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公爵最近心情不好。
根據某位來自璨星七侍家族的、不願意透露姓名(爲保護當事人,在此化名爲B.B)的星湖堡內部消息靈通人士所說,王子在進餐時食不知味,課堂上無精打采,武藝課用力過度,沉思時心事重重,時不時自閉獨處,走神發呆,偶爾還唉聲嘆氣,感慨人生。
至於原因,星湖堡內衆說紛紜,有人說這是被流放後的憤懣傷懷,有人說是公爵又跟馬略斯長官吵架了,也有人猜測是後勤翼這幾個月的賬單數字不好看,但我們在泰爾斯王子身邊的可靠線人B.B(化名)給出了最直接的原因:
在庫斯塔和摩根值守的那天晚上,泰爾斯公爵於自己的房間裡刻苦“鍛鍊”,揮汗如雨,高潮迭起,沉浸迷醉,欲仙欲死之際,卻被幾隻老鼠闖入驚擾。
壞了興致的王子殿下怒不可遏,拔劍便砍,據事後收拾殘局的人說,連可憐的座椅都被劈成了兩半。當然,確切消息還有待B.B(化名)的進一步爆料
“丹尼·多伊爾!”
新來到城堡的巴倫西亞嬤嬤發出咆哮,聲貫城堡,把正跟女僕們談笑風生的D.D趕得抱頭鼠竄逃出房間:“你的職責是握劍,不是閒聊!”
“再讓我抓到,老孃騸了你!”
時日漸長,星湖堡從建築修繕到人員配置都越發完善,比如新來的管事嬤嬤阿什莉·巴倫西亞,她作風嚴厲,手腕嚴格,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騸了你”據消息靈通人士B.B(化名)所說,有一次他甚至聽見嬤嬤這麼威脅過馬略斯長官。
“沒關係的,嬤嬤,”餐桌上,圍着圍巾的泰爾斯無精打采,“是我鼓勵D.D去跟大家多聊聊天的免得城堡裡太安靜了,死氣沉沉的。”
巴倫西亞嬤嬤怒氣未消:“他拿您的事情當談資,聊的都是些不着邊際的謠言,有的傳出去會敗壞您的名聲。”
“每個人都對星湖公爵的生活秘辛充滿好奇,”但泰爾斯只是擺了擺手,毫不在意,“謠言也好,真相也罷,總得有個出口,與其讓別人來鑿開這個出口,妄加揣測……”
泰爾斯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巴倫西亞嬤嬤回頭看着他,和藹親切,就像看着自己的孫子。
“噢,親愛的,殿下,您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了……”
嬤嬤曾在不止一家高門大戶裡管過事,她口碑極好,頗受尊敬,雖年過六十但依舊精力充沛,本打算退休的她被昆廷男爵專程請來星湖堡,負責照顧公爵大人的飲食起居,也負責管理堡內新僱的僕人們。
“現在,親愛的,您一定餓壞了。”
只見巴倫西亞嬤嬤熟練地布好餐點:
“快用餐吧,記得,數量要足夠,種類要均衡。”
“謝謝,嬤嬤,”泰爾斯點點頭,爲難地指向一盤烤蔬菜,“只是,我並不像傳言裡那麼喜歡萵苣,所以能不能換成其他”
巴倫西亞嬤嬤笑容不減,卻手腕一揚,瞬間抽出一根教鞭!
臥槽泰爾斯生生一抖,下意識地擡手護臉!
“啪!”
一聲爆響。
下一秒,某隻從窗外翻進來,正偷偷向公爵餐桌探頭的黑貓狼狽一躍,在千鈞一髮間躲開了嬤嬤的教鞭。
“喵”
黑貓跳下餐桌,躥到牆角,炸着毛怒瞪嬤嬤。
“那不是你該吃的東西,”巴倫西亞嬤嬤收回教鞭,面無表情地與炸毛的黑貓對視,“沒教養的小畜生。”
泰爾斯正尷尬地放下手臂,聞言生生一抖。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黑貓放了幾句狠話,心有不甘地望了望公爵的餐桌,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它頭也不回地躥出門外,順便帶回D.D的慘叫(“不,不!那是我的午餐!啊又是你這隻死貓!”)。
“這小畜生一看就沒騸過,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亂吃東西,”巴倫西亞回過頭來,重新變得親切溫和,“抱歉,親愛的,你剛剛說什麼?”
在嬤嬤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泰爾斯胃口大開,他興致勃勃地端起那盤烤萵苣,吃得津津有味,無怨無悔。
幾個月裡,在僱傭僕役工人之外,遵照(被老鼠得罪了的)泰爾斯公爵莫名其妙又不容置疑的命令,後勤翼還從集市和田莊帶回了不同品種的捕鼠貓,再加上城堡裡原有的幾窩野貓,星湖堡惱人的鼠患終於大大減輕,新購的木具得以倖存,倉庫裡的存糧也不再時不時缺斤短兩,連帶着飛蝨小蟲也少了許多,甚至公爵房間的天花板夾縫裡都發現了成堆的老鼠屍體,效果好得不可思議。
然而多起來的貓咪帶來了新的煩惱:首先是掛毯和布藝傢俱開始遭殃,其次是貓毛遍地的環境讓馬略斯勳爵連着一週噴嚏連連,僕人們不得不提高了打掃的頻率,再有是一到晚上,城堡內外就響起此起彼伏的貓叫,擾人安眠,對此,靠着力量與智慧稱霸星湖堡馬廄,卻對房頂上靈活亂竄的貓咪束手無策的珍妮小姐意見頗大。
更糟的是,星湖堡周圍的野貓們也開始向這裡聚集,巴倫西亞嬤嬤手中的教導鞭很快就不再侷限於D.D,而變成了正式的趕貓棒某隻狡猾的黑貓甚至敢三番五次闖進後廚乃至公爵的書房餐室,看似無辜好奇地打量周圍,觀察人類,實則滿腹壞水,稍不注意就撓壞東西,順走餐點。
星湖衛隊的二等護衛官,何塞·庫斯塔出身艾倫比亞王國,據深諳貓性(荊棘地的養貓文化盛行已久)的他所說,照這樣下去,恐怕再過幾個月,星湖堡就要滿地小貓了,而一旦貓屬氾濫,從城堡裡的桌布掛毯,倉庫後廚,到堡頂的信鴉重地,乃至星湖周邊的鳥巢湖鮮,可都要遭殃。
情勢危急,行事果斷的馬略斯勳爵打算辣手摧貓,卻被泰爾斯公爵阻止,遵照殿下出人意表的思路,後勤翼又在下一週帶回了新的答案:
狗。
從威風凜凜頗通人性的魯鐸犬,到兇狠好鬥專用於追獵的怒狼犬,從個性純良盡忠職守的看門犬,到狗仗人勢色厲內荏的寵物犬,星湖堡搖身一變犬隻培訓場,並重新塑造了生態鏈,成功阻止了野貓的進一步聚集。
(“鼠多了就買貓,貓多了就買狗,狗多了就……嗬,照這個道理,我們是不是總有一天得買個國王回來?”見習先鋒官涅希的抱怨,在他被刑罰官抽鞭子的一個小時之前)
這讓珍妮小姐十分開心,因爲她僅僅花了一天時間,就降服了最威風的魯鐸犬“佩特里克”和最兇狠的怒狼犬“阿奇博格”,再加上原本就在她(字面意義上的)鐵蹄下臣服的馬廄羣駿,珍妮成功地在星湖堡一層建立了她的絕對統治,成爲堡里名副其實的“陸上女王”。
再加上蹤跡鬼魅,領地遍佈堡內各處,日日覬覦公爵餐桌的“野貓帝國”、盤踞房檐塔頂樹幹與信鴉重地的“飛鳥同盟”、以及元氣大傷被迫退守野外和地下的“邪惡鼠羣”,星湖堡內的四大族羣遙相對峙,分庭抗禮,僅次於光輝偉大的泰爾斯公爵以及嚴厲肅穆的巴倫西亞嬤嬤,它們的領頭者被稱爲“星湖堡暗黑四天王”儘管除了“陸上女王”珍妮之外,其他族羣的三大天王還有待確認,但這跌宕起伏又血腥殘酷的星湖堡爭霸故事,已經足夠證明把它們編造出來還逐個取上綽號的D.D該有多無聊。
幸好,正當(在滿地狗尿狗屎中焦頭爛額的)泰爾斯公爵準備再讓後勤翼去集市和鄉村裡進貨,調整生態環境,以維護城堡整潔的時候,馬略斯隊長與巴倫西亞嬤嬤果斷介入,剝奪了公爵大人對城堡治理的主導權,僅僅保留了他形式上的建議權。
於是,在星湖堡公爵與他忠心耿耿的部屬的齊心協力之下,這座年久失修、陰森灰敗的古堡重新迎來了生機:堡門重新修繕,哨崗整備完畢,門洞、城壕、階梯、外牆等地也一再打掃,修葺一新(前提是得忽略背面),庭院和花園擺脫了雜草和塵灰,馬廄和馬場尤其整潔亮麗(珍妮小姐的催命蹬踏式督工對此貢獻良多),乍看之下氣派堂皇。
城堡內,越來越多的的廳堂、房間、走廊、倉庫、地窖被清理完畢,泰爾斯也終於認清了從主廳到胡狼塔的五種走法,包括隱藏的、被那隻時不時來偷食物的黑貓發現的“空中走法”(“只要您不怕從外牆上摔下來變成肉餅。”馬略斯的好心提醒),後廚、盥洗間和下水道也重新通暢(D.D對此自豪不已)。
而在公爵殿下某次從永星城回來,臉色難看地捂着屁股下了馬車之後,就連堡外湖邊的雜草亂石都被清理乾淨,重新鋪上細沙軟土,梳理出一條清晰可見、平穩紮實的道路,讓往返永星城和星湖堡的人們不再受顛簸之苦,難言之痛。
在泰爾斯公爵名下,附近的田莊與封地也漸漸理順了從屬關係(感謝胡里奧老師的大力幫助),管事和村長們定時按規地向星湖堡彙報近況,輸送稅賦,提供勞役,供應後勤。僕人,廚子,園丁,馬伕,衛兵,星湖堡的人氣也漸漸多了起來,看上去頗有一副貴族居所的樣子了(雖然哥洛佛還是覺得這跟王室氣派比起來顯得寒酸,D.D連忙提醒他這叫簡樸)。在巴倫西亞嬤嬤的指示下,他們甚至在堡內外的荒廢空地上開墾出幾片田地,正在商議種植作物,等季節到了就能派上用場。
眼看一切都漸漸步入正軌,唯獨城堡的主人開心不起來。
那夜之後,天藍色的請柬沒有再出現,彷彿艾希達已經把泰爾斯忘記了。
但那次夜談卻讓泰爾斯鬱悶了近一個月,尤其是那句“魔法女皇與你不死不休”,其打擊力道之重,更令星湖公爵心情壓抑,寢食難安。
災禍之身的秘密,星湖公爵的重擔,與國王的危險約誓,這些事情已經夠讓他喘不過氣了,現在還要再加上“完美反魔武裝”和魔法女皇有那麼幾個瞬間,快把頭撓禿了的泰爾斯甚至都想把挑子一撂,跟着艾希達遠走高飛算了。
不,不行,就算鐵了心跟小笨笨私奔,看後者那熱切堅持的樣子,魔法女皇的事情他還是逃不掉。
想到這裡,生無可戀的泰爾斯就無比懷念在龍霄城的日子:
那些天天想着把他大卸八塊的北方佬們,真是越想越可愛。
直到某個下午,星湖公爵迎來了入駐星湖堡後的第一批客人。
不同尋常的客人。
星湖堡的大門前,星湖衛隊和一衆僕人們站得筆直端正,看着馬略斯接待來訪的王室衛隊總指揮官法比奧·艾德里安勳爵。
“你看着很驚訝?”
邁下馬鐙的艾德里安端正溫和,談吐親切,絲毫不爲王子逼宮那夜的陰霾所擾。
“是有一點,”馬略斯熟練地拉過馬繮,轉身遞給身後的托萊多,同時示意其他人接待陪同而來的幾位王室衛士,“鑑於我們一刻鐘前才接到信鴉。”
艾德里安看着對方的表情,泛起笑容。
“我知道,這趟旅途確實有些冒昧,而我們護送的貴賓也是一時興起。”
貴賓。
馬略斯聞言蹙眉。
衛隊長見狀,笑着拍拍馬略斯的肩膀。
艾德里安了解馬略斯,這位他曾經的傳令官喜歡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楚明晰,有條不紊,更習慣了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與此相應的是,馬略斯不喜歡意外,也討厭冒險,他的字典裡沒有隨機應變或即興發揮,任何不在計劃和預案裡的事況都會讓他皺眉。
這麼說來,讓他侍奉泰爾斯王子,還真是難爲他了。
可惜啊,王室衛隊的守望人,這職位的設立初衷,便是應對意外與不測。
托萊多、哥洛佛、唐辛、皮洛加、崔法諾夫……星湖衛士們板着臉迎接他們在復興宮的昔日同僚們,後者們同樣表情肅穆,有幾位王室衛士甚至不願意讓他們碰自己的坐騎,甲盔未卸,兵刃不解,連話也不肯多說。
分離不過數月,他們已經出現了隔閡。
唯有D.D眉飛色舞,毫無顧忌地跟每一個他熟或不熟的人揮打招呼(“喲哥們兒你看着很眼熟啊,哪個翼調來的?哇,你真壯實,頭盔也好帥!噫,我們都是帝之禁衛,不要這麼冷淡嘛!”),不少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萬分尷尬。
艾德里安隊長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但他不動聲色,只是跟馬略斯一起舉步向前,打量起煥然一新的星湖堡。
“看得出來,你把這裡經營得很好,我已多年不見星湖堡如此……”
唰!
喵!
話音未落,一隻黃斑貓追着一隻信鴉,從他們身前雙雙掠過,揚起的塵灰撲了艾德里安一靴子,隊長不由話語一噎。
馬略斯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如此……”
嗷!
追着方纔的一貓一鳥,一隻小奶狗笨拙地撲騰過來,中途還被自己絆倒了一次,踉踉蹌蹌地追着貓鳥而去。
“如此……熱情。”
艾德里安隊長好不容易找到形容詞,低低地咳嗽一聲:
“就是,小動物多了些。”
小動物多了些。
馬略斯看着遠去的那幕雞飛狗跳,想起某位公爵大人“以貓制鼠”和“以狗限貓”的天(乳o)才(zhi)主意,不由得搓了搓隱隱發癢的鼻子,淡定迴應:
“請原諒,星湖堡經年空曠,是以野趣盎然。”
“這麼說,你是在暗諷復興宮和王室衛隊沒給你們足夠的財政支持?”
“我可沒這麼說。”
“你平素對泰爾斯公爵也是這副口氣嗎?”
“不敢,”馬略斯毫無愧色,“落日可鑑,我對泰爾斯殿下歷來禮節周到,恭敬有加。”
艾德里安尚未來得及回話,星湖公爵本人已經在侍從官的陪同下到來。
“我何以有此榮幸,能得復興宮的守護者大駕光臨?”泰爾斯滿面笑容。
艾德里安行了一禮,正要回話,泰爾斯就興高采烈地打斷了他:
“所以,艾德里安勳爵,是我家老頭終於忍不住,要派你來除掉我,以絕後患?”
此言一出,所有人盡皆側目,身後的懷亞更是大驚失色。
艾德里安面色微僵,他看向馬略斯。
守望人禮貌地回給他一個微笑:
“抱歉,公爵最近大便秘結,心情不好。”
啥?
這下輪到泰爾斯狠狠皺眉:
“這你也知道?莫不是每次都守在廁門外,聞味而動,觀屎察情?”
“那倒不必,”馬略斯不爲所動,“只需統計您每次如廁所用的淨綢數量就行了很明顯,您去得多,蹲得久,卻用得少,而我不願猜估您不愛潔淨,那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泰爾斯渾身一僵。
好吧,他最近幾天,把自己自閉在廁所裡苦思的時間確實有些長。
但是……
他狠狠回剜馬略斯一眼:便秘?
真的?
艾德里安隊長眯起眼,向馬略斯投去靠兩人的默契才能理解的目光:
恭敬有加?
馬略斯回他一個淡然的眼神:
無以復加。
“我好歹是個王子,連大便的隱私都沒有嗎?”泰爾斯憤憤不平。
“但在秋收之前,您連多請一個洗衣女僕的工錢都給不起了。”馬略斯毫不留情,施以致命重擊。
王子一時氣短,無話可說。
艾德里安腦筋一轉,好吧,他們確實在對復興宮的財政支持表達不滿。
就在泰爾斯絞盡腦汁想出回擊馬略斯的詞句之前,艾德里安隊長咳嗽一聲。
“總之,殿下,我確實身負使命而來,”衛隊長笑眯眯道,“但卻不是您想的那樣,你家老咳咳,陛下命我護送王國的功勳英雄,回鄉休憩。”
“功勳英雄?”
泰爾斯眯起眼睛:“哈,這年頭還有人能成爲”
但他還未說完,一道特別的嗓音就從身後傳來:
“哇哦,你長大了嘛,孩子。”
泰爾斯聞言一驚。
隨着話音落下,另一隊人馬綴在王室衛隊之後,步入城堡的閘門。
他們身姿挺拔,氣勢凜然,舉手投足利落乾脆,明顯是行伍之人。
而泰爾斯的目光死死定在領頭者身上。
一身便裝的客人邁下馬鐙,大笑着走出隊伍,走向泰爾斯:
“看起來像是個大人了。”
王子身後的懷亞一臉驚喜,羅爾夫只得不耐煩地提醒他保持儀態。
泰爾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望着眼前多年不見的舊識,露出笑容。
來客身量不高,姿態卻瀟灑從容,她淡定地邁過星湖衛隊與王室衛隊的衆人,來到泰爾斯面前。
“像是個大人……事實上,您是第二十一個這麼說我的人了,但我依舊很高興,感謝您的認可。”
幾秒後,星湖公爵跨出一步,雖不合禮數,卻是真心誠意地向眼前來客這位在一衆漢子中無比顯眼的女人鞠躬行禮:
“許久不見,甚是掛念,歡迎來到我的城堡,尊敬的女勳爵。”
“索尼婭·薩瑟雷。”
索尼婭……
隊列中的D.D聞言一驚,低聲道:
“什麼?所以,那就是要塞之”
他身邊的哥洛佛狠狠撞了他一把:
“閉嘴。”
但就連殭屍自己,也死死地盯着那個女人。
在星湖堡衆人的驚訝中,老兵傑納德從後方走來,不無激動地接過索尼婭坐騎的繮繩,與其他星湖軍團的老同僚們開懷擁抱。
“你說,你的城堡,”索尼婭伸了伸懶腰,無視着周圍來頭不小的衛隊衆人,大步向前走去,“你的城堡?”
泰爾斯欣然點頭,舉步跟上。
被忽略的馬略斯與艾德里安隊長對視一眼,齊齊跟上,毫無被冷落的不快,而大部分人也都毫無怨言,只是默默跟上,目不轉睛地望着索尼婭的背影。
那個以一己之力鎮壓要塞十九年,令敵虜躊躇不敢前,巨龍息翼不得飛的傳奇背影。
除了泰爾斯。
泰爾斯望着眼前熟悉的女戰士,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她揮舞大刀舉重若輕,在漫天的血雨中瀟灑從容,一路斬開血之魔能師的血肉重圍,將一個七歲孩子護在身後,旋身揚盾,斬妖除魔的颯爽英姿。
而此時此刻,索尼婭的笑聲依舊爽朗快活,驅散陰霾,給人以無窮的信心和希望。
“來的路上我觀察了好一陣。”
索尼婭輕車熟路地走向外圍,隨手在垂下的樹枝上摘下一顆坎特果,卻帶得一大羣人跟她拐了個莫名其妙的大彎。
她指了指星湖堡周圍的佈防:“城堡崗哨的位置和間距,包括堡外遊哨的巡邏頻次與動線,是護衛翼負責的吧日,酸死我了,沒熟哪個護衛官設計的?”
護衛官。
D.D聞言眼前一亮,他整了整制服的衣領,換上一副居功不自傲的孤高神情,正要上前時……
“是我,女勳爵閣下。”
先鋒官哥洛佛在身後沉穩開口。
索尼婭回過頭來。
很奇怪,相比起“殭屍”名聲在外的孤僻冷漠,此刻的哥洛佛卻顯得恭敬有禮,甚至可說禮貌得有些過分:“承蒙某位護衛翼同僚的信任和請託,我主持了城堡佈防的準備工作。”
某位護衛翼同僚……
衆人的目光齊齊一轉,瞪向級別最高的護衛官。
“那個,”星湖衛隊的一等護衛官,丹尼·多伊爾低聲尷尬道,“身爲護衛翼的代表,我事務繁忙……”
比如下水道,還有公爵的八卦。
“你,大塊頭,”索尼婭穿過人羣,忽視了滿心期待的D.D,饒有興趣地走到哥洛佛面前:“你?”
哥洛佛嚴肅地點點頭,接着補充道:
“除此以外,指揮翼的許爾勒·托萊多特等官與弗雷迪·唐辛一等官,先鋒翼的里奧·摩根二等官與內特·涅希見習官,護衛翼的阿德·巴斯提亞二等官和米歇勒·費裡見習官,以及後勤翼的雷奧·皮洛加二等官和文森佐·伊塔里亞諾二等官皆有助力。”
事務繁忙……
聽完這麼多名字,衆人的眼神再次投向D.D。
“怎麼說,”D.D僵硬着臉,低聲道:“這叫博採衆長,嘿嘿。”
多伊爾說着話,手臂突然撞了哥洛佛一下。
殭屍愣了好幾秒,沒反應過來。
直到D.D撞了他第二下
“當,當然,”哥洛佛一驚,突然變得口吃起來,中途D.D還在不斷地肘擊他,“某些關鍵的,不,整體的,額,哦!那個全部所有的佈防計劃,最後都是……額,是從一開始就得到了馬略斯長……哦,是得到了泰爾斯公爵與馬略斯長官的大力支……噢,是在他們的正確領導……額,是全程的有力指導之下……最後,那個取得了積極的進展,成功出爐,審覈通過的。”
指導沒錯,如果在紙上打個對勾也算指導,泰爾斯無奈地想。
哥洛佛艱難地扭了扭脖子,感覺像是有一條蛇盤在他的喉嚨裡:
“我,我們,我們不辱使命,獲,獲益良多。”
D.D又撞了一下他。
哥洛佛一臉悲憤,但還是不情不願地加上最後一句:“並,有待您的檢閱與指正,要,要塞之花閣下。”
衆人一臉無奈地看着哥洛佛,最後齊齊把鄙夷的目光轉向了D.D。
“怎麼了,”多伊爾一臉清白無辜,像是被冤構了殺人罪,“我用我父親的財產發誓,他說的是實話!”
索尼婭哼了一聲,把果核吐掉,隨意朝着兩個方向一指:
“那兒,還有那兒,那兩面幕牆的平臺上,爲什麼不安排人手?”
哪兒,哪兒?
泰爾斯一頭霧水地擡起頭,順着索尼婭手指的方向瞎晃了一圈,只看到一堆石……嗯,他的城堡。
“因爲沒有意義。”
哥洛佛沉聲回答,他的語調恢復了正常,專注而認真。
“它們的位置不好,高度也不夠,只會成爲長弓拋射的靶子,而掩護工事不足,也無法作爲有力的射擊點,若是爲增加視野,更高的塔樓也足以覆蓋。”
“嗬!”索尼婭又摘了一顆果子,咬了一口,就嫌棄地丟掉。
“那不設防的話,如果戰爭時期,敵人的攻城塔把那裡當作跳板,試圖攻入外城呢?”
哥洛佛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那就更好了。那裡將成爲我們的誘敵陷阱,調動敵人聚集其上,減輕其他城牆的壓力,而我在更高的地勢上做了安排,衝上幕牆的敵人等若進了口袋,將被我們最大限度殺傷。”
艾德里安和馬略斯聞言點頭。
原來如此,有道理泰爾斯同樣頷首,點頭讚許。
儘管作爲“正確領導”與“有力指導”的他,在那堆呈複雜幾何狀的城牆周圍,屁都沒看出來半個。
D.D手臂一動。
哥洛佛悶哼一聲,不自然地道:“當,當然了,這只是鄙,鄙人的些許愚見,難,難入行家之眼,而您是守城戰的大師,還請您給,給出專業意見。”
他回頭怒目,但多伊爾眉開眼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拇指。
“有毛線意見,”索尼婭擦了擦手上的果汁,搖了搖頭,“我既不是工程師也不是建築家,在斷龍要塞那麼多年,不過是靠直覺瞎幾把守罷了,啥時候覺得守不住了,就出去反打一波。”
這番頗接地氣的話,讓一衆期待着要塞之花高見的人頓時啞然。
對嘛倒是泰爾斯點頭讚許:說點通俗的,大家都聽得懂的嘛,別老整什麼幾何算術。
但出乎意料,哥洛佛卻眼神一動:
“說沒錯,我祖父也說過:憑攻可以代守,唯攻得以挫圍。自閉死守的城堡只是困獸之鬥,求援待救,乞憐期憫,戰遂敵願,命操他人,不會有更多出路,唯有皆借城堡地利削弱敵人,留反擊之力威脅敵軍,纔是以守城防禦獲取勝利的意義您的說法很見經驗。”
這番話說得許多人皺眉。
多伊爾又驚又喜,他亮出兩個大拇指,一副教子多年終得報的欣慰樣:開竅!上道!
卻迎回殭屍的又一次怒目。
“文縐縐的,聽不懂。”
索尼婭擺了擺手:
“但我知道,那兩面幕牆並非星湖堡的原設計,而是兩三百年前,‘胡狼’還是公爵的時候加修的,修建的初衷,就是作爲屏障與陷阱,誘敵來攻,分擔正面的壓力。”
泰爾斯再一次看向索尼婭指的方向,還是沒看出哪面牆有不一樣。
“原來如此。”
哥洛佛說出了泰爾斯準備說的話,但明顯他是真的聽懂了。
“難怪我覺得,它們矗在那兒時,有股說不出來的蹊蹺。”
“不愧是隻需運籌帷幄,便輕易戰勝夜翼君王,擊退東陸聯軍的‘胡狼’蘇美三世。”哥洛佛心悅誠服地道。
索尼婭輕哼一聲,丟開第三個坎特果,放棄了吃水果的打算:
“士兵,你叫什麼?”
“嘉倫”
但哥洛佛話未說完,索尼婭就一掌拍上他的胸膛!
啪!
臥槽,泰爾斯感受着獄河之罪的回饋,估算出這一掌的力道,心裡慶幸還好這一掌拍的不是我。
遭此重擊,殭屍面色大變,身軀一晃,但還是穩穩地站住了。
索尼婭這下才刮目相看。
“喲,身板不錯,夠壯。”
她圍着哥洛佛走了一圈,打量他的身材:“夠硬?”
“哈謝謝您的教誨。”好幾秒後,哥洛佛才順過氣來,喘息着回答。
“很好,嘉倫,真棒,”索尼婭挑挑眉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間來一趟,我們私底下,嗯,聊聊?”
此言一出,整個星湖堡都安靜了。
哥洛佛起初點頭,隨即大驚失色。
啥,什麼?
D.D更是瞪大了眼睛,望望哥洛佛,又望望要塞之花。
不是吧?
索尼婭看着周圍的反應,明白了什麼,連忙對幕牆的方向擺了擺手:
“放心放心,不會爲難你的。”
但下一刻,要塞之花一把扯住哥洛佛的領子,把他扯得狼狽彎腰,與索尼婭平行:
只見索尼婭眨了眨眼,咬咬嘴脣,笑容越發變態:
“別擔心,我們聊些,嘿嘿,更有趣的。”
言畢,索尼婭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跨去。泰爾斯回頭看了一眼哥洛佛,連忙跟上索尼婭的背影。
隊伍重新開始移動,但大家看哥洛佛的眼神更古怪了。
唯有馬略斯和艾德里安在另一側,不管不顧,低頭商議着什麼。
至於哥洛佛本人,他則木木地站在原地,揉着胸口,試圖搞懂剛剛發生了什麼。
“嘖嘖嘖,殭屍,你要發達了。”
D.D叉着腰,一臉驚異地打量起自己的搭檔:
“少奮鬥二十年的機會,就在今晚啊!那啥,苟富貴……”
“你說剛剛那些場面話會派上用場,讓長官們高興,”哥洛佛想起什麼,不爽地對多伊爾道:“但說的時候,我感覺,我感覺我自己像個傻子。”
“誒”多伊爾搖搖手指,一臉“你這就不懂了”的神情:
“相信我,沒錯的,就算沒讓他們高興,但他們也肯定不會不高興!”
哥洛佛一臉狐疑:
“是嗎?”
“放心吧,”D.D一拍胸膛:“準沒錯!”
殭屍搖了搖頭:“操了。”
倒是興奮勁過了的D.D抱起手臂,放下笑容,遠遠地望着被人羣簇擁的索尼婭:
“所以,那就是要塞之花?”
“你不信?”
“不,不是那個意思。”多伊爾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說不上來,就是,就是有種感覺。”
“感覺?”哥洛佛信口回答,但他苦惱着今晚在索尼婭房間的“私底下聊聊”,根本沒聽搭檔說了什麼。
“嗯,感覺。索尼婭·薩瑟雷,她明明身量不高,聲音也不大,但當她站在那裡的時候……”
D.D若有所思:
“我好像就,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包括馬略斯,包括艾德里安隊長,甚至包括……殿下。”
哥洛佛也沒聽懂這句話,他只是呸了一聲,感嘆今天的黴運。
“你們要在這兒過夜嗎,長官?”
另一邊,馬略斯與艾德里安兩人緩步向前,低聲交談。
“我們?不了,王室衛隊只是護送薩瑟雷女勳爵回鄉,以示陛下的榮寵信任。”
艾德里安勳爵看了看幾位隨自己而來的王室衛士,他們正在照料馬匹:
“使命既達,我們當立刻回返王都,以報陛下。”
“那好。”馬略斯沒說什麼。
但艾德里安沉吟一會兒:
“對了,你手下的人,他們似乎和復興宮……疏遠了不少?”
馬略斯目光一閃:“顯然如此。”
“對此,託蒙德,你就沒什麼話想說?”
馬略斯停下了腳步。
“您知道,長官,”守望人淡淡道,“我沒資格說話,而您也沒有。”
艾德里安揹着手,沉默了很久。
“那好。”
艾德里安點點頭,舉步向前,但卻跨到一半卻止住了步伐。
他回過頭,話鋒一轉。
“雖然我們行程緊張。”
艾德里安笑眯眯地看着馬略斯,指了指隨他一起來的王室衛士們:
“可是,稍作休息,吃個晚餐再回城嘛,還是可以的。”
馬略斯目光凝固。
就在此時,王子的驚呼從前方傳來!
“誒誒誒誒,那個,索尼婭,不行,不,不,不可以!”
馬略斯和艾德里安雙雙一驚,紛紛趕上前頭。
“所有人冷靜!”
“索尼婭?”
“長官?”
馬略斯皺起眉頭:只見滿面尷尬的泰爾斯被要塞之花托着腰部高舉過頭,在空中死命撲騰着四肢。
搞什麼?
另一邊,懷亞死死拖住正要拔劍上前的哥洛佛:
“冷靜,哥洛佛,冷靜,我知道的,她沒有惡意,只要習慣,習慣就好……”
“索尼婭!”
“女勳爵!”
衆人驚惶不已,七嘴八舌。
倒是成爲星湖堡焦點的索尼婭不覺有異,還舉着泰爾斯,開心地轉了個圈圈。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女劍士越衆而出:
“索尼婭長官!”
女劍士冷冷道:
“大家奔波了這麼久,都餓了管飯嗎?”
正在轉圈的索尼婭生生一頓!
在衆人的驚呼與阻止聲中,女勳爵不爽地哼了一聲,雙臂卸力,泰爾斯這才雙腳踏實,安全落地。
以懷亞爲首的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但兩眼發暈的泰爾斯還沒來得及把氣順過來,就覺得肩膀一重索尼婭的臂彎從後方壓上他的脖子,把他結結實實地摟住。
“可惜啊。”
要塞之花長嘆一聲,她像好戰友一樣摟着暗自掙扎的泰爾斯,另一隻手熟練地薅着少年的頭髮,語氣惋惜不已:
“看來沒法兒像以前那樣,把你架上脖子轉圈玩兒了。”
誰要跟你玩兒啊!
“是啊,是有些可惜,”在內心裡咆哮的泰爾斯只覺索尼婭的臂膀硬如鋼鐵,重若巨巖,讓他辛苦喘氣欲擡頭而不得,偏偏還要在屬下面前維持笑臉和體面,“不,不,我是說,人總是要長大……”
泰爾斯瞥見了那個戴着黑手套的女劍士,眼前一亮。
“噢,是米蘭達啊!”泰爾斯一邊驚喜地打招呼轉移注意力,一邊扭動掙扎着想從索尼婭的臂鎖裡擠出來,可惜收效甚微,“啊,好久不見了啊,你最近怎麼樣”
“是亞倫德女士。”
米蘭達冷冷道,從他身邊走過,毫無援手搭救的意圖:“您貴爲王子,位兼公爵,稱呼要得體。”
“我們還沒那麼熟,泰爾斯殿下。”
泰爾斯生生一噎。
“當,當然。”王子委屈地道。
不知爲何,明明他地位更尊,在米蘭達面前卻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不等他說第二句話,索尼婭的手臂就再次鎖緊了他,把他硬生生從地面“拔”了起來,換了個方向,朝着廳堂走(拖)去,讓一大幫子人不得不膽戰心驚地跟隨,生怕要塞之花又要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但此刻,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星湖公爵被索尼婭“挾持”在有力的臂彎裡。
“你和米蘭達,我以爲你們是朋友,在龍霄城並肩作戰?”索尼婭揹着所有人,朝泰爾斯擠眉弄眼。
“我們當然是朋友,”泰爾斯不堪重負,苦澀難言,“有時候是。”
索尼婭嗯了一聲。
“那就好,”要塞之花突然嚴肅起來,“聽我的,孩子,米蘭達不適合。”
“哦,”泰爾斯痛苦地點頭,隨即一愣:“什麼?”
索尼婭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等你長大一些,毛多一些,再想那些破事。”
啊?
泰爾斯一驚。
哪些事?
那個,不對,不是
“但你要多鍛鍊啊,孩子!你還是瘦瘦的。”
索尼婭終於收回手臂,讓泰爾斯解脫出來。
“一看就是摔打不夠!”
下一秒,哈哈大笑的她一掌拍上泰爾斯的後背:
“不好生養的咧!”
泰爾斯身形一晃,一個沒剎住,他翻着白眼向前撲倒,迎接星湖堡堅實可靠的地面,以及懷亞等人的呼天搶地。
主堡內,泰爾斯奄奄一息地趴在他的公爵休息室裡,努力恢復元氣。
媽呀……
“來,給老孃搞點肉,再搞點酒,敲個鑼,打個鼓!”
耳邊,索尼婭毫不遮掩的大笑聲從宴會廳傳來,穿透牆壁,縈繞石柱,迴盪在整個主堡內。
泰爾斯痛苦地捂住耳朵。
她怎麼這麼有活力啊!
一想到星湖公爵只是“暫時離席”,待會還要回去接受摧殘,泰爾斯就萬念俱灰。
時常光顧公爵餐桌的那隻黑貓從餐廳的方向奔來,尖叫着躥過窗外,看樣子也不堪忍受。
“喲吼吼吼!燥起來!硬起來!燒起來!把宴會給老孃搞起來!”索尼婭的聲音再度傳來,比之前更大聲了。
又一波聲浪傳來,這是她麾下,星輝衛隊的士兵們在開心地呼應。
媽蛋,不愧是斷龍要塞來的北境兵。
泰爾斯腹誹道。
就差沒說吃喝打操了。
但願馬略斯和D.D他們給力點,把那個怪物之花的精力再消耗一點,省得……
“殿下?”
泰爾斯迷離地睜開眼睛,發現是馬略斯。
好吧,看來他最喜歡的親衛隊長也撐不住了,寧願自己跑來跟哥洛佛和懷亞換班了。
“不克!”
泰爾斯閉上眼睛,索性破罐破摔,“告訴那婆娘……”
“我正便秘呢!”
但另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
“事實上,殿下。”
泰爾斯睜開眼睛,發現說話的人是王室衛隊的指揮官,艾德里安勳爵。
“陛下託我,給你帶來了旨意。”衛隊長輕聲道。
旨意……
下一秒,泰爾斯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坐起身來。
操了。
那個瞬間,泰爾斯頭腦一清,索尼婭的大笑,士兵們的歡呼,似乎都被隔開了。
馬略斯朝着艾德里安點點頭,走出門外。
留下泰爾斯一人,皺眉看着微笑的艾德里安:
“我就知道,”王子嘆了口氣,“他不會讓我好過的。”
他把手伸向前襟口袋,不出意外,摸到了那枚骨戒。
廓爾塔克薩。
這枚骨戒的形制猙獰多刺,但不知爲何,摸上去的觸感卻溫暖平滑。
及其欺騙性。
差點教人忘了……它的本質。
“來吧,艾德里安勳爵。”
星湖公爵正襟危坐,冷哼一聲:
“陛下的旨意是?”
艾德里安微微一笑,他招來一名王室衛士走進休息室,後者捧着一份卷軸。
“我亦無從知曉。”艾德里安鞠了一躬,退出門外。
“搞得這麼正式,”泰爾斯看着那個卷軸,不屑搖頭,“這次他又要做什麼?”
“我要來看看你。”那名衛士輕聲道。
泰爾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下一秒,星辰至高國王,凱瑟爾·璨星五世,在他面前除下王室衛隊的制式頭盔,語氣淡然:
“以確保這把新劍,足夠鋒利。”
泰爾斯的思維停滯了。
索尼婭的大笑聲遠遠傳來,卻越來越小。
直到休息室的大門轟然關閉。
搞什麼?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向穿着衛隊制服的國王。
這一刻,他有如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徹底清醒。
一秒,兩秒,三秒……
凱瑟爾王不急着說話,他緩緩踱步到窗前,迎接灑落的夕陽。
等等等等……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自己調整回來。
“我以前把這話說過一次,但是,”他強迫自己開口,倒出首先想到的話,“你知道上一個微服出訪,深入險地的國王,是什麼下場嗎?”
國王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就在泰爾斯忍不住要再問一遍的時候,王者之聲幽幽傳來:“當然。”
“他走進龍霄城,利用敵國王子縱橫捭闔,最終將整個埃克斯特捏在手中,震驚世人。”
啊?泰爾斯一怔。
將整個埃克斯特捏在手中……
“不不不,不是查曼·倫巴,不是他,我是說另一個,”回過神來的泰爾斯大力搖頭,“另一個國王,他之前那個,有印象嗎?小提示,名字以N開”
“我們過去常到狩獵林裡縱馬打獵,”國王打斷了他,語句明明平凡普通,語氣卻似不容置疑,“如果天色太晚,就乾脆不回城,直接來星湖堡,來約翰王叔這兒過夜。”
凱瑟爾王依舊背對着他,望着窗外的星湖。
“但那個時候,我從沒意識到,星湖上的夕陽如此迷人。”
夕陽灑落湖水,泛出無數金色波光,熠熠生輝。
“而約翰也總是親切熱情,慷慨好客,他常和我們一起在餐桌上談天說地,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約翰。
泰爾斯想起這位星湖堡的前主人,點點頭:“聽上去像是個妙人。”
國王輕哼一聲,不辨褒貶:
“他啊,他總能讓人忘記狩獵裡的血腥殘忍或者其他事情裡的。”
說話間,門外隱約傳來索尼婭酒酣之時的歌聲。
但奇怪的是,此歌其聲悲涼,其曲陰翳,其調悠長。
一反要塞之花今日的表現。
泰爾斯沉默着。
“葬歌。”
國王聽了一會兒,突然道,“這是星輝軍團的版本。那些年,約翰他們還不夠強大,與叛軍作戰需要快速轉移,不能在一處停留太久,因此有許多士兵的遺體都無法裝殮。”
“悼念戰友時,約翰不得不改掉葬歌裡‘棺槨’、‘墓碑’等詞句,以免兵士傷情。”
夕陽漸黯,休息室裡的色調也慢慢變冷。
泰爾斯深呼吸一口,終究忍不住開口:
“你到底”
“翡翠城。”
不等他說完話,凱瑟爾王就吐出了這個詞。
泰爾斯皺起眉頭。
翡翠城。
“你是說,南岸領的首府,瀝晶之城,財富之都,夢幻之邦,有星辰‘城中王后’美譽的翡翠城?”
國王望着幽幽星湖:
“那是你的下一個目的地。”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爲了什麼?”
“毀滅。”
毀滅。
泰爾斯擡起眼眸。
那一瞬,他感覺到,衣襟口袋裡的骨戒沉甸甸的。
那是“盟約”,它似乎在催促,在提醒。
在警告。
窗前,凱瑟爾王緩緩轉身,一雙寒眸射向室內,驅走夕陽的溫暖。
“吾兒,”至高國王的語氣很平淡,很普通,毫無波動,彷彿在講述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你要實踐你的諾言,揮出你的第一劍。”
泰爾斯一動不動。
“去往翡翠城。”
遠方的葬歌依舊,孤冷悽清。
“廢黜南岸守護公爵。”
公爵的休息室越發黑暗。
“毀滅詹恩·凱文迪爾。”
泰爾斯恍惚了一瞬。
廢黜公爵。
毀滅詹恩。
王室宴會上的針鋒相對,重新浮現在他眼前。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這是個警告……我想要你知道,泰爾斯,我想教你知曉:這就是我的迴應,作爲你六年後冒犯我、拒絕我,乃至威脅我的迴應。】
“哈哈……”
【如果你選擇戰爭,泰爾斯,鐵了心要與我爲敵,那麼這步棋就只是個開始。】
泰爾斯按住桌面,雙肩不住抖動,
【真到了撕破臉皮的時候,我縱然犧牲一切,也能讓你,也一定會讓你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下一秒,星湖公爵再也抑制不住,他放肆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
泰爾斯笑得很用力,很大聲。
卻唯獨缺少了笑意。
國王瞥向他:
“怎麼?”
詹恩。
凱文迪爾。
鳶尾花公爵?
廢黜。
毀滅?
泰爾斯收束起笑聲,他深吸一口氣,來到窗邊。
“沒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話哦,北地人的話。”
他與國王交錯而過:鐵腕王望着室內的黑暗,而他感受窗外的淒冷。
凱瑟爾王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地望着他。
“風水輪流轉。”
泰爾斯收斂起笑容,面無表情:
“卡瑪是個婊。”
不知從何時起,太陽已經落山了。
他沒有看見夕照星湖的奇景,取而代之的,是星湖裡映照出的無數星辰。
每一顆,都散發着奪人心魄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