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國之重器

泰爾斯的尷尬彷彿有感染力。

至少,巴拉德室裡的空氣凝固了一陣子。

正好是國王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

“所以這就是全部了。”

所幸凱瑟爾王還是移開了目光,再度發話:

“梭鐸?”

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泰爾斯鬆脫一口氣,避開其他人的眼神。

謝天謝地,他們沒繼續追問。

也許,關於小滑頭的事情,他不應該說這麼多?

“是的,陛下。”

軍事顧問,梭鐸·雷德躬身回答話:

“所有我們需知的北地軍情,都在這裡。”

昏暗的房間裡,御前會議恢復了正常的工作氛圍:

庫倫首相搖頭晃腦若有所思,軍事顧問梭鐸面色嚴肅,主管商貿的康尼子爵與財政總管裘可·曼耳語着什麼。

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繼續兩眼發怔神遊天外,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不發一言,卻依舊認真傾聽。

泰爾斯則維持着星湖公爵的溫和微笑和優雅坐姿,低調而體面。

唯有國王的身影不爲所動,安穩之處,更勝他身後的某盞不滅燈。

“基爾伯特?”

鐵腕王的眸子幽幽閃爍,掃向桌上的地圖和棋子。

前外交大臣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舉起眼鏡:

“是,陛下。”

基爾伯特重新翻開自己的筆記本:

“多虧了秘科的同仁們不吝合作,也多虧了梭鐸大人和軍務司的戰報分享,在瞭解了所有細節之後,外交司對戰後形勢有了新的判斷。”

他清了清嗓子:

“總的結論是:場面雖勝,但是……”

星辰狡狐的眼裡精光一閃:

“埃克斯特絕非贏家。”

泰爾斯眼神一動。

“首先,若無其他兩城的消耗和牽制,龍霄城沒那麼容易拿下自由堡。”

基爾伯特指了指長桌上黑白雙色的棋子:

“可現在,名和利,城和地,好事兒全讓英靈宮佔了。”

“反倒是祈遠城和戒守城遭逢大敗,受盡嘲笑。”

與會者們表情恍然,心下了然。

“而且別忘了女大公下達的‘和平令’,”梭鐸冷冷地補充道:

“以及她對戰俘的大度‘寬恕’,與此相對的是羅尼和萊科家,損失慘重還顆粒無收……”

泰爾斯想起性格剛毅的羅尼大公和老而彌堅的萊科大公,心感不安。

“還有苦民。”

基爾伯特點點頭,執筆在筆記上加了點什麼:

“熾血女士於此役得到了自由堡苦民的幫助,甚至在戰後爲他們張目以作回報——可別忘了,同爲北地人,祈遠城長久以來都對境內的苦民族羣實施高壓統治。”

基爾伯特擡起頭來。

“各位,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相信,”星辰的狡狐在鏡框後眯起眼睛:

“此戰過後,無論是利益還是理念,名望還是立場,龍霄城將不可避免地與——以祈遠城爲首的——龍血黨漸行漸遠。”

聽見陌生的稱呼,國王眉心一動:

“龍血黨?”

泰爾斯心中一梗。

龍血。

這絕對不是他最喜歡的詞組。

面對在座同僚們的疑惑,基爾伯特點點頭。

“最近兩個月,查曼王肅清黑沙領,剷除異己毫不留情。”

“與此相應,黑沙領內的反對者們爲了師出有名,喊出口號:勿忘巨龍之血,感懷先王恩德。”

巨龍之血,先王恩德。

泰爾斯回想起天生之王的音容笑貌,一時心情複雜。

“他們說,只要站出來反對查曼王,你就是真正的北地人,是珍惜兄弟情誼的龍血一員。”

基爾伯特道:

“所以龍霄城自不必提,旗幟鮮明的祈遠城與戒守城也歸入其中,被埃克斯特人們稱作龍血黨,與支持查曼王的‘黑沙黨’相對。”

國王輕哼一聲,不辨情緒。

龍血黨,反對國王,懷念先王,珍惜兄弟情誼……

泰爾斯心中嘆息。

想出這口號跟稱呼的人……

遊歷諸國、見聞廣博的康尼子爵適時道出王子所想:

“哈,這裡頭的暗示還真是惡毒。”

“謠言與名謂是有力量的,須知衆口鑠金,”庫倫首相嘆了口氣,嘖聲道:

“可我怎麼總覺得,這是王國秘科的手筆?”

他看向那個疤臉男人。

秘科的使者恭謹行禮:

“首相大人,您高估我們了,北地民意洶涌,豈是區區秘科能夠左右。”

可他旋即微微一笑,面上刀疤扭曲:

“不過確實,當呼聲漸起,我不能說我們的人沒有起到相應的作用。”

庫倫公爵露出奇怪的表情。

好吧。

看着秘科的人,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查曼·倫巴這輩子,大概是跟好名聲無緣了。

“所以,龍霄城不再受龍血黨——怎麼聽怎麼怪——的歡迎,這意味着沃爾頓家會加入倫巴一方?”

康尼子爵回到正題,疑惑道:

“即使他們仇深似海?”

基爾伯特搖搖頭:

“不盡然。”

“在審慎的分析之後,外交司認爲,龍霄城很可能從反王鬥爭中脫出身來,既不被龍血黨們待見,也不與黑沙黨親善,而是如烽照城般,保持中立。”

軍事顧問梭鐸輕哼一聲:

“那他們就兩頭不討好,裡外不是人。”

基爾伯特先點頭後搖頭:

“卻也置身風暴外,權作壁上觀。”

“以龍霄城的體量和地位,再加上列位大公對女性統治者的天然輕視,英靈宮說不準還能從中漁利。”

“我們的北方鄰居上演的,將不再是過去六年,黑沙黨與龍血黨選邊站的對臺戲。”

泰爾斯聽着老師的分析,心中一鬆。

儘管龍霄城諸君都看查曼王不順眼,塞爾瑪與里斯班伯爵更是親眼見證龍血之夜,仇怨難解。

但幸好,英靈宮沒有因此失智衝動。

他們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康尼子爵思慮着開口:

“也就是說,經此一役,埃克斯特混亂更甚?面對任何議題,都少不了至少三方的拉鋸?”

“目前來看,確實如此。”基爾伯特道。

“很好,”裘可·曼眼前一亮:

“三角椅,總比兩輪車要穩當些。”

一直神遊物外的克拉彭勳爵回過神來,呼出一口氣:

“終於,該死的北地人也有今天。”

御前會議的氣氛好了許多,大臣們一片振奮。

可是國王依舊紋絲不動。

直到基爾伯特搖了搖頭,給大家的情緒澆了一盤冷水:

“但我們不能太樂觀。”

“混亂更甚,就意味着矛盾激化,鬥爭加劇。”

前外交大臣眼中現出警惕:

“意味着朝着結局更進一步。”

庫倫首相若有所思:

“結局?”

基爾伯特點了點頭:

“兩百年前,埃克斯特迎來‘悼亡之災’:譚恩謀反,威蘭易主,就此進入殘酷的‘絕日世紀’。”

“那一個世紀裡,我們星辰與巨龍相爭,從‘徵北者’艾麗嘉到‘水手’約翰,四代君王,不弱於鄰。”

聽着星辰過往的光輝歷史,衆臣肅然起敬。

“與此相對,龍之國度越發分裂衰微:選王會上五公決鬥,其狀慘烈,四死一殘。”

“黑暗混亂更甚如今。”

泰爾斯想起查曼王從來不離的那把舊寶劍,捏緊拳頭。

可基爾伯特話風一轉,忌憚不已:

“但正是達到頂點的混亂無序,最終促使‘斷鋼’加冕,龍霄踞位。”

“開啓沃爾頓家三代的王座壟斷。”

“十地大公,再合爲一。”

“將龍之國度帶回巔峰,重霸西陸。”

長桌上沒有人說話。

血色之年的陰影籠罩上所有人的心頭。

基爾伯特語重心長:

“歷史證明,埃克斯特不是康瑪斯,更不是荊棘地,他們不會永遠分裂。”

“而有位朋友告訴過我:永遠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膽魄。”

那一刻,泰爾斯彷彿回到龍霄城,眼前閃過形形色色的北地人:

努恩王,死人臉,邁爾克從事官,卡斯蘭,查曼·倫巴,坎比達子爵,火炙騎士,長髮羅尼,鍋蓋頭,紅女巫,老兵格里沃,裁縫克斯,亡號鴉,討厭鬼伊恩……

但他突然想到一點。

小滑頭,還有快繩。

他們,也是北地人呢。

“說得好,”軍事顧問梭鐸·雷德揚聲開口,掃過一衆先前還在慶幸埃克斯特衰落的大臣們:

“而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他語氣鏗鏘,不容反駁。

泰爾斯注意到,財政總管,裘可·曼不以爲然地翹了翹嘴角。

但就在此時。

“基爾伯特。”

凱瑟爾王的話音突然響起,頗有一錘定音的果斷:

“你即刻官復原職,外交司是你的了——雖然本來就是。”

國王的眸子掃過衆人:

“我猜,無論是埃克斯特還是星辰國內,這回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了吧?”

御前會議的衆臣紛紛垂下眼神,無人開口。

“王令必遵。”庫倫首相溫和回話。

這句話彷彿一個信號,前外交大臣——確切地說,是現任外交大臣,榮譽伯爵基爾伯特·卡索沉默了一會兒,恭謹點頭:

“自當竭盡所能。”

泰爾斯悄然品味着這一問一答中的暗流涌動。

國王點了點頭,轉向另一個人:

“梭鐸,聽聞你有什麼事要說?”

軍事顧問行了一禮:

“是,陛下。”

泰爾斯靠上椅背。

在瞭解到西北戰事的結果後,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就連進宮時籠罩全身的那股壓力也悄然而解。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旁聽完會議,然後迎接昨夜的代價。

他了解自己的角色。

梭鐸翻開手邊的文件,清清嗓子:

“儘管戰局發展有些出人意料,但在這幾個月裡,軍務司的研判結論基本不變。”

“埃克斯特與自由同盟的這場戰爭雖小,卻意義深遠。”

這位“大兵”伸出手掌,在地圖上示意:

“城牆,拒馬,工事,投石機,永世油,軍用弩,魔能槍,軍情信鴉和獵隼,包括精銳部隊專配的精煉瀝晶武器,這些物事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更甚從前。”

梭鐸停頓了一下,表情認真:

“戰爭,諸君,戰爭。”

“這個時代的戰爭,已經不一樣了。”

坐在他對面的財政總管,裘可·曼毫不掩飾地擺擺手,一臉不耐:

“又來了。”

梭鐸面色一緊。

但他還是忍住不悅,耐心道:

“戰爭對後勤的要求越來越高,依賴也越來越重。”

軍事顧問伸手示意地圖上幾次大戰的發生地。

“前方傳來的戰例告訴我們,北地人的正面戰力依舊天下無雙,但是……”

梭鐸的語氣急促起來:

“無論強壯的體格、高超的技藝抑或狂熱的鬥志,這些過往的驕傲,都無法彌補轆轆飢腸,殘甲破兵。”

他的話讓許多大臣們皺起眉頭。

“而他們的惡例證明,在本地燒殺搶掠徵得的補給,非但不夠戰場消耗,還會引發意外的抵抗和敵意,更導致紀律鬆弛,士氣敗壞。”

梭鐸向國王的方向點頭示意:

“這就是爲何自由同盟不過彈丸之地,卻能依靠地利人和,將埃克斯特的三大雄城拖得顧此失彼,精疲力竭。”

“那給了我們很多教訓。”

他話音落下,掃視周遭,卻迎來一片意外的沉默。

幾位大臣在彼此的對視中交流着什麼,叫泰爾斯一陣疑惑。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御前會議,他不瞭解裡頭的規則。

終於,作爲地位最高的王國首相,庫倫公爵輕咳一聲,接過沒人肯接的話頭:

“比如說?”

梭鐸收回不甚滿意的目光:

“我們不能重蹈北地人的覆轍,必須重視起補給的維護和運輸效率的保障。”

“就從王室常備軍開始。”

又是一陣沉默。

就連凱瑟爾王也一語不發。

彷彿這是個糟糕的話題。

“梭鐸大人,我們對王室常備軍的後勤供給歷來是最優先的,”走神了大半個會議的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突然驚醒,急急忙忙撇清關係:

“特別是戰時,落日作證,至少在糧草上從來沒有缺斤短兩……”

梭鐸打斷他:

“我並沒有指責您的意思,克拉彭勳爵。”

但下一刻,軍事顧問的眼神轉向了泰爾斯。

“前幾個月裡,王室常備軍與西荒領主們通力合作營救泰爾斯殿下,深入荒漠千里。”

星湖公爵不由一怔。

“那是一次可貴的嘗試,繼荒漠戰爭之後,我們再次測試了在異地建立統一補給線的能力,拓展遠征後勤運輸的極限。”

“具體的報告,會前已經上呈諸位。”

有的大臣開始翻閱桌上的文件,有的大臣則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預料。

但梭鐸的音量隨即提高,響徹巴拉德室:

“事實證明,常備軍獨立的後勤能力相當優秀:軍務司專門訂立的最短路線,後方防線的保障要則,以及在荒漠中的來回掃蕩,都有力保證了補給線的暢通,甚至能支撐軍隊一路馳騁到自由同盟邊境。”

他話鋒一變:

“但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西荒本地領主們自行組織的後勤!拖拖拉拉,低效糟亂!從恩賜鎮到荒漠前線,中途倒手貪墨者不知凡幾,運輸數字至今成謎。”

“以致有不法商人,都把刃牙營地裡的軍用永世油走私到了荒漠獸人手裡,直到被常備軍截獲!”

走私永世油……

泰爾斯嚥了咽喉嚨,接過基爾伯特遞給他共閱的文件,微笑致意。

梭鐸·雷德翻開手中文件其中一頁,面色難看:

“威廉姆斯男爵甚至上報了一次惡性事件——他手下的先鋒官在某次對獸人的追擊戰後,按照規定處理繳獲,卻受到西荒本地徵召兵的無理阻撓和不法侵吞!”

“對方絲毫不敬王室威嚴,還差點對友軍大打出手!”

聽見熟悉的故事,泰爾斯搓了搓鼻子。

“是啊,傳說之翼的報告裡還說了……”

裘可·曼大人漫不經心的話語夾雜着翻頁聲響起:

“他懷着一片忠君愛國之心,事後忍辱負重,顧全大局,不得已解僱了手下一位無私正直的先鋒官,以息事寧人,保全西荒諸侯的面子……”

說到這裡,財政總管面色一變,啪地一聲將文件甩下:

“你們信那個傻逼的鬼話?”

泰爾斯挑挑眉毛。

好吧,這就是風光無限的星辰三名帥之一,在御前會議上得到的評價。

“嗯,從這措辭來看……”

基爾伯特適時地咳嗽,掩飾了曼大人突如其來的粗口:

“我相信,威廉姆斯一定換了個新書記官。”

外交大臣的調侃恰到好處,舒緩了氛圍,御前會議的諸君傳出一片低低的笑聲。

“梭鐸大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了。”

農牧大臣克拉彭勳爵——泰爾斯算是有幾分明白他在御前會議的地位了——陪着笑答覆道:

“我想說的是,在後勤問題上,從荒漠戰爭開始,我們就一直與不同的商團和同業公會有着良好的合作,從糧食布匹到牲畜鐵器,如有需要,我很樂意把他們介紹給軍務司……”

梭鐸再次打斷他:

“不。”

軍事顧問冷冷開口:

“在數萬乃至數十萬人的大戰中,戰爭後勤集精細與複雜,規模與長久於一身。”

“沒有哪一個領主、市鎮、城堡、商團有資格承擔這樣的重任。”

“就是軍務司也不行。”

克拉彭勳爵的笑容僵住了。

梭鐸眼神一厲:

“除非王令之下,統一調度,舉國效行。”

“而不同領主手下的徵召兵,分別自備糧草後勤,就地蒐羅物資補給的做法,早就過時了。”

此言一出,御前諸君盡皆沉默。

軍事顧問目似利刃,掃過長桌邊上的人們:

“無論組成軍隊的成分來源有多不同,有權帶兵的領主有多少個,我們都需要更統一、更高效也更便捷的後勤組織。”

“才能在將來某場長達數年的戰爭裡,足質足量又源源不斷地爲前線提供補給。”

在座的大臣們表情各異,深思着這句話背後的東西。

凱瑟爾王的面容依舊隱藏在逆光的昏暗裡,唯餘黑影幢幢。

直到庫倫首相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

“梭鐸大人,你說的是後勤。”

“但想說的卻不止後勤,對吧?”

梭鐸向首相看來,目光淡然。

巴拉德室再次陷入沉默。

“得了吧,大兵,我們都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

財政總管裘可冷哼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還有什麼?一併說出來吧。”

泰爾斯注意到,基爾伯特開始擦拭自己的手持眼鏡——那是他心有顧慮,尋機思考的標誌。

梭鐸深深地看了裘可一眼。

“北地人給我們的教訓不僅這一點。”

軍事顧問承受着整個御前會議的審視目光,卻更顯剛強,絲毫不見他這個年紀的老態遲鈍:

“以自由同盟此戰爲例,誘敵,襲擾,佔領,隱藏,分割,繞後,斬首,間諜和情報……戰爭的週期拉長,範圍擴大,戰術複雜,影響多面,不再是區區幾場關鍵戰鬥就能概括的。”

梭鐸盯着長桌上的棋子們:

“我們都看到了,埃克斯特擁有無可匹敵的數量和正面優勢,但也正因如此,大軍挪移不便,組織臃腫。”

“面對‘驚喜的伊萬’和他靈活轉進的少量精銳,異地作戰的他們顯得手忙腳亂,進退失據。”

“不僅如此,克爾凱廓爾只是名義上的總帥,北地人的三方軍隊互不統屬,頂多是相互配合,命令傳達耗時低效,多頭指揮難以合力,最終釀成苦果。”

他話音一改,痛心疾首:

“然而,這樣的頑疾同樣存在於我們內部。”

梭鐸一掌拍上長桌:

“以我西荒之行所見,王室常備軍與西荒徵召兵合作出征,卻分屬不同的指揮系統。前者明明是職業的百戰精銳,卻每每被同行的徵召兵掣肘,後者在各自領主的麾下,不聽調令,配合糟糕,紀律鬆弛,戰力低下。”

“西荒各大諸侯的來回扯皮,更是嚴重影響了整個戰局。”

說到興起,軍事顧問漸漸顧不上常年出入復興宮養成的官方措辭,蹦出年輕時奮鬥軍伍所習慣的俚語:

“同級的兩支部隊僅僅因爲各自統帥有隙,就怎麼都尿不到一塊去,多頭指揮,貽誤戰機——威廉姆斯男爵的軍情報告特別提到了這操蛋的一點。”

“若非這些地方領主和他們手下徵召兵的玩忽職守胡作非爲,泰爾斯殿下的歸國之路怎會滿布荊棘,刃牙營地又怎會遭受那樣的災劫?”

泰爾斯立刻感覺到,不少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多少知曉些西荒事件真相的他倍感壓力。

但長桌盡頭的身影依舊沒有動彈。

面對梭鐸質問的話語,衆臣同樣沉默。

唯一侍立一旁的秘科使者,那個疤臉男子更是化身雕塑,紋絲不動。

庫倫公爵緩緩開口,看上去相當習慣這份在御前會議上接續沉默的活計:

“所以?”

梭鐸深吸一口氣:

“血色之年裡,星輝軍團已經證明過了,今天,埃克斯特與自由同盟又再度重申這一點。”

“當代的戰爭,其關鍵不再是數量與強度,而是質量與效率。”

他握拳振臂:

“爲此,我們需要統一的指揮鏈條,可靠的後勤運輸,需要更多通曉軍事的將士,包括嚴格的上下組織,高效的軍情傳達,當然還有無私奉獻的精神與覺悟。”

梭鐸慷慨陳詞,絲毫不顧同僚們越發難看的眼神:

“而我們不能指望廣大領主的徵召兵做到這一點——無論是陛下的直屬封臣,還是偏遠的封疆公伯。”

“能靠得住的,只有以戰爭爲職業的王室常備軍!”

庫倫首相提嗓開口,語氣凝重,一反平日的慢條斯理:

“梭鐸大人,您究竟想說什麼?”

軍事顧問一捶桌面,揚聲道:

“諸位大人,時代變了。”

“爲將來計,我們需要更多的現役軍官,更多的職業士兵,以在全國承擔更嚴格的要求、更重要的任務,以備不時!”

“王室常備軍的擴編,必須提上日程。”

梭鐸的話音落下,迎來又一片沉默。

僵硬的氣氛裡,泰爾斯活動了一下同樣僵硬的腰背。

他看見,基爾伯特輕輕閉上眼睛。

“擴編……”

庫倫公爵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次了?”

“第三次,”裘可·曼很快接過話頭,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顯然頗爲熟練:

“還不算被否決的那四次。”

他立刻迎來軍事顧問的怒目。

另一邊,基爾伯特試探着緩和氣氛:

“西荒諸侯武備鬆弛,這問題確實需要重視。可是若太快上升到王國全境,未免小題大做……”

“不唯西荒。”梭鐸很快打斷他:

“哪怕在全國,即使經過了前幾次擴充,王室常備軍佔我們軍隊總數的比例依舊不足,我們的實際戰力嚴重依賴於徵召兵的配合與質量。”

軍事顧問的架勢不容反駁:

“後勤分離,多頭指揮,溝通障礙,訓練度不一……這帶來了太多問題。”

“恕我打斷一下……”

財政總管裘可·曼重重咳嗽一聲:

“大兵啊,你看過去年的財政報表嗎?”

被叫到外號,軍事顧問蹙起眉頭。

“你知道你引以爲傲的王室常備軍,每年要花掉財稅廳多少預算嗎!”

只見財政總管望着梭鐸,面色陰沉:

“就拿常備軍的三大衛隊來說,怒火、星輝、星塵,雖然名爲衛隊,可你知道這三者的人數已經超編了多少,維持成本又超支了多少嗎?”

“這還不算那些編制外的人!你知道耗費在他們身上的財政放在一般的徵召兵裡,足夠再召三十個大隊,組建十個軍團嗎!”

裘可·曼一臉嫌惡,顯然苦梭鐸久矣:

“擴編?拿什麼擴編?”

“你的唾沫星子嗎?”

但梭鐸並不急於反駁,他等到裘可的呼吸平穩,這才重新開口:

“那也是我想說的第二點。”

他轉向長桌盡頭的黑影:

“陛下,我提議,制定新法案,改革王國兵制!”

下一刻,“大兵”梭鐸果斷起身,聲震密室:

“我們應當在星辰全境,逐步削減各大地方領主麾下,半農半訓的私人徵召兵數額!”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泰爾斯在內,齊齊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但梭鐸冷冰冰的話語還在繼續:

“逐步縮短役期也好,減少徵召頻次也罷,甚至可以免除領主們響應出征的義務。”

“乃至最終解除他們在領地上徵召士兵的權利。”

一秒,兩秒……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在龍霄城待了六年,耳濡目染埃克斯特軍事文化的泰爾斯眨了眨眼。

“削減……”

理解對方意思的一瞬間,裘可·曼大驚失色:

“什麼?”

長桌的盡頭,國王的身影緩緩動彈,冒着寒光的眸子重新自黑暗裡刺出。

就像出鞘的利刃。

軍事顧問揚聲道:

“我相信,這可以節約每季度的徵兵成本,精簡軍隊冗數,專心農牧工商,提高稅收產出,也許還能彌補預算的不足。”

庫倫首相難以置信地望着共事已久的同僚:

“梭鐸……”

但梭鐸·雷德不管不顧:

“而常備軍已經準備好接過重任,一肩扛起國防要務。”

他猛地擡頭,似乎化身頑石,難以撼動:

“國之軍備,星辰重器。”

“從此令出一門。”

“別無例外!”

狹窄昏暗的巴拉德室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隨之而來的,還有石室特有的微微寒意。

梭鐸環顧長桌,剛強桀驁,就像一個歷經戰事的老兵。

逼得沉浸在驚訝中的衆臣紛紛側目。

泰爾斯愣住了。

先前討論北方戰事時,他專心致志全神貫注,並未被會議的氣氛所影響。

但就在這一刻,泰爾斯才真正意識到:

這是御前會議。

他在這張長桌旁聽見的事項,關乎整個國度數千萬人的未來。

念及此處,一股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襲來。

那是無論英雄廳的決鬥,抑或是英靈宮的聽政日,都未曾給予他的感覺。

“諸位……”

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有人輕聲開口。

“請不要把今天會議的內容外傳,哪怕是最親近的人,哪怕是一絲一毫,隻言片語,”首相的聲音低低響起,疲憊而猶豫:

“還有,梭鐸……”

庫倫公爵擡頭看向一臉堅毅的王國軍事顧問,沉重卻肯定地道:

“你瘋了。”

第213章 那一夜第95章 丹特的大劍第31章 賓客第705章 選一個第80章 可惜(上)第8章 長生種(下)第96章 放下的疑惑第112章 對質與對峙第670章 道上規矩第702章 血色鳶尾花(上)第61章 全都要第2章 有能者居之第112章 唯一的路途第36章 埃克斯特的歡迎儀式第83章 女大公第66章 神魂顛倒第43章 守望律令第144章 刑罰騎士第655章 共度寒涼第654章 狂舞之時第85章 哪怕是陛下,尤其是陛下第683章 失鄉的河蝦第10章 暴動第121章 新客人第672章 不夠第26章 獄河之罪第171章 某人需要一個答案第230章 活死人第65章 接頭人第212章 太高了第28章 長幼之爭第694章 開心扉第8章 JC第81章 追兵第156章 臨界之人第77章 不能喝酒的小孩子第33章 捐血一袋,救人一命第244章 金口玉言第92章 就像回家一樣第38章 小滑頭的“安慰”第96章 荒漠的威脅第699章 報復第27章 逐聖第68章 小滑頭與阿萊克斯(上)第643章 卡莎與琪娜第6章 六塊半第30章 離開第18章 卷末 王國的血脈第640章 第一輪歡迎第77章 來者何人(下)番外七 聯席生第154章 僵局第718章 拿捏(上)第8章 長生種(下)第20章 荒骨來客第103章 氣與血第139章 被歷史遺忘的人第706章 以國王的名義第616章 空口無憑第77章 酒商第118章 矛盾的刺客第191章 重生(下)第29章 不算太糟?第43章 最強的棋子(中)第235章 那玩意兒(下)第659章 前後夾擊第62章 種因得果第16章 巧合?第143章 災禍之劍的戰鬥第650章 屠刀第90章 駭人聽聞第20章 星夜同盟(下)第123章 陰暗面第662章 衝突第20章 荒骨來客第640章 第一輪歡迎第74章 紅女巫第74章 紅女巫第38章 小滑頭的“安慰”第8章 星星之火第231章 強弩之末第17章 運氣真差 (下)第104章 謀反(中)第99章 有話好說第78章 洗劍之殤第107章 謀反(下)第22章 車輪戰第28章 長幼之爭第21章 何爲魔法第116章 盛極而衰第174章 與世界爲敵第16章 約德爾·加圖,爲您效勞第167章 七比三第42章 羣雄的棋局(下)第113章 寂靜與黑暗第656章 告解第649章 不朽常新第91章 回不去了第62章 天生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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