着甚麼難題了。
李秘見此,剛輕鬆起來的心緒,又難免糾結起來,朝陳和光道:“知府大人,說是找到海圖了?”
陳和光雖然沒有親力親爲,但畢竟是一府長官,難得李秘和宋知微仍舊不捨不棄地調查,他心裡也是欣慰又歡喜,如今得了線索,即將大功告成,本該高興,他卻愁眉不展。
這幾日李秘可謂是表現驚人,陳和光與蘇州府的諸位,不知不覺之中,早已被李秘所震撼,試問如今又有誰敢將李秘當成尋常小捕快?
此時聽得李秘發問,陳和光也擠出笑容來,朝李秘道:“你來了,咱們確實找到了海圖,只是間中又有迷惑,實在讓人費解頭疼...你也過來看看,一併參謀參謀...”
李秘點了點頭,往桌子這邊一湊,但見得桌上放着一塊巴掌大的黑石,上頭有十幾個硨磲鑲嵌的白點,白點之間是刻線相連,如漆黑夜空中的星宿。
李秘終於明白陳和光等人的難處了。
誠如船老大先前所言,海圖並非尋常之物,關乎到船上每個人的生死,各家都有着記錄航線的法子,而且必須是經驗老道的老船長,才懂得如何記錄航線,海圖的解讀法子自然也就各有不同了。
船老大和諸多船工無法解讀,陳和光宋知微就無法確定倭寇大部的老巢,這海圖也就失去了意義和價值。
李秘也有些頭疼,若不是周瑜將這些倭寇先鋒全都殺光了,說不定還有可能,如今全都死光了,又有誰來解讀?
“這便是海圖無疑,只是我等無能,沒法子幫上忙了...”船老大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說着,很是抱歉。
李秘端詳了一會兒,也是搖了搖頭,朝船老大和諸多船工道:“諸位哥哥辛苦了。”
陳和光本就是個懶散的人,更是懶得理會這些低賤的下人,可見得李秘這般說,便朝船工們道。
“你們也算是有功,都且下去歇息,稍候本官會讓師爺給你們打賞的。”
船工們聽得知府大人如此應承,也是歡喜,各自散了去。
陳和光此時朝李秘道:“真的沒法子?”
李秘沉思了片刻,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便朝陳和光道:“知府大人,在下倒是想起一個人來...”
“誰?”陳和光與宋知微不由雙眸發亮,此時連他們都覺得,毫無進展之時,只要找到李秘,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李秘遲疑了片刻,而後朝二人說道:“如今被關在吳縣大牢裡的淺草薰,想來應該可以解讀這海圖。”
“此女乃是神鹿宮的玄女,而神鹿宮是今次倭寇入侵的牛首,她必定知道路線,只是...”
李秘說到此處,宋知微也是輕嘆一聲,接過話頭朝陳和光道:“只是此女性烈,各種手段都使過了,卻終究是撬不開她的嘴...”
陳和光聞言,沉默了良久,而後朝李秘道:“若說刑訊逼供,咱們這裡倒是有個慣熟的老手...只是...”
李秘聽了這話,也是苦笑,因爲他知道,陳和光說的老手是誰。
若論起嚴刑逼供,試問還有誰比錦衣衛的人更精熟?只是盧武泰與黃仕淵等人是一條船上的,想讓他出力,難免有些膈應。
雖然盧武泰沒有拒絕的道理,他還能借此撈得一筆大功勞,甚至會將功勞全都佔了去,但李秘和宋知微爲了這件事,付出太多,如今臨門一腳,卻又交給自己的對頭,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
不過李秘也分得清輕重,相對於剿滅倭寇,保境安民,個人恩怨自然要拋到一旁的。
於是,李秘便朝陳和光道:“這也是無奈之舉,眼下也只能這樣,勞煩知府大人與盧武泰百戶勾搭一二吧...”
在所有人都爭着搶着拉攏周瑜之時,唯有李秘和宋知微,仍舊在苦苦調查着倭寇的線索,陳和光自是看在眼裡,如今李秘深明大義,他又豈會遲疑。
“李秘,你放心,本府會措置妥帖的。”
陳和光如此一說,也就尋那盧武泰去了。
也沒多久,山門外頭便響起動靜來,人喊馬嘶,想來該是緹騎往吳縣去了。
這麼一鬧,李秘又沒得歇息,只是他仍舊放不下這海圖,便取了那黑石,回到了房間之中。
可一直坐到入夜,李秘仍舊毫無所獲,他也終於明白,術業有專攻,即便自己再如何努力,入不得門道,也就只能看熱鬧。
相較於其他人,李秘還是有優勢的,因爲李秘懂得天上的星座,天文知識到底是比其他人要好,他甚至能辨認出那黑石上的北斗七星。
北斗星在古時可是辨識定位的最佳星辰,在沒有先進儀器的年代,北斗星也是航海家們在海上的守護神,靠着北斗星,他們纔不至於迷失方向。
然而認得星座是一回事,想要將這些星座,與航線聯繫起來,那就不是李秘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了。
在李秘看來,周瑜應該是有這個解讀能力的,只是周瑜動機不純,他的野心太大,而且即便李秘不在乎顏面,願意放下架子和麪子,周瑜也未必會幫他。
做了一整天,李秘仍舊毫無頭緒,雖然已經入夜,外頭又下着小雨,但李秘還是走出來透透氣。
然而這纔剛在走廊處坐了一會兒,抽了兩口煙,便見得宋知微急匆匆趕了過來!
“大事不妙了!”
李秘見得宋知微一頭一身的雨水,連傘都來不及撐,知曉事態嚴峻,也不請他進房,便問道:“又出甚麼事了?”
宋知微頓足道:“簡定雍就是個成事不足的!淺草薰那女倭賊讓人給劫走了,還殺傷了好幾個獄卒,緹騎見不着人,又大鬧了一場!”
李秘一聽,當下也是沉默了,本以爲會有起色,誰知竟然又出了這樣的意外。
按說蘇州城內的倭寇細作已經清理乾淨了,不該有人劫走淺草薰纔對,可也正是因爲倭寇細作被大量血洗,導致簡定雍掉以輕心,加上他又跟着來到了這裡,縣衙無人坐鎮,便是淺草薰逃了,也沒法子第一時間組織人手去追捕。
淺草薰可是個大威脅,讓她給逃了,只怕李秘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不過李秘並沒有想太多,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眼下還是處理倭寇的事情爲重。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了,李秘也只能去找那個最不願意找的人了。
“推官大人且緩一緩,待我去找那周瑜想想法子吧...”
宋知微本已經急氣攻心,聽得李秘要去尋周瑜求援,不由大喜,畢竟這周瑜在衆人心中,已經是神人一般的存在了!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自是最好!”
事已至此,李秘也沒得選擇,畢竟時日越發臨近,關乎到沿海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他也沒法再瞻前顧後了。
李秘離了宋知微,便來到了周瑜這廂來。
周瑜的待遇可比李秘好太多,他並不需要住巖洞,因爲他住的是寨主的小樓。
因爲下雨,李秘也沒挑燈籠,摸黑來到了這小樓前,便見得樓裡點着燈火。
李秘在門前踟躕了片刻,想着該如何開口,此時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但見得青雀兒,或者說戚長空,就站在李秘的面前,朝李秘說道。
“大都督請你進去說話。”
李秘見此,不由皺起眉頭,因爲這說明自己又被周瑜算準了,既然他算準了李秘會來找他,那麼便證明他是知道海圖這回事的!
不過李秘心中也未多想,因爲此時戚長空雖然面無表情,但李秘仍舊能夠從他眼中,看出一些些愧疚來。
一來李秘與他相識已久,也曾經並肩作戰,情誼不可謂不厚,雖然平素裡缺了表達,但兩人都心中有數,可如今,曾經說過要追隨李秘的那個青雀兒,卻成了周瑜的徒弟。
二來也是因爲自己對李秘隱瞞了身份,更隱瞞了今次南下嘉興府的真實目的,利用李秘來打掩護。
但李秘也非常理解,人各有命,自然也就人各有志,若換了他是戚長空,只怕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罷了。
李秘的嘴脣翕動了幾次,想要說些甚麼,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輕輕拍了拍戚長空的肩膀,默默走進了房裡。
正在挑燈夜讀的周瑜微微擡起頭來,將書本往桌上一丟,而後朝李秘笑道。
“呀呀呀,早先李大捕頭可是懶得與我說話,扭頭就走的啊,這深更半夜來尋我,真是貴客臨門,本都督可是榮幸之極了,明日說不得要好好燒兩柱高香纔是!”
周瑜如此嘲諷着,李秘便知道,今夜怕是要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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