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換班

空曠的宴會大廳中,泰爾斯與詹恩遙遙相對。

遠處人影稀疏,衛隊和僕人們還在禮送忐忑不安的客人離開,不時謹慎卻敬畏地向此處看來。

“現在?”

詹恩訝然的神色僅僅持續了一秒,良好的涵養就讓他收束表情。

鳶尾花公爵不言不語,也不理會遠處少數人緊張的眼神,他只是緩緩舉步,跨過一地狼藉,向泰爾斯走來。

泰爾斯冷冷注視着對方。

直到詹恩停下腳步,站定在那把短劍之前。

“所以你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隨口詐一詐,碰碰運氣?”

凱文迪爾的主人看着地上的短劍,不慌不忙,似笑非笑。

他悠然自得,絲毫沒有陰謀被揭發,計策被戳穿的那種失態與自覺——就像六年前的國是會議上,泰爾斯戳破“新星”的謀劃時一樣。

這讓泰爾斯倍感不安。

“我從他嘴裡套出來了,”泰爾斯面不改色:

“這把劍確實是某位客人給他的,而非其他未知的渠道。”

王子瞥向幾個出口:

“不巧,今晚宴會安保嚴格。”

“而不用貼身搜查,就得以入場的客人,並不多。”

詹恩不緊不慢,欣然發話:

“那何以認定是我?”

他看上去饒有興趣,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還以爲兩位公爵在談着什麼茶餘飯後的趣事。

而非驚心動魄的政治陰謀。

泰爾斯微微蹙眉。

少年突然發現,相比起六年前那個停留在他印象中,上位未久、年輕有爲的南岸公爵,詹恩現在的氣勢收斂了不少,身形壯實了許多。

對方不一樣了。

泰爾斯默默地告訴自己。

他少了一分輕快明亮,多了幾絲沉鬱穩重。

有個念頭在泰爾斯腦裡一閃而過:在北地的經歷,興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硬、鋒利、遊刃有餘。

那在星辰的這六年。

又讓詹恩變成什麼樣了呢?

“我們談崩了。”

泰爾斯淡淡道,維持着星湖公爵的城府與體面:

“在宴會開始前。”

詹恩眼神一動。

“可到宴會中途,你反倒眼巴巴地湊上來攀談,聊起了政治得失。”

泰爾斯直直望着對方的眼睛:

“或者直白點兒……”

“沒話找話。”

短暫的沉默。

泰爾斯看向遠處的廳柱,望着影影綽綽的僕人們來回收拾着宴會殘局:

“我知道你涵養好,詹恩,也知道你臉皮厚。”

“可畢竟沒好到這份上。”

詹恩緩緩點頭,嘴角上揚,就像在品味一杯美酒:

“就不能是我真的想跟你聊天……”

泰爾斯冷冷打斷他:

“你注意到了。”

詹恩的眼神凝結。

“你注意到王室衛隊在頻繁調動,加強防護:你意識到,是有人出乎意料,提前發現了安克的存在。”

少年望着那柄孤獨地躺在地上的短劍,舉步向前:

“你坐不住了。”

“你需要來拖住我,以確保計劃順利,確保即便國王離開後,安克的目標仍然在場。”

“這就是你最大的破綻。”

詹恩沒有說話。

“而根據我的經驗,每次你蹊蹺虛僞地來示好的時候,壞事就來了。”

泰爾斯停在那柄短劍前方,直視對面的鳶尾花公爵,呼喚對方的姓名:

“詹恩·凱文迪爾。”

老朋友。

泰爾斯默默地道。

詹恩笑了,一臉毫不在意。

“您的疑心病真重,殿下。”

“也許還在北邊的時候,沒少被各色人等算計加害?”

算計,加害。

泰爾斯揮去腦海中努恩與查曼,甚至包括黑先知的形象,同樣輕笑道:

“而也許你沒意識到,詹恩,今晚,你沒話找話時所提及的話題……”

“國王與封臣?土地與安全?統治與反抗?”

泰爾斯語含諷刺:

“所言映所思。”

詹恩笑容微斂。

“我想,今天以前,你大概已經被鴉啼鎮與鏡河的事情,拜拉爾與多伊爾的恩怨,以及如何利用機會從中漁利的問題,發愁困擾了許久吧。”

泰爾斯不去看詹恩的表情,他環顧一圈,看着因安克大鬧宴會而破碎的無數桌椅杯盤,輕嗤一聲:

“而所有這些,危及復興宮的威信,離間璨星七侍,挑動貴族衝突,揭發統治矛盾……”

“就爲了給我找麻煩?”

遠處的大廳裡,送走最後一批客人的哥洛佛和皮洛加正要進來,卻被馬略斯伸手攔住。

守望人看着正在廳內對峙的兩人,搖了搖頭。

燈火通明依舊,閔迪思廳古樸依然,但相比之前的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此時的宴會廳卻是寂靜無聲,清冷空曠。

唯有大廳中央的泰爾斯與詹恩,他們站在彼此對面,靜靜對視。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唯有地面上那柄刃口鋒利的短劍。

許久之後,詹恩走向一旁的長桌,拈起管家爲他留下的酒杯,斟上一杯瑟拉公國的名種葡萄酒:

“像大部分西荒人一樣,安克·拜拉爾既現實也務實,不是一個會輕易爲言語動搖的人。”

泰爾斯看着他的舉動,皺起眉頭。

詹恩舉起酒杯,倚着長桌回過身來。

“你怎麼篤定,他一定會放棄退讓?”

他細細打量起泰爾斯,彷彿要把眼前的少年與六年前的男孩貼合在一起:

“不至於一怒之下豁出一切,玉石俱焚,血濺當場?”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偏過頭,面上陰影一閃而過。

“跟你的方法一樣。”他低沉地道。

詹恩晃動着手中酒杯,淺聞酒香:

“哦?怎麼?”

泰爾斯看着對方手上的酒杯,只覺得自己也口渴起來。

“在成爲棋子之前,他是人。”

“他是人,一個很複雜,也很簡單的人。”

星湖公爵來到另一張長桌旁,掃開礙事的雜物,隨手撈起一個酒杯。

他也不管它先前被誰喝過,直接向身後一甩,灑掉裡面剩餘的液體。

酒水落地,少許幾滴濺灑上詹恩的靴子,讓正在細品果酒香氣的鳶尾花主人皺起眉頭。

泰爾斯提起一壺清水,同樣倚住長桌,回過身來。

“無論爲何人唆使,被何方影響,被何事裹挾,他的一切思想行爲,歸根結底,都源於自身。”

詹恩不動聲色地離開原地:

“你之前認識他?”

“不,”泰爾斯倒滿了杯子,“但情報資料上寫了,安克還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俱都年少,住在鴉啼鎮。”

泰爾斯的眼神凝固在手中酒杯上。

“當時我就在想,若他爲父報仇死了,他們怎麼辦?”

詹恩看着他,翹起嘴角。

咚。

泰爾斯重重放下水壺。

“單槍匹馬,闖宮陳情,手刃仇人,爲父雪恨。”

“這事兒聽着是很豪情,很快意。”

泰爾斯沉聲道,望着酒杯裡自己的倒影:

“但放在現實裡,這樣什麼都解決不了:王室不會容忍刺殺,他的行爲只會被視爲藐視秩序的犯罪,作爲破壞穩定的惡例,嚴加懲治,以儆效尤。”

“作爲拜拉爾的家人,本就落魄不堪的他們,只會迎來滅頂之災。”

詹恩笑得越發微妙。

而泰爾斯的眼神漸漸凝結成冰:

“但一想到,他要跟多伊爾決鬥的時候,我就懂了。”

“安克不是想殺人,甚至不是公道,興許復仇也只是由頭。”

泰爾斯猛地擡頭。

“父親的鉅債、封臣的背叛、多伊爾的謀算……在這三份重壓之下,經驗淺薄、無計可施的他,只想爲家人爭取最後一份保障:博取公衆的同情,逼迫王室出面,保證他的家人平安渡過這場大難,不致破產失地,家毀人亡。”

詹恩依舊從容自得地靠嗅覺品味着酒香,卻不入口。

王子的語氣緊張起來:

“他鋌而走險,不爲復仇,甚至不求公道,只是想爭取未來。”

“而爲了不留後患,完美完備地完成這個目標……”

泰爾斯咬緊牙齒。

“他必須死。”詹恩擡起頭,冷冷地接過話。

泰爾斯精神一恍,突然想起D.D向他決然表態,下場決鬥的表情。

鳶尾花公爵的的聲音飄蕩在大廳裡,縹緲卻神秘:

“他只有拿再正當不過的復仇與公道作藉口,一力承擔,利用自己的死亡,帶走所有的指責和厭惡。”

“最好還死得光明正大,引人讚歎,富有戲劇性和傳奇性。”

“像個英雄豪傑。”

“成爲一個不受苛責、盡善盡美的完美受害者,只在身後留下懷念和同情。”

詹恩觀察着泰爾斯的表情,玩味道:

“只有這樣,才能讓刻薄狠毒又自私虛僞的圍觀羣衆們放下心來,釋放他們可憐的同理心。”

“才能讓王室與王國不得不迫於壓力,在這個讓人哀婉的故事之後,無可奈何出手接濟,照顧他困頓的家族,不致破敗衰亡。”

泰爾斯酒杯裡的清水微微翻滾起來。

就像風浪欲來的海面。

“安克·拜拉爾。”

泰爾斯面無表情:

“他不是那些大家都喜歡的傳奇故事裡,一怒之下輕生就義,不顧身後孤寡號泣的自私英雄。”

“也不是什麼一時想不開,爲了狗屁的念頭通達,就頭腦發熱,玉石俱焚的人渣豪傑。”

詹恩默默地看着他,手中酒杯平靜無波。

王子緩緩擡頭,眼神死寂:

“他只是一介偏野僻地的破落鄉紳,有家人,有弟妹。”

“在困頓不堪的生活裡肩扛責任,負重忍辱。”

“一個在強權之下,苦苦籌謀,勉力養家,爲身邊親人尋求一線生機的……”

泰爾斯的呼吸急促起來:

“普通人。”

所以,安克纔會退讓。

泰爾斯苦澀地想。

他必須退讓。

因爲他不是孤身一人。

不僅僅爲了自己而活。

想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心中的憤慨,提高音量:

“而你,凱文迪爾,你利用了這一點,利用他的人性,利用他生而爲人的、最根本、最在乎的東西。”

“把他變成你的棋子。”

泰爾斯字句生寒:

“來對付我。”

詹恩靜靜看着他,許久之前,方纔展顏一笑。

如春風化雨。

“你不是嗎?”

泰爾斯微微一顫。

詹恩輕輕晃動酒杯,看着杯中的液體朝着一個方向有序而平穩地轉動:

“難道你不是也利用了這一點,看似‘說服’他,實則逼迫他嗎?”

詹恩的笑容變得陰冷起來。

泰爾斯的酒杯顫抖起來。

“不久前,當拜拉爾來到我面前時,”詹恩的語氣很隨意:

“我見到的,是一個傷痕累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想要向出了名平易近人的鳶尾花家族求助。”

鳶尾花公爵的眼中閃過亮光:

“他需要希望。”

“所以我就給了他希望。”

詹恩頓了一下,揚揚眉毛:

“也許,還有重壓下的解脫。”

“我告訴他,要扭轉他家族的命運,只能靠一個人。”

“一個帶着天賜的光環歸來,與座上國王,朝中諸君,都截然不同的‘新人’。”

泰爾斯咬緊牙齒,死死盯着自己杯中的清水翻騰來回,波瀾迭起。

詹恩整個人離開長桌,向前走去,向泰爾斯逼近,語氣不免得意:

“直到你下場決鬥。”

“直到你用強權掐斷了這點希望:無論決鬥是勝是負,是生是死,無論殺死王子還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將萬劫不復。”

泰爾斯生生一顫,閉上眼睛。

凱文迪爾的主人冷哼一聲: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棄決鬥,甚至逼他苟活下來,吝嗇之處,連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賜。”

“只比我更加殘忍。”

泰爾斯無言以對。

南岸領公爵悠然邁步,跨過地上的短劍。

“你知道,當今晚他活着走出去後,會面對怎樣的未來嗎?”

泰爾斯的呼吸停滯了。

凱文迪爾來到泰爾斯的面前,笑容神秘,輕晃酒杯:

“現在,到底誰纔是無情的那個人,王子殿下?”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酒杯。

看着杯中的水面,從翻滾不休到翻江倒海,再重新歸於沉寂。

就在詹恩散去笑容,準備轉身的時候。

“你不打算喝嗎?”

詹恩蹙起眉頭。

只見泰爾斯擡起頭,表情淡然,望着對方手裡的酒杯。

也許有些愕然,但南岸公爵看着手裡的葡萄酒,依舊欣然迴應:

“從香氣上看,比翡翠城進口的要差,”詹恩搖了搖頭,晃着酒杯卻一臉惋惜:“但是要喝的話……”

“不,不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泰爾斯不言不語,只是輕哼一聲。

但下一刻,他忽然舉起酒杯,將杯中清水灌進口中。

一飲而盡。

星湖公爵喝完了水,緩解完乾燥的口舌,也不忌諱形象不佳舉止不雅,抹掉嘴邊水漬,隨手一甩。

水滴濺來,看得詹恩默默退後。

而泰爾斯卻長身而起,離開長桌!

“爲什麼?”

泰爾斯大步向前,冷冷質問:

“就爲我剛剛沒答應你的條件?跟你狼狽爲奸相親相愛?”

詹恩站定腳步,但他皺眉發現:泰爾斯一路向前,向他逼來。

“還是你本來就打定主意,要跟我撕破臉皮,不死不休?”

泰爾斯一路逼到詹恩面前,直到他們之間相隔不過一尺,重新剩下地上散發寒光的短劍。

兩人目光相遇,如有火花。

詹恩緊緊盯着泰爾斯,悠然的表情慢慢消失。

“這是個警告。”

泰爾斯輕哼:

“警告?”

詹恩翹起嘴角,直呼其名:

“宴會上,我是故意來找你的。”

“泰爾斯。”

“說實話,我不怕你發現是我,不,不如說我想要被你發現,”

泰爾斯蹙緊眉頭。

“不止是爲拜拉爾創造機會,”詹恩冷笑道:

“泰爾斯,更是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詹恩放低酒杯,毫不在意地貼近情緒低沉的泰爾斯:

“拜拉爾的行爲都是自發的,我所做的不過指條明路,輕輕一推,隨手下一步閒棋。”

“但僅僅如此,你就已經吃受不住,狼狽不堪了。”

他貼近泰爾斯的耳朵,像情人耳語,卻語氣深寒:

“你能想象,當棋局認真起來的場景嗎?”

泰爾斯沒有回答,只是捏緊自己的酒杯。

“我想要你知道,泰爾斯,我想教你知曉:這就是我的迴應。”

南岸公爵罕有地狠聲道:

“作爲對你六年後冒犯我、拒絕我,乃至威脅我的迴應。”

泰爾斯渾身僵硬。

對方的氣息離開泰爾斯的耳廓。

眼前人重新變回那個親切和藹,讓人如沐春風的年輕鳶尾花公爵。

但僅僅幾秒後,泰爾斯就深吸一口氣。

他輕笑起來。

“我?拒絕你?”

泰爾斯的表情變了,他從頭到腳,論斤稱兩般打量着詹恩。

讓後者一陣不悅。

直到王子輕佻而諷刺地道:

“抱歉啊,我還不知道你喜歡男人呢。”

“親愛的詹恩。”

那一瞬,詹恩目光驟寒。

但泰爾斯毫不在意,他甚至舉起左手,輕輕搭上詹恩的右肩頭,同樣貼近對方的耳朵,嘖聲搖頭:

“否則,也許我剛剛拒絕你的時候,可以更溫柔紳士一點?”

詹恩不笑了。

他沒有動,也沒有看搭在他肩頭的手,只是冷冷盯着泰爾斯。

“如果你選擇戰爭,泰爾斯,鐵了心要與我爲敵。”

“那這步棋就只是個開始。”

詹恩看着泰爾斯的樣子,就像在看着一具屍體:

“星辰王子?星湖公爵?王權的庇佑?良好的聲望?臣子的效忠?北地的履歷?清高的立場?”

他清冷反問,音調毫無起伏。

下一刻,詹恩突然擡起左手,一把按住泰爾斯的左手!

“我能毀了它們,”鳶尾花公爵的每一個字眼都蘊藏着狠毒:

“一個接一個。”

感覺到對方的手腕在用力,泰爾斯抿起嘴脣。

“在這裡,在我熟悉的棋盤上,我能讓你痛不欲生。”

那一刻,詹恩的眼神之鋒利,簡直能劃破血肉,直刺心臟:

“真到了撕破臉皮的時候,我縱然犧牲一切,也能讓你,也一定會讓你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南岸公爵輕哼一聲,移走泰爾斯的手掌。

但出乎他的意料,沉默的王子非但沒有鬆手,反倒迅捷反抓,一把扣住詹恩的手腕!

詹恩眼神一凝。

但讓他不滿乃至憎惡,不是這個舉動本身。

“是因爲那次談話嗎?”

泰爾斯的話輕輕響起。

“六年前,我要離開永星城北上的時候,我們的那次離別談話。”

六年前。

離開永星城……

談話。

一秒,兩秒。

詹恩的目光先是迷惑,隨後墮入深寒,暈出慍怒。

“因爲我過問了你的家族,你的家人?”

泰爾斯的話幽幽響起,彷彿毒藥流入血管般,流入詹恩的耳朵:

“和他們遭逢不幸的秘密?”

任何表情,都瞬間從詹恩的臉上消失。

那一刻,泰爾斯體內的獄河之罪爆發出一陣無來由的躁動!

幾乎讓他失態。

也就在那一瞬,泰爾斯知道,他走對了。

就是這個。

泰爾斯死死剋制住終結之力的衝動,重新看向南岸公爵,從齒縫裡咬出字來:

“看?”

“某種程度上,你和安克的區別也不大。”

泰爾斯的手上傳來一股力圖掙脫的逆力,但他仍舊死死抓住詹恩的手腕,絕不鬆脫——至少不能讓優雅得體的對方,優雅得體地掙脫。

“而你問,誰纔是無情的那個人?”

泰爾斯死死盯着詹恩,盯着他面無表情,彷彿血族般灰暗的臉龐:

“這取決於你。”

“詹恩·凱文迪爾。”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兩人恍若無事的對視中散發開來。

大廳裡,兩人之間的氛圍終於降到冰點。

外圍,等待着公爵們交涉的王室衛隊似有所感,想要上前,卻被馬略斯一概攔回。

終於,詹恩扭過頭,避開了泰爾斯的視線,也不再試圖掙開王子。

但他卻笑了。

“你知道麼。”

“從‘黑目’約翰,到‘南方人’海曼,‘登高王’埃蘭,‘守誓者’米迪爾,‘徵北者’艾麗嘉……”詹恩重新變得悠閒,遊刃有餘,但他目中無以復加的寒光卻道出了真相:

“歷史上,讓埃克斯特吃到教訓的星辰國王不少。”

“而你知道,關於如何對付北地人,我學到了什麼嗎?”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詹恩不再把泰爾斯向外推,而是把他拉近,淡然耳語道:

“在他們要操你之前……”

“你就操死他們。”

泰爾斯目色一冷。

“別學我說話。”

但詹恩微微一笑。

“你以爲,你熬過了天生之王,就有資格志得意滿,我行我素了?”

“北極星?呵呵呵呵……”

鳶尾花的主人柔聲道:

“相信我,想在星辰王國裡,效仿努恩七世的那套玩法,你只會死得更快更慘,更莫名其妙。”

泰爾斯內心一寒。

這個樣子的詹恩,往往比那個陰翳慍怒的南岸公爵更令人不安。

下一刻,泰爾斯手腕一抖,被詹恩大力甩脫!

“管好你的手,殿下。”

鳶尾花公爵笑意綿綿,若春意盎然,芳草萋萋:

“如我所言,時代變了。”

“不比從前。”

泰爾斯默然不語。

他的威脅……

不奏效。

或者……

太奏效了?

詹恩後退一步,渾不在意地掃了掃肩頭,彷彿那裡被玷污了:

“你不會想被我操死的,殿下。”

“在你遇到真正的敵人之前。”

泰爾斯面色一變。

他緩緩擡起頭。

“我看得到的敵人,目前爲止,只有你一個。”

詹恩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啞然失笑。

“如何選擇敵友是門學問,殿下。”

“星辰王國盛世太平,前景大好,”他的笑容依舊,話語卻漸趨微妙:“看得到的都是朋友。”

“看不到的,纔是敵人。”

詹恩執起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尚在,其色如新。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他溫言而笑,旋即鬆開手指。

泰爾斯瞳孔以凝。

啪!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晶瑩四濺。

每一片碎片,都將大廳裡的燈火,映出別樣的光影。

詹恩再不留戀,回身而走。

“那是我的財產。”

泰爾斯在他身後,看着地上的碎渣,冷冷開口。

“沒錯,”詹恩頭也不回:

“所以你覺得心痛。”

泰爾斯緊皺眉頭。

“你就不怕嗎?”

看着對方越走越遠,泰爾斯忍不住揚聲道:

“在永星城裡,公然挑釁王室權威,離間璨星與旗下封臣,破壞復興宮與西荒的關係,危害王國繼承人。”

“還是說,你依舊打着璨星王室死光,你上位加冕的主意?”

泰爾斯盯着對方的背影,壓低聲音:

“我父親不會高興的。”

詹恩發出了冷笑。

“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明天也許會很忙。”

他依舊不回頭,只把後背留給泰爾斯,高聲回答:

“但若是有空,不妨去牢裡探望一下拜拉爾。”

泰爾斯一怔。

“相信我,陛下會很高興的。”

詹恩的聲音越來越遠,泛起迴音:

“不高興的,也許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泰爾斯心中一動:

“爲什麼?”

“因爲我說了,這只是一次警告。”

詹恩的步伐優雅如故,姿態從容高貴:

“所以我給你留了點意外收穫。”

泰爾斯疑惑不解。

“聰明些,殿下,安分些。”

南岸公爵的聲音漸漸褪去感情:

“我說了,再有下次,就是宣戰了。”

什麼?

宣戰?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着對方,不爽,憤怒,憎惡,雲集一處。

這該死的、優越感爆棚的**在搞什麼鬼?

再有下次?

難道他還認爲,今晚是泰爾斯得罪了他?

泰爾斯驚怒交加,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嘲笑。

詹恩的身影遠去,離開大廳,同他的管家匯合。

“結束了?”

馬略斯的步伐從身後傳來。

泰爾斯嘆了口氣。

不。

纔剛開始。

一想到今天經歷的磨難,以及明天將要面對的事情……

這才第一天,第一個宴會。

逼着自己裝了一晚上人(逼)樣的泰爾斯吐出一口氣,疲憊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不忿:

“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他這麼恨我。”

泰爾斯冷哼一聲,望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越發不快,想要把手中的空杯也砸出去泄憤。

但手臂伸到一半,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的星湖公爵,還是做了幾個深呼吸,不忿而理智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就像我禍害了他全家似的。”泰爾斯悶悶不樂。

馬略斯來到他身後,默默點頭:

“那你禍害了嗎?”

王子回過頭,白了他一眼。

“我讓多伊爾提前換班了,他得回去安頓好家人,”馬略斯顯然已經對公爵的眼神死刑習慣了,淡漠如昔地彙報着:

“當然,明天……”

明天。

噢,不。

泰爾斯捂住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打斷親衛隊長。

“對了,馬略斯。”

守望人露出傾聽之色。

“你的臨時狙擊小隊,”泰爾斯有氣無力地擡起頭:

“他們還沒換班吧?”

馬略斯看了一眼外圍:

“沒有。怎麼?”

既然沒換班……

泰爾斯冷哼一聲,向南岸公爵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面色陰翳,字句生寒:

“那如果我命令他們暗地裡跟蹤潛行,幹掉詹恩·凱文迪爾……”

“不行。”馬略斯回答得很快。

泰爾斯皺起眉頭:

“爲什麼?”

“因爲,”馬略斯回過頭來,雲淡風輕,毫無愧色:

“他們換班了。”

第76章 說謊第728章 終將成王第188章 重生(中)第689章 它第617章 破碎的酒杯第13章 一個小忙第42章 那個眼神第156章 臨界之人第123章 陰暗面第5章 瘋狂的奎德第31章 我們的內海第701章 錯誤引導第59章 一刀斷魂!第87章 我認識路第725章 拿捏(上)第35章 北極星第257章 舉杯同仇(上)第114章 遠遠不夠第207章 殺了他們第23章 覺醒(中)第65章 接頭人第36章 書寫傳奇的人(上)第84章 帶血之冠第189章 重生(中二)第187章 重生(上)第717章 親切(下)第50章 更好第64章 交鋒時刻(下)第249章 向死求生第118章 矛盾的刺客第60章 英靈宮第101章 最偉大的騎士(下)第682章 風鬼(下)第20章 荒骨來客第99章 血刺蜥第42章 那個眼神第82章 我注視着你,我警告過你第20章 荒骨來客第77章 酒商第616章 空口無憑第667章 爲了血瓶幫(上)第96章 私人恩怨第152章 同行第29章 拖第117章 勝利的代價第645章 虛擬條件第710章 赴湯蹈火第28章 炙熱的刀鋒第113章 寂靜與黑暗第120章 來意第73章 猜測第60章 對弈第66章 他/她的眼睛第220章 頭鴉第29章 拖第20章 荒骨來客第161章 糾正錯誤番外五 小偷,騙子和強盜第49章 身在地獄中的人們(下)第19章 統治的界限(上)第40章 弒君者第159章 託羅斯·密爾第28章 長幼之爭第211章 長得好看第86章 找女人第107章 淨世之鋒第54章 百年棋局(下)第37章 對賭(上)第234章 那玩意兒(上)第686章 邪祟呢喃(下)第5章 瘋狂的奎德第37章 失敗第23章 覺醒(中)第43章 魔法的餘燼第97章 弱者的武器(上)第97章 怪物與怪物第115章 不會成功第20章 不止終結之力第25章 歸來第72章 將軍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97章 弱者的武器(上)第71章 叫將第65章 接頭人第101章 奔逃第715章 紅與黑第55章 就像查曼·倫巴第254章 幽暗深處第25章 小浪蹄子第11章 不陌生的來客第39章 拯救這個國家第31章 問題很大第69章 你選哪個?第727章 非人哉第154章 僵局第232章 鑄坯者第206章 禁臠第102章 成年禮第25章 王子的枷鎖第9章 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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