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劍的?
泰爾斯的大腦一片混沌,裹着毯子,剛剛恢復一些精神的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剛被從冰水裡撈起來。
販劍的……
那是什麼?
他懵懵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快繩。
就在此時,一個響亮有力的女聲從泰爾斯的身後傳來:“僱傭兵。”
“我們是僱傭兵——至於‘販劍的’(Sellsword),那是部分人對我們的稱呼,也許直觀生動,簡單易懂,但除了剛入行的菜鳥,我們一般不會這麼自稱,就像商人們不會自稱‘要錢的’,學徒們不會自稱‘混飯的’,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和找不到女人的男人們則不會自稱‘沒人要的’。”
剛入行的菜鳥——興高采烈的快繩瞬間神色耷拉,朝泰爾斯做了個鬼臉。
泰爾斯不禁注意到,對方雖然說的是通用語,但咬字艱澀,發音高亢,許多口音和腔調都跟他熟悉的北地通用語差別很大,跟印象中的永星城口音也對不上號。
他轉過頭去。
三個矇頭覆面、動作迅捷的輕裝戰士,正踩着腳下的沙礫,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旁人看見他們的身影,紛紛避讓。
他們走進篝火,一個接一個地揭下遮擋風沙的面罩和頭巾:
一個膚色稍深的青年男子,整張臉上塗着意蘊不明的黑紋,揹負着兩把十字交叉的彎刀,從左右兩肩上各露出一個刀柄,看着泰爾斯的眼神始終充滿警惕;一個頭發灰白有些年紀的壯年戰士,放下一把錘頭與尖刺齊備的嚇人戰錘,在滿臉鬍子之間愜意地看着溫暖的篝火。
最後則是那個響亮女聲的主人。
她是一個身量中等的慄發女戰士,五官端正素樸卻略帶風霜,挎着弓箭的背脊挺得筆直,纏着繃帶的手臂始終按在腰間的劍上。
三人齊齊走進這個小小的營地,各自在篝火堆旁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了下來,使錘的壯年戰士還開心地摸了一下快繩的頭髮,讓後者不滿抗議。
“順便一句,我是路易莎·丹特。”
開口的女戰士——路易莎放下長弓,解開腰間的佩劍,對虛弱的泰爾斯輕輕咧嘴:“很高興看到你醒來了,孩子,你很幸運——不是每個受困的獨行者都能在荒漠裡倖存。”
她的微笑明亮而溫和,讓人心生好感。
泰爾斯輕輕一愣,隨即回給她一個感激的笑容。
僱傭兵。
他聽過這些人,事實上他曾經遭遇過類似的對象——六年前,他初到閔迪思廳的時候,就有一個小隊的人受鳶尾花公爵的指使(或欺騙),前來試探被國王深夜造訪的王室產業,結果齊齊殞命。
但僅此而已。
永星城亂糟糟的下城區裡有不少人都願意爲了幾個銀幣,以不常見且往往不合法的形式出賣不尋常的勞力:追債人、妓女、扒手、殺手、騙子、賞金獵人,只要不影響保護費也不帶來麻煩,黑街兄弟會對自己人接私活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泰爾斯所在的第六屋也曾經爲幾個銅幣接過當街起鬨的活計。
但在巍巍王都的高牆內,泰爾斯從來沒見過這一行的極致——那些純粹爲錢出賣暴力的人,只在吟遊詩和謠傳裡出現的專職僱傭兵。
據說,他們一般只會在遠離王法的荒野偏鄉,局勢不穩的邊境之地,或者烽火正酣的戰亂國度裡奔波冒險,尋找僱主,把劍鋒指向那些無冤無仇的對象,再從有權有勢的人手裡拿走帶血的酬勞。
而在民風彪悍,尚武豪邁的龍霄城,僱傭兵就更少了:在幾乎所有壯年男人都服過兵役,以殺敵和搏鬥爲榮的地方,連七旬老頭也能把大斧兇猛地揮上十個回合,又有誰會願意假手他者,依賴陌生人的武器?
作爲政治中心的永星城不需要僱傭兵,自服其勞的龍霄城也不需要僱傭兵。
可是在這裡……
泰爾斯盯着這些人身上長短齊備,遠近皆宜,與職業或徵召士兵那種追求單一功能的兵種們截然不同的裝備。
他緩緩轉過頭,看着寒風呼嘯下的危險荒漠,看着遠處人聲鼎沸的幾個篝火堆,看着視野之外未知的黑暗,看着營地外圍盤成一圈跪地休憩的駱駝隊,突然明白了什麼。
“所以?”女戰士解下佩劍,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似有期待地望着他。
泰爾斯回過神來,禮貌地看向對方:“所以什麼?”
“我告訴了你我的名字,男孩,而作爲禮貌和迴應……”
路易莎微笑如故。
“哦,真抱歉!”
“我是——”
泰爾斯這才反應過來,他急急地撐地,想要坐起身來,卻感覺到眼前一黑,手臂一軟。
“哇哦哇哦,悠着點兒,”快繩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要倒下的泰爾斯,把他輕輕放下,大驚小怪地道:
“你還沒法站起來。你被發現的時候,正臉朝下倒在路中間,一半的身子都埋進了黃沙,看上去就像塊不起眼的砂岩,要不是迪恩眼尖,一個隊伍的雙峰駱駝——整整二十三匹,每匹八九百磅——差點就要從你身上踩過去了!”
“放鬆,小子,”那個使錘子的壯年戰士撩了撩自己的鬍鬚,“你脫險了,而我們有一整晚聽你自我介紹。”
泰爾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路易莎:“我是……我的名字……”
王子不由得一愣。
他好久沒有正兒八經地對陌生人做過自我介紹了,事實上,無論是乞兒歲月還是王子時光,他都不需要自我介紹:在前者,沒人在乎他的名字,在後者,無人不曉他的名字。
看着其他幾人好奇的目光,以及他們陌生而疏離的眼神,泰爾斯不禁有種奇怪的荒誕感。
“懷亞,”他的聲音在篝火旁虛弱地響起:
“我的名字叫懷亞。”
其他幾人對視了一眼。
“所以,懷亞,”路易莎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你是怎麼淪落到大荒漠裡的?”
泰爾斯盡力讓自己看上去顯得可信一些。
“我……我運氣不好,事實上,非常不好。”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我父親,他還活着時是個有點小權勢的人。不巧的是,他在北地和人結了仇,等到他不能再保護我的時候,仇人們就接二連三地派了幾個暴徒——脾氣很差,刀子很利的那種——來找我,我只能逃,向南逃。”
“他們一路把我逼進了大荒漠。”
泰爾斯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糟,但他也知道對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行囊,他必須有個不錯的理由,來說明爲什麼一個十四歲的男孩,會背弩挎箭帶着匕首孤身進入大荒漠。
更何況,他們還救了自己的命。
路易莎看向那個用錘子的戰士,彼此點了點頭。
“哇哦,能讓你害怕得逃到大荒漠,”快繩眼前一亮:“你的仇人們,他們一定很恨你。”
泰爾斯默默點頭,黯然道:“我沒想到大荒漠裡的生活會這麼艱難,我連四五天都撐不下去。”
“敵人。”
泰爾斯好奇地擡起頭來,發現插話的是那個塗着滿面黑紋的青年戰士,他坐在火堆旁冷冷地盯着王子,擦拭自己的刀鋒。
“所以你有追在背後的敵人——當然,隨之而來的總是麻煩。”他輕聲道,面無表情。
泰爾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收起你的兇臉了,麥基,”路易莎不滿地瞥了名爲麥基的黑紋男子一眼,似乎對他的態度很有意見:“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這孩子不會是沙盜的臥底或間諜。”
泰爾斯心中一驚。
擦拭着彎刀的男子手上微頓。
“不,你不知道我的擔憂,”麥基的面孔嚴肅起來:“如果你知道,我們就不會受僱於那個奸商,也不會來此。”
“迪恩知道,但他不聽我的。”
路易莎翹起了嘴。
泰爾斯好奇地看着他們的爭論。
滿臉鬍鬚的壯年戰士笑了起來,舉起雙手打圓場:“輕鬆點兒,夥計,沒必要一天到晚繃着臉。”
他轉向麥基,指了指虛弱的泰爾斯。
“可你也見到了,麥基,他差點就死在那兒了,沒有哪個沙盜團伙會讓一個快渴死的孩子來做間諜——湯姆丁的商隊也沒什麼好搶的,我們會平安無事的……事實上,我們一路上也都沒有碰見沙盜或者流放者,而你知道爲什麼。”
泰爾斯虛弱地笑笑。
麥基哼了一聲。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
“凡人試圖以權勢干涉荒漠,但漠神從來無赦,”麥基的眼神越來越凝重,他向天空看了一眼:“這就意味着:我們有麻煩了。”
泰爾斯意下一動。
壯年的戰士大笑出聲。
“別理麥基,他就是那個樣子,本地人總對旅人有些偏見,還神神叨叨,”滿臉鬍鬚的戰士滿不在乎地嗤了一聲,轉向泰爾斯:“還是讓我們來談談其他有趣的事情吧……”
泰爾斯愕然。
他看了一眼麥基。
本地人?
就在此時。
“所以,你是個北地的貴族,被逼着到大荒漠逃難來了?”路易莎淡淡道。
“你知道,你的口音很像北地人。”
“額,算是吧?”泰爾斯小心地回答。
是的,他只能這麼說,而在龍霄城六年的經歷,讓他甚至不用刻意模仿,北地口音就手到擒來。
一邊的壯年戰士笑了起來:“很好,北地人,我最喜歡北地人了……也許我們該讓迪恩來跟他的北地老鄉談談……”
正在這時,快繩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腿!
“貴族!”
快繩興奮地搓了搓手,雙眼放光。
“非常好!我們可以來談談報酬問題了,”他高興地看着泰爾斯,臉上喜笑顏開:“你知道,這位懷亞小先生,我救了你的命——免於葬身黃沙。”
泰爾斯微微一怔。
“是的,謝謝你。”
但他同時注意到,路易莎,壯年戰士,包括那個滿面黑紋的年輕人在內,都向着外邊翻了一個白眼。
只見快繩一臉神氣地直起腰來。
“所以,按照荒漠裡的規矩,我拯救了你。”
“也就是說,我將自動擁有你身上的所有財產,包括你的人身所有權,”快繩咳嗽了一聲,叉起腰正經地道:“所以,懷亞——你現在是我的了。”
泰爾斯結結實實地一愣。
“明白了嗎?”
下一刻,一隻鍋蓋大的巴掌,從後方狠狠地掄上快繩的後腦勺!
啪!
“啊!”快繩的慘叫甚至驚動了遠處的一頭駱駝。
看着快繩慘嚎的樣子,路易莎還有那個壯年戰士都笑了起來,連陰沉着臉的麥基也翹起嘴角。
泰爾斯驚訝地看着出現在快繩身後的人。
“如果這個臭小子再繼續說這種胡話,你就這麼對付他,準沒錯。”
熟悉而老成的嗓音加入了這場對話。
先前見過一面的光頭男子寒着臉回到營地,在路易莎身旁坐了下來,跟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個留着八字鬍,揹着雙手大劍,悶聲不語的強壯男人。
其餘人紛紛爲他們讓開位置,顯然他們都是一個隊伍的。
快繩淚汪汪地擡起頭來:“迪恩!我說的又沒有錯,救人者有權……”
光頭迪恩從鼻子裡嗤聲,打斷他的話:“但這裡是荒漠,不是大海,而且救了他的人也不是你。”
“忽視他吧,”路易莎嘆了一口氣,把目光從痛苦的快繩身上收回,對泰爾斯抱着歉意搖搖頭:“這個菜鳥在入行之前曾經是個水手——這就是爲什麼我們喜歡叫他快繩——他什麼都不懂,卻總喜歡把大海上的規矩搬到這兒來。”
快繩激動地舉手以示抗議。
“可是……沙子組成的海,也算大海的一種吧?”
一臉委屈的快繩得到的迴應,是用錘子的戰士丟到他臉上的一塊麪包。
泰爾斯呆滯地看着這幫人的打鬧。
用錘子的壯年戰士在鬍鬚中露出一口黃牙,對泰爾斯笑道:“你好,陌生的懷亞……你可以叫我老錘子,因爲我在隊伍裡負責掄錘子。”
泰爾斯點點頭。
“那個一臉臭臭的是麥基,你該看看他揮舞雙刀的樣子,是我們的千里眼和嚮導。”麥基,黑紋的男子輕輕哼聲。
“而我相信你已經見過快繩了,這個康瑪斯水手專門負責講笑話……”
“嘿!”快繩使勁掙脫着老錘子的大手,一邊抗議道:
“笑話也很重要的好麼!”
老錘子不管不顧,一把將麪包按進快繩的嘴巴里。
“你認識迪恩,坐迪恩隔壁那個不說話的是‘爐火’,一個荊棘地來的壯漢,專門負責殺人。”爐火,那個揹着雙手大劍的漢子對他點了點頭。
泰爾斯友善地向他們打招呼。
“還有五個傢伙在外面值崗,而眼前這個活潑的女孩……”
可憐的快繩使勁把麪包從嘴裡拔出來,接過老錘子的話,雙臂甩向路易莎,繪聲繪色:
“路易莎·丹特!”
“我們美麗又可愛兼能打還迷人可惜就是脾氣有些不好的隊長!”
路易莎的臉蛋微微一紅。
泰爾斯豎起眉毛。
快繩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隊長,轉向光頭的男子,眼珠滴溜溜一轉:
“還有大迪恩——我們美麗又可愛兼能打還迷人可惜就是脾氣有些不好的隊長做夢都想嫁給他的人!”
下一秒。
“啊!”
路易莎的護腕狠狠地砸到快繩的額頭上。
“閉嘴。”路易莎狠狠扭着臉,咬牙切齒地盯着快繩。
泰爾斯看見,其他人都像沒聽見這話似的低下頭各幹各的活:老錘子重新開始挑他的鬍鬚,爐火繼續喝他的水,麥基擦完了第二把刀,重新回去擦第一把,而身爲爭端主角之一的光頭迪恩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我說錯了嗎?”
快繩不滿地擡起頭來:“你就是我們的首領和隊長,深受愛戴的路易莎。”
“誰也不能否認,你組建了這個隊伍,揹負着‘丹特的大劍’——迪恩也不曾反對這一點。”
路易莎臉色的更黑了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覺得我說的是哪個?”
從空中飛來回應快繩的,是路易莎的另一個護腕。
泰爾斯瞪着眼睛看着他們的互動。
他突然覺得,原來大荒漠也不全然是那麼可怕。
丹特的大劍。
泰爾斯點點頭,咀嚼着這個傭兵隊伍的名字。
所以,那個女戰士是這些僱傭兵的領隊,這個隊伍以她的姓氏命名。
可是……
吵鬧中,迪恩又咳嗽了一聲,眼神回到泰爾斯的身上。
“吃點吧,你剛剛恢復,”他向着泰爾斯遞出一個麪包和一個水袋:“水能延續生命,但不能填飽肚子。”
泰爾斯心事重重地接過食物,勉強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謝謝你。”
這個男人看着泰爾斯的樣子,笑道:“別擔心,懷亞,你的東西我們都好好收着呢,就在我們的行囊裡——某個奸商倒是很想吞了你的錢袋和十字弩,但我們制止了他。”
迪恩對着另一個篝火努了努嘴,火光旁,一個打扮得土裡土氣的男人正在面色激烈地跟別人討價還價。
泰爾斯略有猶豫,隨即點點頭。
“謝謝你們。”
“你們救了我的命,我會報答你們的。”
“我發誓我會的。”
快繩面色一喜:“啊,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朋友,懷亞,我跟裡縮……”
他的嘴巴重新被老錘子塞進了麪包。
“不過,你們要去哪兒?”
泰爾斯咬了一口麪包,看着這幾個人的臉色,心中警惕難消:“事實上,我可以僱傭你們嗎?”
僱傭兵們對視了一眼。
王子試探地道:“我是說,我在星辰王國裡有幾個親戚,他們很有錢……”
僱傭兵們又彼此對視了一眼,這一次,泰爾斯從他們的眼裡看到了擔憂。
只有快繩面色一動,驚喜地在麪包裡支支吾吾。
麥基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把他嘴裡的麪包塞得更緊。
“星辰?”黑紋的男子輕哼一聲。
路易莎動了動眉毛,露出笑容:“你知道,懷亞,我們已經接了一筆生意,要把這個商隊送到……”
但光頭的迪恩輕輕地舉起手,路易莎頓時收住了話。
泰爾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迪恩嘆了一口氣,他沉穩而精明地看着泰爾斯。
“聽着,懷亞,我看得出來,你心有顧慮。”
他直截了當:“放心,我們不會動你的財物,也不會危及你的生命。”
泰爾斯心中一凜。
“這裡是大荒漠,所以我不會問你的姓氏和由來,包括你是怎麼惹上的仇人,我們對那些沒興趣,他們也追不到這裡來——救你只是荒漠裡的義務,”迪恩摸了摸臉上的胡茬:
“所以你大可放心。”
泰爾斯微微蹙眉。
迪恩的話顯然在隊伍裡頗有威信,此言一出,就連對他頗有敵意的麥基也不再說什麼了。
只有快繩,他好不容易把麪包拔出來,哭喪着臉舉起手:
“那我們的報酬呢?”
沒人理他。
“我只想問清楚其他幾件事情,”迪恩嚴肅地道:“懷亞,你是從北邊下來的。”
泰爾斯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緊張:
“對?”
只見迪恩沉吟着,手指在膝蓋上按了按,其他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問話。
“而你一路上,沒有碰見星辰的軍隊?”
泰爾斯皺起眉頭。
“沒有。”
迪恩面色微動:“埃克斯特和星辰……沒在荒漠裡打起來?”
“沒有,”泰爾斯淡淡道:“至少我沒看到。”
“沒有碰見沙盜?”
“沒有。”
此話一出,大家似乎鬆了一口氣。
“看來前路順暢,”路易莎開心地道:“夥計們,我們很幸運——走對路了。”
快繩嘿嘿一笑,跟老錘子對了一拳,卻被後者的大力推得東倒西歪。
泰爾斯疑惑地看着他們,有些不太明白。
但迪恩似乎非常謹慎,他繼續問道:“但是你……也沒有遇到在綠洲聚集的部落?”
“我沒見到多少綠洲,也沒有什麼部落。”
“沒遇到流放者的蹤跡?”
“什麼是流放者?”
“也沒遇到灰皮?我是說獸人。”
“沒有,從頭到尾就只有我一個人。”
面對泰爾斯的疑問,迪恩沒有再說話。
“奇怪,荒漠不該這麼平靜,”迪恩喃喃道:“我得再去跟湯姆丁商量一下……”
“怎麼了?”路易莎關切地問道。
迪恩搖了搖頭:“沒事,但願是我的多餘擔心。”
他似乎終於問完了話,對其他人點了點頭。
“所以,你們能……送我到星辰嗎?”王子看着迪恩,知道他纔是這個隊伍的主心骨:“不用太遠,到西荒,到刃牙沙丘就行。”
“如我所說,我有親戚在那兒……”
其他人笑了。
“真不巧,可憐的懷亞,”老錘子微微一笑:“幾天前,我們纔剛剛從刃牙沙丘出來,而那裡是星辰的領地。”
“顯然,我們不會這麼快回去。”
泰爾斯心中一重:“即使……我許諾你們不低的酬勞?卡索家族可以……”
迪恩搖了搖頭。
這一次,回答泰爾斯的是路易莎。
女隊長嘆息道:“這你要去跟湯姆丁談,他是我們的僱主,這也是他的商隊,而我保證他不會同意的,多少錢也不行——就像我們一樣。”
“爲什麼?”
“嗯,這麼說吧,”女隊長聳着肩,歪着腦袋,環顧了一圈:“在我們出發的前一天,星辰人才剛剛在刃牙營地發了禁令:在一個月內,禁止任何人進入大荒漠。”
泰爾斯一怔。
星辰的禁令。
所以那是……
路易莎晃晃腦袋:“顯然,他們要派軍隊進荒漠,來打仗,不管打誰——就像十年前的荒漠戰爭,以及那之後時不時的肅清戰役。”
“任何人?”泰爾斯思量着字眼:“但你們還是進來了?”
“是的,”路易莎咳嗽了一聲,“而你知道爲什麼嗎?”
泰爾斯報以疑惑的眼神。
“生意,懷亞,生意!”快繩搶着回答,眉飛色舞:
“賽普·湯姆丁,那個該死的奸商想趁着禁令偷偷在荒漠裡撈一筆——封鎖的商路,意味着更高的貨物價格,更暴利的長途生意!”
默不作聲的麥基擡起頭來:“還有更大的風險。”
泰爾斯眯眼不解。
迪恩嘆了一口氣,解釋道:“我知道你很想趕緊跟親人見面,脫離威脅,懷亞,但是……”
光頭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嘆息道:
“一旦碰到星辰的軍隊,湯姆丁就別想再留下他的貨物了,他本人更要去坐牢——而被他僱傭的我們,‘丹特的大劍’,運氣再好也會有一大筆罰金,運氣差的話,就會被趕出刃牙營地,從此不必在那裡接生意,也不必再接跟那裡有關的生意。”
泰爾斯忍不住皺眉。
所以……
“所以,”迪恩淡淡地道:“你覺得,我們——無論是僱主還是我們這個隊伍,還會樂意在禁令解除之前,回到星辰,甚至跟星辰的官吏們打交道嗎?”
泰爾斯想明白了,他也嘆了一口氣。
“那……你們,你們要去哪兒?”
迪恩跟路易莎對視了一眼。
一秒後,迪恩低下頭,露出笑容:
“現在,除了局勢日趨緊張的自由同盟和祈遠城,只剩一個地方,是一個從星辰出發冒險穿越荒漠的商隊,最能賺取利潤的地方。”
“終結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