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你怎麼在這裡?”
惡臭又潮溼的下水道里,提着不滅燈,正捏着鼻子無處下腳的一臉震驚,對着坐在破木桌旁邊的大塊頭大呼小叫。
哥洛佛瞥了一眼,不吭不響地解下武器,兀自從帶來的食物袋裡拽走一個鴨腿。
下水道的各個角落裡,星湖衛隊被抽調來隨扈王子的成員們,一邊提着不滅燈做安全檢查(“這破地方除了蟑螂、蜘蛛、老鼠、黑、髒、臭和屎尿,到底有什麼不安全的?”——滿臉嫌棄地蹲在水池邊,捏着鼻子攪動污水的涅希),一邊無不震驚地打量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感嘆殿下平時唯唯諾諾其貌不揚,關鍵時刻居然還藏了這一手。
通道另一側,一個人從乾草鋪蓋上坐起,發出不滿的哼聲。
“哇哦,還有你,啞——我是說,帥氣的羅爾夫大兄弟!”
多伊爾高興地揮手打招呼,燈影晃動,照得整個通道里影影綽綽。
羅爾夫皺眉盯了他好一會兒,發出警告的怒哼,這才躺回鋪蓋上,順便翻了個身,面朝牆壁。
“他剛輪完班。”哥洛佛咬下一口肉,言簡意賅。
“所以,從北門橋開始,你們幾個就不見人影……”懷亞守在王子消失的小木門處,拿着小本子皺眉道。
“殿下的命令。”
木桌的另一頭,米蘭達喝了口剛剛泡好的馬黛茶,淡淡道。
“還有我最最最最親愛的米拉!”
轉過身來,張開雙臂一臉驚喜:
“天啊,這是什麼地兒?你們仨爲什麼躲在這兒?”
是辦砸了差使,沒臉回去見殿下嗎?
“小心,”角落裡,一個不那麼熟悉的聲音傳出,讓準備檢查地牢門的庫斯塔腳下一頓,“別太接近那道門——我們測算過,那是犯人異能生效的最大距離。”
衆人紛紛蹙眉。
“啊,我認得你,你是那個拽拽的塞舌爾的老相好……”多伊爾一拍腦袋,對着角落裡的發聲者,抱着一把劍的邋遢男人道。
“卡西恩騎士?”懷亞認出此人,一臉震驚,“你怎麼……您也在這裡?”
卡西恩頭也不擡:
“你們隊長沒來?”
懷亞一臉疑惑:
“他,馬略斯勳爵說這活兒過於簡單,我們自己就能……可您剛剛說犯人?異能?那就是說,那個殺手就關在這後頭……”
衆人聞言一凜,紛紛看向那道木門,有的疑惑,有的驚訝,還有的警惕。
涅希回過頭,一頭霧水:
“什麼?哪個殺手?”
懷亞沒有理會他,只是急急翻着自己的小本子,恍然明悟:
“殿下說過,他的武器是奪來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擡起頭,心情複雜地看向閉目養神的卡西恩騎士。
“那就是說,這一切,都是殿下和希萊小姐佈下的圈套?”保羅的手掌略過牆體,蹙眉道。
大多數人眉毛一挑,各自驚疑。
“錯誤引導,”卡西恩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長劍,“至少小姐是這麼說的。”
“等等,你是說,”聽到這裡,反應過來,“小兩口其實沒有鬧翻?”
卡西恩並不理他,懷亞也專注於自己的記錄。
“所以那天晚上,那隻老鼠沒有逃掉,”摩根冷哼道,“只是換了個籠子。”
“他從來都逃不掉,那個殺手,那個劍士,”米蘭達幽幽出聲,陷入深思,“無論有沒有籠子。”
“籠不籠子的不曉得,但我曉得他死定了,”哥洛佛呸地吐掉骨頭,狠聲道,“呸,玩弄人心的小丑。”
“是啊,身手再高又如何,極境又如何,”保羅眼神閃動,“權勢面前,只是跳樑小醜,徒作困獸之鬥。”
卡西恩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殿下進去這麼久,應該是勸降失敗了吧?咱就是說啊,什麼時候開始嚴刑逼供?”涅希不忿地磨拳擦掌,尋思着要怎麼報前仇舊怨。
唯有凝望着地牢的小門,表情複雜,悵然若失,任由哥洛佛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食物袋掠奪一空。
星湖衛隊照流程做完安全檢查,安排好崗位輪班,各找地方歇腳。
“可是,”懷亞忍不住開口,“泰爾斯王子和……和你家小姐在裡頭,跟俘虜獨處一室,真的安全嗎?”
衆人齊齊移轉目光,盯向那個小門。
“我不知道你們的殿下如何,”卡西恩道,“至於希萊小姐,放心,她安全得很。”
有安全之虞的,是那個俘虜纔對。
“那殺手畢竟是極境高手,還是個邪惡的吸血鬼,”保羅冷靜地道,緊了緊身上的武器,“是什麼讓你這麼有信心?”
卡西恩沉默了一會兒:
“經驗。”
衆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
“咳咳……”
正經地咳嗽幾聲,吸引大家的注意:
“這麼說,殭屍,米拉,還有啞巴,你們是奉殿下的命令,身當重任?還一直瞞着我們?”
哥洛佛和米蘭達對視一眼。
“是的,因爲這事兒最好越少人知道……”
“如此重任,他……殿下他爲什麼不讓我去做呢?”可憐巴巴地道,一副夢想破碎的樣子。
明明他纔是衛隊裡最有錢途的護衛官啊!
哥洛佛露出爲難的表情,求助似地看向其他人,但後者們紛紛不講義氣地撇開視線。
“好吧,”殭屍求助無門,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其實是你這人……”
“事實上,殿下是打算把一件重任交給你,由你去承擔的。”米蘭達突然開口,打斷了哥洛佛。
眼前一亮,豎起耳朵。
“什麼?何等重任?”
可米蘭達表情一黯。
“但是那重任代價太高,”她幽幽道,“爲了完成任務,你必須得死。”
話音落下,下水道一片靜默。
“死,死?”
頓時臉色煞白。
他感受着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尷尬地咳嗽一聲:
“死啊,死……我,我……我那個不怕……不怕……怕……怕……”
多伊爾唯唯諾諾,語氣轉柔:
“怕是……怕是力有未逮……畢竟如此重任,而我還太,太……”
“但殿下不忍你喪命,於是放棄了,”米蘭達喝了口星湖堡帶來的馬黛茶,苦澀入喉而神色不改,“他又怕你內疚,才特意讓我們瞞着你。”
“太可惜了!”
突然怒吼出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出身高門的多伊爾護衛官神色堅毅,視死如歸,在惡臭撲鼻的下水道里,果敢地叉腰揮手:
“在下還欠着殿下一條命呢!若王子有令,別說區區一死,就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也絕不猶豫半分!”
米蘭達和哥洛佛對視一眼,目光復雜。
盯着那個關俘虜的小木門,眉飛色舞,特意提高音量,震徹下水道:
“殿下英明又仁慈,還顧恤下屬,我等無以爲報!唯有——”
砰!
一條義肢從乾草鋪蓋裡旋轉着飛出,把連人帶他的豪言壯語,一同砸進通道中間的水溝裡。
早有準備的米蘭達眼疾手快,推出劍鞘,精準地勾住多伊爾脫手而出的不滅燈。
“告訴過你的。”
晃盪不定的光影中,殭屍嘆了口氣,扔掉手裡的骨頭,一把抄住飛上半空的義肢。
“他剛輪完班。”
————
“我改主意了。”
地牢裡,希萊的手指靈活一轉,從泰爾斯手裡一把抽回纏滿絲帶的匕首。
“這匕首挺好用的,”她大咧咧開口,渾然不顧泰爾斯瞪圓的眼睛,“再借我玩兒兩天。”
玩兒兩天?
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不明白,”泰爾斯不滿道,“你爲什麼非要拿它做抵押?”
她知道這柄匕首對他的意義嗎?
還是說,其實她知道?
才特意選中的JC匕首?
“誰知道你會不會中途反悔,過河拆橋,”希萊在半空中來回划動匕首,口中還不忘擬聲,就像在揮舞玩具,“總得留個信物?”
“我之前都說了,我可以寫字據,寫保證書,承諾書,簽字蓋印,一切……”
“字據管個屁用。但如果那夜你中途反悔,而我真的自殺了,至少人們會知道,我是死於王子的匕首。”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會逼你自殺——”
就在此時,鎖着人犯的鎖鏈一陣響動,打斷兩人。
“你們,那一夜,你們在整個翡翠城面前……”
滿臉髒污的洛桑二世艱難擰起頭顱,咬牙切齒,又難以置信:
“演了一場戲?”
泰爾斯和希萊都沉默下來,他們對視一眼。
“你可以這麼說吧。”
泰爾斯嘆了口氣:
“本來爲了更加可信,還想整點大場面的,比如希萊爲了搶走你,不惜殺害我的衛士,乃至直接威脅我本人……”
就連給裝死用的紅色顏料都準備好了……
希萊把玩着匕首,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洛桑二世震驚又悔恨的表情:
“錯誤引導。”
泰爾斯嘆了口氣:
“但是一來麼,我的手下們可能不是那麼擅長裝死,二來,現場有你,有血族,可能還有不少暗中觀察的高手,一個人死沒死嘛怕是瞞不過去……”
三來麼,那時候手裡的預算,嗯,恐怕還支撐不起“大場面”。
得到答案,洛桑二世恍惚了片刻,後腦重新落回冰冷的石地上。
“好了,說正事兒,”希萊把匕首插進一個新做的皮革鞘裡,“你那邊進展怎麼樣?”
泰爾斯眯眼打量了洛桑二世一會兒。
“很順利,”他緩緩道,同時觀察着俘虜的反應,“事實上,大部分事情都超乎預計地順利,上上下下的人也如預想般合作,尤其是……”
“尤其是我兄弟?”
泰爾斯話語一頓,他轉過頭,發現希萊說這話時表情冷漠,語氣平靜。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點頭:
“是的……以及費德里科。”
希萊毫不動容。
泰爾斯繼續道:“在得知我被你逼到絕境之後,出於各種目的,他們都吐了不少東西出來,其中不乏關鍵的情報和籌——”
“你臉上的傷,”希萊突然打斷他,“詹恩打的?”
泰爾斯一頓,下意識地撇過頭:
“沒關係,是我特意不躲的,小傷罷了——”
“打得好,”希萊冷冷道,看也不看他,“活該。”
泰爾斯頓時一怔,旋即滿面無奈。
還真是謝謝你的關心和安慰呢。
“爲什麼。”
被束縛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二世艱難開口:“爲什麼?”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但泰爾斯知道他要問什麼。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因爲我不得不。”
泰爾斯也不管這地牢凹凸不平,又冷又潮,在俘虜面前就地岔腿一坐。
“從我進翡翠城以來,人人尊稱殿下,處處禮遇甚隆,”王子想起這些日子的遭遇,不禁感慨,“選將會後猶有過之,如今我攝政空明宮,在此城一手遮天,廢立公爵也一言可決。”
聽到這裡,希萊不屑哼笑,輕輕撥弄腰間的匕首。
泰爾斯並不惱怒,倒是同樣笑了,無奈又可惜:
“但翡翠城裡,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泰爾斯王子,根本無關緊要。”
洛桑二世向他看去。
“只看表面的話,這場風暴的主角是詹恩和費德里科。這兩個凱文迪爾,一個底蘊深厚手段老辣,一個以退爲進暗藏機鋒,他們死死捏住了風暴兩端,翡翠城內外幾乎所有的資源勢力,權力籌碼。”
泰爾斯認真地道:
“沒錯,這些日子裡,翡翠城風風雨雨潮起潮落,無論是財政危機,治安事件,政治鬥爭,貿易困局,積年舊案,還是你按名單索命殺人造出來的‘大新聞’,說穿了,都不過是他們兩個人圍繞着南岸守護公爵的寶座,在隔空對弈,彼此攻訐而已。”
王子輕哼一聲:
“相較之下,我既手無寸鐵又根基薄弱,只能坐看他們你來我往,頂多算是個傳話的——哪怕我把他倆都關在我的監獄裡。”
不,應該說,自從把他倆關起來之後,我在詹恩和費德之間來來回回,就更像是個傳話的了。
想到這裡,泰爾斯無奈嘆息。
“喲,還挺有自知之明。”希萊哼聲道,也不知是讚許還是諷刺。
大小姐走到泰爾斯身邊,習慣性地踢了他一腳。
後者抿抿嘴,不情願地挪動屁股,讓出(被他用屁股和褲子擦乾淨的)位置,看着希萊提起裙子,施施然坐下。
洛桑二世望着頭頂遮蔽月光的蓋板,雙目無神。
但泰爾斯也不管俘虜如何,只是兀自繼續:
“但如果往深了挖,就會發現,我有這樣的處境不足爲奇。”
“因爲這場風暴,實質上是復興宮和空明宮,是永星城和翡翠城,乃至南岸領本地甚至終結海兩端不同勢力的博弈,”星湖公爵幽幽嘆息,“而我,我最多是個牽線木偶,毫無自主權和話語權,唯一的作用,或者說,被賦予的唯一自由,就是在大戲落幕的時刻,走上搭好的舞臺說幾句場面話,在詹恩和費德里科兩人裡二選一。”
臨機決斷。
自由裁量。
泰爾斯想起國王對他的這兩句承諾,不由搖了搖頭,更覺諷刺。
“如果照這樣的棋路走下去,無論最後我選誰作公爵,無論是誰贏得棋局,都與我無關,”泰爾斯凝重道,“我發揮不了半分影響,遑論主導局勢,得到我想要的結果。”
“這纔是我地位崇高,卻在翡翠城步履維艱的根本原因——由始至終,權力都不站在我這一邊。更糟的是,無論詹恩,費德里科,翡翠城,空明宮,各大勢力,乃至我手下都有人看穿了這一點,這讓他們越發肆無忌憚,對我視而不見。”
泰爾斯想起這些日子在翡翠城的種種遭遇,從熱情到冷遇,從一呼百應到陽奉陰違,不由感慨萬分。
“因此,爲了扭轉局勢,我不能再按部就班,得要創造主動,搶奪籌碼,拿到可用的武器,”他的眼神堅定起來,“用一種更離經叛道但也更行之有效的方式,來提醒整個翡翠城:我,北極星,在某個節點上,比凱文迪爾的兩位候選者更加重要,更能主宰他們的利益和命運。”
【泰爾斯,你雖立足大地,可擡頭就是星辰,待到日落入夜,伸手以探,未必不能及。】
【爲此,你要抓緊手中的權勢,在必要時使用它,以期擴張它……】
泰爾斯搖搖頭,甩掉科特琳娜·科里昂信件裡的字句。
“爲此,我不得不先退讓一步,犧牲一點小小的形象,營造出跌了一大跤的狼狽樣子,以讓所有人都看見我的存在——一個被翡翠城逼上絕路,因此既有理由,也有決心,置翡翠城於萬劫不復的未來國王。”
泰爾斯幽幽道:
“而非一個聽爸爸話出遊的乖兒子,循規蹈矩,爲了萬全之計而處處掣肘,強龍難壓地頭蛇的過渡花瓶。”
希萊坐在他旁邊摩挲手套,聞言頭也不擡:
“錯誤引導,又一次。”
躺在地上的洛桑二世眼神一凝,微微顫抖。
“對希萊而言也是一樣。”
泰爾斯看了一眼希萊:
“之前,希萊只是公爵的妹妹,大家尊重她,同情她,可憐她……”
凱文迪爾小姐不屑輕哼:
“哦,真的?”
泰爾斯咳嗽一聲:
“可即便提議她暫攝城主之位,他們也只是把她當作傀儡和花瓶,打着的其實是自己的算盤。”
泰爾斯轉過頭,看向洛桑二世:
“直到那一夜,劫走你,擊敗我之後,她便不再是鳶尾花家族的富貴小姐,而是整座翡翠城裡,唯一膽敢公然反抗王子——或者說,反抗王權——的標杆,是風暴的參與者,是詹恩公爵的拯救者,且很有可能是翡翠城的救世主。”
“或者毀滅者。”希萊面無表情地補充。
泰爾斯挑挑眉毛:
“以及一面旗幟,一面能讓心存不滿又無膽反抗的南岸人,躲在下面的替罪旗幟。”
“你說替死鬼,”希萊冷笑道,“以及箭靶。”
你就這麼喜歡拆我的臺?
泰爾斯把這句話藏在心裡,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希萊,我猜應該也有不少人想方設法去找你吧?無論是勸阻的,還是投誠的……”
“你想知道?”
“可以嗎?”
“不可以。”
吃了癟的泰爾斯訕訕回頭。
“你們欺騙了整座城……讓他們害怕,然後呢?”洛桑二世掙扎着開口,“你打算拿沉淪的翡翠城,怎麼辦?”
“不怎麼辦。”
泰爾斯果斷開口。
“風向已經變了,焦頭爛額走投無路的我,就以希萊橫插一腳、局勢失控爲由,從詹恩和費德里科開始,威逼利誘挑撥拉攏,從他們那裡奪來不止一把趁手的武器——財稅,外交,軍事,治安……諷刺的是,這本就是他們用來掣肘我,威脅彼此的籌碼。”
泰爾斯譏諷一笑:
“然後,我找到攪弄風雨的各大勢力:渾水摸魚的政治野心家,封閉保守的本地權貴,乃至見風使舵的翡翠城官僚,投機倒把的商團公會,隨波逐流的街頭幫派,亮出我搶來的武器和籌碼,故技重施,辨明他們的立場,摳出他們的底牌……”
他回想着在空明宮接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
“於是一個接一個,我從高到低,層層向下,來回重複,根據對象的不同,或顧全大局展現寬容,或惱羞成怒魚死網破,把從上一層那裡得到的新籌碼——大部分是模棱兩可的秘密和承諾——利用信息差和權力差,放到下一層,轉化爲真正可用的資源和實在的權柄。”
泰爾斯眯起眼睛:
“以在最大程度上凝聚共識,消弭衝突和反對,換取妥協和配合。”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雙手向後撐地,姿態不雅地散坐在地:
“於是最後,看似沉淪不起,實則只是以假死威脅我的翡翠城,就在我既不選詹恩也不選費德里科,既不站鳶尾花也不求王室中央出手的前提下,就此復活,重新運轉起來了。”
泰爾斯的眼裡光芒閃爍。
如此,他纔算真正入局。
真正擁有了——下棋的資格。
啪,啪,啪,啪……
沉悶又死板的掌聲響起,打斷了泰爾斯的思緒。
“呀,”只見希萊面色冷漠,語氣僵硬,兩隻手掌機械地相碰,“好棒棒啊。”
呃……
回過神來的泰爾斯尷尬地低咳:
“那個,其實不用鼓掌的……”
“沒人捧場的話,”希萊繼續鼓掌,面無表情,“一個人多尷尬。”
其實嘛,現在也很尷尬。
泰爾斯連忙高聲咳嗽,打斷掌聲。
“總之,我和希萊,一明一暗,就像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他轉向怔怔出神的洛桑二世,“讓本已經脫繮失控的翡翠城,在同樣的——對手們用以反對我、鉗制我的——驚疑和焦慮中,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
話音落下,沒有迴應,地牢裡無比安靜。
殺手本人只是雙目無神,不言不語,宛如一具死透了的屍體。
“嘖,瞧把你得意的,泰爾斯大殿下,”半晌後,希萊這纔不屑開口,“事情就那麼順利?沒出什麼意外?”
泰爾斯挑挑眉毛。
那是……
但他心中一頓。
“事實上……”
泰爾斯猶豫着開口:
“跟其中一些人談判的時候,我總感覺不太對……”
希萊扭過頭:
“嗯?”
泰爾斯越想越不對,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與幾個不同勢力的代表談判,來回拉鋸的過程。
“她們看穿了。”聽完之後,希萊篤定道。
泰爾斯一愣:
“什麼?誰?看穿?”
“還能有誰?卡拉比揚的那對惡魔雙胞胎!”
泰爾斯蹙起眉頭。
只聽希萊不屑地道:
“我可太瞭解那一對賤人了,你以爲她們會在毫無利益,只有一堆未兌現的空口白話的情況下,給你泄露情報,還對你投誠示好,許下承諾?”
泰爾斯眼皮一跳:
“呃……”
“就因爲你舌燦蓮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她們……她們也沒有投誠,頂多只是待價而……”
“還突然發了瘋似地說要嫁給你?就在你戳穿她們是幕後黑手的時刻?你,泰爾斯王子究竟是哪一點被她們看上了?是有錢還是有權,還是註定要早死啊?”
泰爾斯不說話了。
希萊抱住膝蓋,冷哼道:
“她們人雖惡毒,可從不遲鈍,在你說出‘我讓步得夠多了’的那句話時,她們就看穿,或者至少開始懷疑:你在我手上吃癟,是刻意安排的。她們可能猜到你已經漸漸從花瓶跳出,開始掌握棋局的主動了。”
泰爾斯不禁皺眉:
“她們……這麼厲害?”
“是你太嫩了!”
“那,她們爲什麼不拆穿我?反而要配合我演戲……”
“拆穿你有什麼好處?讓你真的惱羞成怒,跟她們掀桌子?”
“那爲什麼不把話說開,直接跟我合作?”
“求着你合作又有什麼好處?相反,她們只有裝聾作啞,拿捏起架子,一副不情不願勉勉強強的樣子,”希萊冷口冷麪,語氣鄙夷,“這樣,才能在跟你這個大傻子講條件時佔便宜——就好像你欠了她們人情一樣!”
泰爾斯愣在原地,無言以對。
“還有那個剃頭的老頭也是,”希萊臉色凝重,“在你留下他的情報本子,卻拒絕他的幫助,甚至不讓他來屍鬼坑道里找我時,他大概就發覺了些許端倪。”
她輕瞥而來,眼神如刀,割開泰爾斯的防禦:
“否則你還真以爲,在翡翠城混了幾十年,精明老辣如他,敢在你這樣的權勢人物面前掏心掏肺,真情流露說實話?”
泰爾斯木然無語。
好吧。
也許……
“你說,之前那些人,”王子想通了什麼,艱難地道,“哈沙,篤蘇安,乃至邁拉霍維奇和塞舌爾這些本地官吏們……有多少人看出來了?”
希萊默默地注視着他。
“那個塞舌爾騎士,按照你的說法,他搞砸了那場逮捕,責任不小,應該着急要找到我和卡西恩,扳回一城纔對,”大小姐無奈道,“但是一樣,你跟他說了什麼‘不用找了’、‘政治沒有捷徑’,然後他就真的聽話不找了?放棄了?沒有再派翡翠軍團去追查?在你,至少在整座翡翠城面前做做樣子?”
泰爾斯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
“沒……沒有,好像沒有。”
塞舌爾騎士一反常態,還挺……聽話的?
等等,那就是說……
“還有那位大審判官的接任者,伊博寧審判官,你說你謊稱王國之怒要來的時候,每次都是他搶先一步,說出了你沒說出口的話?”
泰爾斯木然扭頭:
“啊……嗯啊。”
聽到這裡,希萊幽幽地望着他,許久之後,方纔長嘆一口氣。
“我懂了。你見過的人裡,看穿‘錯誤引導’的,想必不少了。”
泰爾斯一驚:
“什麼?那他們爲什麼還……”
“因爲他們足夠聰明,聰明到知道不能戳穿你。”
希萊捧着臉,無奈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
“因爲他們看到的不只是利益和演戲,還看到了你這麼做所顯示的決心——不甘受制於人,不甘給兩位鳶尾花當配角的決心。”
泰爾斯略顯驚訝,眨了眨眼睛。
“若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要跟你唱反調,”希萊不屑地輕哼:“那也許,就該是他們自己站出來,正面承受你的決心了。”
泰爾斯愣住了。
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故作不知。
所有人都……
“哼。”
想通了什麼之後,他幽幽開口,話裡多了幾絲埋怨:
“南岸人。”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涼的笑聲響起,兩人齊齊轉移目光,看向地上的俘虜。
“來來去去,顛三倒四……”
洛桑二世閉上眼睛:
“這就是政治,這就是……命運。”
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
很好。
終於。
講了那麼多話,剖析了這麼久的局勢。
終於,這個油鹽不進的不世高手,主動開口了。
現在,要怎麼讓他習慣開口,合作溝通,並最終交待出我們想要的內容?
泰爾斯對凱文迪爾家的姑娘點點頭,後者咳嗽一聲:
“對了,這法子是誰教你的?你的謀士?”
“是啊,我的謀士教的,他叫佚名。”
這次,希萊真真切切地皺起眉頭,疑惑不解:
“誰?”
“你沒聽過嗎?”泰爾斯眉飛色舞,“南岸傳說文學的瑰寶,《翡翠謎城錄》的作者——佚名啊!”
希萊緊皺眉頭。
“好了,不開玩笑了。”
泰爾斯咳嗽一聲:
“但是我說的那本書是真存在的,還是外交大臣遞給我的……”
歷史上,‘八指’國王賀拉斯和時任鳶尾花公爵科克,雙方關係惡劣,也曾劍拔弩張厲兵秣馬,眼看永星城和翡翠城開戰不可避免。
但國王和公爵,這對從十歲起就看彼此不順眼,成年後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卻在故事書裡,因爲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的機智計謀,見了一面就幡然醒悟,化敵爲友重歸於好,讓動員起來的戰爭機械生生停下,讓幾十萬人原路回家。
你信嗎?
泰爾斯輕哼一聲。
他心底裡的聲音則不屑地道:可能嗎?
故事畢竟只是故事。
但是,但是如果《翡翠謎城錄》的傳奇故事乃有跡可循,而非空穴來風……
如果傳說中的王子和公爵小姐真的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以致青史留名……
那最有可能的解釋是……
泰爾斯目光銳利:
早在國王和公爵這對死敵互相體諒之前,海曼和雷吉娜就提前行動,來回奔走,縱橫捭闔,搞定了翡翠城內外的各方勢力和團體,達成一致,統一立場。
這樣,才能在最後勸諫君主的時候一錘定音,阻止戰禍。
至於賀拉斯一世和科克公爵,他們之所以同意退兵,化干戈爲玉帛,也許不是因爲後人美化矯飾的良心和親情,睿智和英明,而僅僅是因爲——迫不得已。
ωωω▲тtkan▲C ○
因爲他們真正看到了:在這對兒女的行動背後所展現的,國內各方力量的態度和立場。
在敵我雙方都沒有人想打仗的情況下,如果他們身爲主君還硬要下令,非要爲了一己之私,以一己之力推動戰爭不可,那既不會得到支持,也不會賺到利益,只會陷進內外交困,失道寡助的泥潭。
同樣,數百年後的如今,只要泰爾斯他們搞定了驅動翡翠城前進的各大勢力,釐清他們的態度立場,爲我所用……
那就算不和兩位鳶尾花直接達成協議,不在空明宮和復興宮之間選邊站隊,也能消弭風暴。
還避免惹上一身屎。
泰爾斯感慨着總結道:
“歷史上,執政者解決危機的方式方法大抵如此:展示壞與更壞的未來,說服原本利益衝突、互不相讓的各方勢力和階層團體接受提議,爲避免更大的損失,分別作出妥協、退讓和犧牲,再拿各方退讓出來的這部分利益,去填補造成危機的漏洞。”
以重新達成平衡。
“翡翠謎城……那麼現在,翡翠城不謎了,可算安穩了,我哥哥也沒法再掣肘你了,”希萊眼神一厲,“那你答應我的事呢?”
原本笑容滿面的泰爾斯表情一沉。
而希萊的目光無比鋒利,虎視眈眈。
“我知道。”
他認真地回望希萊:
“我會做到的。”
希萊沒有說話,只是同樣盯了他很久,這才輕哼一聲,移走視線。
“那就好。”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
地牢裡安靜下來。
希萊看着眼前一動不動的殺手,突然開口:“他們喜歡彼此嗎?”
泰爾斯一怔:
“什麼?”
希萊幽幽嘆息:
“你說,‘南方人’海曼和雷吉娜小姐,當他們成婚的時候,是真的喜歡對方嗎?”
她扭頭看向泰爾斯,目光清澈:
“還是爲了大局,不得不爾?”
這個問題把泰爾斯難倒了。
“我不知道。”他低下頭,望着地牢裡潮溼的地面。
希萊毫不意外地輕哼一聲。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拜託,他們是好幾百年前的人了,”泰爾斯望着地牢裡的一片黑暗,沉聲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麼。”
希萊看向另一個方向。
“那我猜,他們自己在那個時候……”
希萊輕挽嘴角:
“也不知道吧。”
泰爾斯聞言,先是沉默,隨後輕笑一聲。
“也許吧。”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終於,希萊按耐不住,她深吸一口氣。
“現在,殺手,”大小姐站起身來,叉起雙手,伸了伸手臂,“我們在這兒給你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你自己是什麼處境也該清楚了,你就沒點觸動,沒點表示?”
洛桑二世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泰爾斯也不得不跟着站起身來,皺起眉頭:
“我們只想知道:你對費德里科,對當年倫斯特公爵遇刺的舊案,瞭解多少?”
洛桑二世依舊不言不語,就像一尊石像。
希萊有些不耐煩:
“還是說,你想要以另一種方式打開心扉,說說心裡話?”
聽見“打開心扉”,泰爾斯突然感覺不妙。
只見希萊冷笑道:
“也許,見見你上次的老朋友?他叫什麼?華金?”
唰啦!
這個名字的效果立竿見影,地上的石像突然活了過來,身上鎖鏈在掙扎下不住抖動。
“你會下地獄的,”洛桑二世死命扭着頭,咬牙切齒,恨意深重,“怪物!”
泰爾斯心中一沉。
“那也是在你之後了,”眼見威脅有效,希萊露出滿意的微笑,活動着手指,“軟的不吃,看來你是真想念老朋友了……”
洛桑二世瞪紅了眼睛,下意識想要離眼前的姑娘遠一點。
好像那不是個少女,而是什麼洪水猛獸。
“放心,五分鐘就好,我保證你會把你媽媽的情夫有幾個這種事都一五一十地抖摟出來……”
就在此時,泰爾斯一把按住希萊的手腕:
“希萊。”
大小姐疑惑回頭:
“怎麼?”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拜託,別是它,”他認真又嚴肅,“別是魂骨。”
聽見這個名字,希萊面色一沉。
“魂骨是它的代號,”大小姐不慌不忙,“我一般叫它雅克。”
泰爾斯鬆開她的手,緩慢,但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別是雅克。”
希萊輕哼一聲,轉向渾身顫抖的俘虜:
“如果你不敢看,大可以先出去……”
“出去看看斯里曼尼怎麼樣了嗎?”
希萊動作一頓。
她回過頭,直視泰爾斯。
“好吧,我知道你這人迂腐又心軟,”她神情無奈,語氣稍軟,“但這傢伙,這收錢殺人的混蛋又不是什麼好人,血債累累,死了都活該……”
“這跟他是什麼人無關。”
泰爾斯搖了搖頭:
“只跟我們是什麼人有關。”
地上的洛桑二世睜着眼睛,原本死死盯着希萊,又在此時看向泰爾斯。
希萊的笑容消失了。
“泰爾斯先生,泰爾斯老師,泰爾斯大好人,”她譏諷道,“如果你這麼喜歡誨人不倦,喜歡在我的地盤上教我做事,連怎麼審問都要……”
“拜託,希萊,”這次輪到泰爾斯語氣軟化,近乎請求,“看在,看在我把匕首借給你的份上。”
希萊話語一滯。
她看着神情懇切的泰爾斯,不屑地輕哼一聲。
“行啊,”希萊摸了摸腰間的匕首,眼珠一轉,“那,匕首送我?”
泰爾斯眼神一動:
“什麼?”
“匕首送我,我們就按照你的方法——不管那有多迂腐——來,怎麼樣?”
泰爾斯詫異地回望她。
他看着對方腰間的JC,嘴脣翕動,最終嘆了口氣:
“拜託,希萊。”
“噢,不捨得?”
“我可以給你其他的東西,只要是星湖堡有的……但這把匕首,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給我的,它救過我的命……”
但希萊舉起了手指。
“不不不,這跟送你匕首的是什麼人無關……”
她眯起眼睛:
“只跟你是什麼人有關。”
泰爾斯頓時一噎。
“嗯?沒話說了吧?”
希萊露出勝利又得意,還帶着幾絲鄙夷的微笑。
她轉過身,拉了拉手套:
“那你先出去吧,我這一會兒就完事兒……”
泰爾斯怔怔地看着希萊一步一步,接近不住顫抖和咒罵的殺手。
他看着對方腰間的匕首,閉上眼,嚥了咽喉嚨。
“匕首,那把匕首我不能送你。”
“哼。”
“但我可以長借給你,多久都行。”
“我就知——什麼?”
希萊一驚回頭。
泰爾斯籲出一口氣,堅定點頭:
“等你什麼時候玩厭了,再還給我——只要你把它保管好。”
希萊愣住了。
她花了幾秒鐘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難以置信地摸上匕首,看了看泰爾斯,再看向地上的俘虜。
“你……就爲這個人渣?”
泰爾斯搖搖頭:
“我說了,這跟他是不是人渣無關,只跟我們是……”
“哦,得了吧!”
不知爲何,希萊相當不滿,甩手打斷他:
“少教我做人了!”
“我沒有……呃,對不起……”
但希萊似乎還是氣呼呼的,她一把抽出帶鞘的匕首,死死盯了好一會兒。
“我記得,這玩意兒你從不離身。”
“是的。”泰爾斯小心翼翼地回答。
“遇到危險,你第一時間去摸它。”
“是的。”
“那這就把它給我了?玩兒多久都行?”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呃,是的?”
希萊突然噗嗤一笑,晃動着匕首,毫不在意:
“哼,那我猜,送你匕首的那個朋友,也沒那麼重要嘛。”
這句話挑起了泰爾斯的回憶和心事。
他幽幽望着JC匕首,想起曾經的過去,長嘆一聲:
“恰恰相反,她很重要。”
希萊聞言,表情一變。
泰爾斯表情悵惘:
“但我想,她會理解的。”
想起過往那個人的樣子,王子不知不覺勾起嘴角。
她能理解自己搏命搶救乞兒的舉動,甚至不惜冒險,出手相助……
也就能理解自己現在的選擇。
希萊看着手裡的匕首,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
“那當然咯……”
下一秒,大小姐猛地轉身揮臂,把匕首砸向泰爾斯!
“她當然理解啦!!!”
咻!
破空聲響,泰爾斯大吃一驚!
幸好,獄河之罪感應到什麼,適時發動,讓他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精準地接住了飛來的JC匕首——幸好,是帶鞘的。
但被嚇了一大跳的泰爾斯還沒回過神來,他舉着好不容易接住的匕首,感受着被震麻的手臂,震驚擡頭:
“爲什——”
“拿走!”
只見希萊一臉慍怒,咬牙切齒:“拿回去。”
泰爾斯愣住了,他舉起匕首:
“可你不是要借——”
可迎接他的是一通破口大罵:
“誰tm稀罕你的臭匕首了!”
泰爾斯下意識地抱頭退後,頗有些委屈。
爲什麼啊?
希萊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依舊慍怒地盯着他。
泰爾斯小心地開口:“那……”
“還愣着幹什麼!”
大小姐雙手一叉腰,暴躁地打斷他,朝俘虜的方向一指:
“你不是要溫柔又和藹地審問他嗎,去啊!少tm浪費老孃的時間!”
泰爾斯被嚇得不明所以,雙手捧着匕首,送也不是,藏也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歡這匕首……”
就在此時,地上的俘虜長聲嘆息。
“行行好,殿下,住嘴吧,”洛桑二世閉上眼睛,一副無奈又痛苦的樣子,“你每開一次口,只會讓事情更糟。”
泰爾斯一愣。
關你什麼事兒啊?
但他從善如流,連忙閉嘴。
倒是希萊柳眉倒豎:
“關你什麼事兒啊,俘虜!”
洛桑二世輕哼一聲,並不答話。
泰爾斯藏好匕首,幫腔道:
“對,對啊!這又關你什麼——”
希萊猛地扭頭,把泰爾斯的話瞪死在嘴裡。
“那個……那我就去……”
泰爾斯討好地笑笑,指了指俘虜,躡手躡腳地繞開怒火未熄的大小姐,靠向殺手。
“你會被吃掉的。”
但還未等他清嗓子開口,洛桑二世就先發聲了。
泰爾斯一怔:
“什麼?”
只見洛桑二世睜開死寂的雙眼,幽幽望向他:
“無論是被她,還是被其他人。”
她……
泰爾斯嚥了咽喉嚨,側了側身子,偷偷瞥向莫名其妙變得氣呼呼的希萊。
但這細微的動作被捕捉到了。
“怎麼了?接着審問啊?老孃又不吃你!”
泰爾斯一驚之下重新回頭,看向俘虜。
“除非……”
重傷的洛桑二世孤獨地躺在地牢裡,眼中情緒複雜:
“除非,殿下,除非你學會,讓自己心裡的仁慈和冷血,善良與殘酷,和平共處。”
就像……曾經的那位殿下一樣。
泰爾斯聞言沉思。
“而如果你尚存一絲仁慈,泰爾斯殿下,那就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殺手緩緩閉眼,把痛苦和絕望關進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痛快些,了結我吧。”
望着對方的表情,泰爾斯感覺到了什麼。
“好吧,我直說了,洛桑二世,不管這是不是你的名字。”
在希萊不屑的目光下,他皺起眉頭,在洛桑二世面前坐下來。
“我之所以現在來找你,而不是把你扔給我手下某些文明禮貌的傢伙嚴刑拷打,是因爲……”
泰爾斯頓了一下。
“儘管你罪孽深重,血債累累,但是很奇怪,某位我最喜歡的親衛隊長似乎認爲……”
他眯起眼睛,靠近俘虜:
“你這人,還不是無可救藥。”
無可救藥……
洛桑二世睜開眼睛,盯着一臉認真的泰爾斯。
下一秒,他發出他這輩子最大,最長,也是最爲諷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