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李秘所想,秘密的力量是巨大的,因爲每個人都有不爲人知的秘密,便是最光明磊落的英雄漢,也都有秘密,掌控了秘密,便擁有了力量,這種論調,李秘早就從周瑜口中聽過了。
此時再聽全修道人如此提起,李秘難免心頭緊張,因爲他很擔心全修道人也是羣英會的人!
李秘與這全修道人的相識,與其他人完全不同類型,他們之間的相識是因爲戚楚等人,但相互生出親近感,則是因爲那柄老古董火槍,可以說這纔是一場冥冥之中的緣分。
李秘不得不承認,他看到了全修道人的高深之處,他也能夠感受到全修道人的強大,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子,彷彿掌控着強大的力量,就如同遲暮的老頭捏着原子彈的引爆開關一般!
全修道人見得李秘陷入短暫的沉思,想必李秘也是心有所悟,不過李秘卻朝他笑道。
“道長這番言語,倒是與在下一個熟人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他也是個掌控着偌大秘密的人。”
全修道人也有些訝異,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李秘小友竟然還認得這樣的人?不知此人是誰?”
李秘看了看不遠處的沙所衙門,若有所思地朝全修道人說:“道長一會兒便能見着了。”
全修道人呵呵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也進去看一看吧,老夫也早就想見識見識李秘小友破案的手段,今番你調查盧武泰死因,能否讓老夫陪同觀摩?”
李秘也笑了:“錦衣衛千戶都差點給您老跪下了,我敢說個不字麼?”
全修道人微微一愕,而後哈哈大笑,與李秘並肩走進了沙所衙門。
衙門大堂裡排場也是不小,一臉怒容的浙江布政使範榮寬,身後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一般的範重賢,有苦難言的錦衣衛千總趙炎陽,趾高氣揚的鎮守太監王沐德,旁邊是一臉微笑的蘇州府同知黃仕淵。
說起這黃仕淵,也真是神通廣大,蘇州知府陳和光以及通判推官都留在了內陸,只是運籌後備,而他這個同知卻是隨軍出征,出盡了風頭。
不過他也知道何時該低調,此時坐在王沐德的旁邊,彷彿神遊萬里,事不關己一般。
李秘走進來之時,環視了一圈,發現周瑜一身白衣,只是陪坐了末席,許久未見的青雀兒戚長空,便站在周瑜的背後,替周瑜揹着那柄倚天劍。
戚長空本就是個苦大仇深的孩子,戚胤被斬首之時也才三十幾歲,兒子戚疏志沒有跟隨父親征戰,而是選擇了讀書,當時也就十來歲,無力爲父親平反,四處奔走,書本也丟下了,最後鬧得家破人亡,只能將將爲父親平反的心願和怨恨,都傳給了自己的兒子戚長空。
戚長空迴歸到周瑜身邊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脫胎換骨的改變,他不再皺着眉頭,而是變得異常冷漠,彷彿沒有甚麼事情能引起他的情緒波瀾,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言,這種表情實在讓人感到可怕!
李秘知道周瑜的本事,這個幾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男人,又豈會不清楚盧武泰到底是因何而死?
他之所以通報蘇州府,讓宋知微來調查,必然知道宋知微一定會把李秘給帶過來,說不定又有甚麼陰謀詭計等着李秘。
李秘先是被他周瑜戲耍了一通,而後又讓程昱給盯上,幾次三番的交手,李秘也漸漸把握到了羣英會的行事作風。
所以李秘是如何都不會坐以待斃的,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讓他看不透李秘的深淺!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戚楚走了過來,朝他說道:“戚將軍,你且跟我過來,我帶你見個人。”
戚楚曾經許諾過,李秘要幫他替兄長戚胤平反,而他與手下的十八個兄弟則追隨李秘,眼下便跟着李秘,來到了周瑜的面前。
首席上的範榮寬眉頭緊皺,畢竟李秘旁若無人,實在太過張狂,一點都沒將他這個布政使放在眼裡,可李秘與周瑜之間的事情,他們又無法插手,也只能乾坐着生悶氣,幾個人交頭接耳說些沒有營養的垃圾話來緩解尷尬。
李秘徑直將戚楚帶過來,周瑜見得野人一般的戚楚,又看到他手裡的戚家刀,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李秘將周瑜的微表情看在眼裡,不由心頭一喜。
因爲他知道,戚楚等人的出現,已經不在周瑜的預料之中了!
以周瑜的爲人與作風,若知曉戚胤當年還預留了戚楚這一支奇兵,更是存活至今,只怕羣英會早就將他們納爲己用了。
畢竟無論周瑜還是程昱,都極其善於利用人心的弱點,比如他就利用了戚長空想要報仇雪恨的心理,而戚長空復仇的背後,會牽扯到當年的事情,若有心經營和推波助瀾,很容易就能引發一場政治風暴。
所以莫看戚長空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孤兒,但他的身份來歷已經決定了他擁有的巨大價值,這種價值放在別人手裡,或許無法發揮出來,可週瑜卻能夠輕而易舉便挑起血雨腥風!
“李秘總捕,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周瑜站起來,朝李秘友好地笑着,彷彿他與李秘從未有過間隙齟齬一般。
然而李秘卻並不領情,也不看周瑜,而是朝戚長空道:“青雀兒,你可知我身邊這一位是甚麼人?”
青雀兒此時才微微擡起眼眉來,或許他對李秘是有羞愧的,李秘也能感受到這一點,若青雀兒已經完全麻木不仁,李秘也就沒必要讓他們相認了。
見得青雀兒看過來,李秘便朝戚楚道:“戚將軍,或許你從未見過這個孩子,但對侄子戚疏志應該是非常熟悉的吧?”
戚楚其實早就呆立在原地,因爲他發現戚長空與自家侄兒長得實在是太過肖像,如今聽得李秘這麼一問,他當即驚喜道:“他是疏志的兒子,我的……我的孫侄兒?”
他的聲音在顫抖,甚至於身子都在顫抖,而戚長空也是渾身一震,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李秘此時也點頭道:“正是,這便是你兄長戚胤的孫兒,名喚戚長空,這些年來吃盡苦頭,一直想着光復家門,昭雪冤屈。”
“青雀兒,這便是你叔公戚楚將軍,當年戚胤將軍將他們埋伏於平波沙,截殺倭寇主力,戚楚將軍流落海外,但卻始終沒有忘記兄長蒙冤而死,眼下他已經回來,你們先出去好好說說話吧。”
李秘也清楚,這大庭廣衆之下,便是有千言萬語也是開不了口的,再說了,有周瑜在這裡,戚長空只怕也不會開口。
李秘終於是讓周瑜感到失算了,可戚長空的表現,卻也同樣出乎了李秘的預料之外!
這孩子彷彿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畢竟他吃盡了苦頭,這些年來也無人照料他,眼下突然冒出個野人一般的叔公來,他又豈會哭哭啼啼地與他抱頭痛哭!
他可不再是那個小心翼翼混跡於養濟院或者是牙行的孩子王,他已經加入了羣英會,他成爲了周瑜大都督的劍侍,他見過周瑜大都督的本事,只要周瑜大都督願意,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替他戚家平反易如反掌,他又何必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野人叔公!
然而戚楚卻不同,雖然他在部下面前,從來不以戚胤胞弟的身份自居,便是在人前,也都稱呼兄長爲戚將軍,可他的內心之中,將這份兄弟情誼看得比自家的性命還重!
他本以爲戚家已經死絕,卻沒想到竟然還有戚長空這麼一個血脈!
當年兄長戚胤被戚繼光斬首示衆,並沒有株連家人,反倒對他的家人照顧有加,百般撫卹,可戚家人認爲戚繼光這個義父太過冷血,根本就不通人情。
若戚胤只是胡作非爲,斬了也無話可說,可戚胤調動戚楚等人,是戰略需要,若沒有戚胤的私自調兵,根本就無法取得勝利,甚至還會被敵人絕地反擊!
本該是功臣的戚胤,卻因爲違反軍令而被戚繼光斬首,戚胤的家人又豈會接受戚繼光的憐憫和照料!
所以這些人便逐漸凋零,如同戚疏志一般,本該有個美好的前景,可就是因爲這樁事情,永遠活着復仇的陰影之中,最後落得個妻離子散。
戚楚是通過全修道人,瞭解外面的世界,對戚胤家族的遭遇,也並非一無所知,也正因此,他才心灰意冷,不想再沾染塵世,而選擇在孤島上逃避。
如今見得戚長空,他又如何能不激動!
戚長空越是冷漠,他這個長輩便越是心疼,在這個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戚長空卻沾染兇戾之氣,這便是他躲在孤島上逃避現實的後果!
他是戚胤的弟弟,在戚胤死後,就該回歸中原大陸,挑起家族的重任來,若當時有他這個主心骨,戚家就不會散落凋零,家人就不會孤苦伶仃,像戚長空這樣的子侄後輩,也不至於變成這等麻木不仁的怪模怪樣!
自己爲了所謂的忠貞,死守孤島,其實才是真正的怯懦,此時看到戚長空,他才深刻地體會到李秘早先說過的那番話,有時候你苦苦堅持,未必就是勇敢!
越是這般想着,戚楚內心就越是糾結和悔恨,幾次三番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下,然而周瑜此時卻開口道。
“長空,李秘總捕是個說話作數的,他既說這是你叔公,那便該真是你叔公,失散相認乃是人間大喜,還不過來拜見你叔公?”
周瑜如此一說,戚長空卻以爲周瑜懷疑他的忠誠,這種年紀的孩子,最是叛逆,也最是熱血上腦,此時便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不是我叔公,我戚家人早已死光了。”
戚楚聞言,也是如遭雷擊,而李秘看着周瑜,後者嘴角也露出得意而玩味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