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從來沒有想過,神叨叨的大主祭所謂的“抉擇的時刻”來得如此之快。
他知道,艾希達不會輕易放棄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狂熱又冷漠的魔能師,會在他最窘迫、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悄然出現,以拯救者的姿態降臨,居高臨下地向他提出充滿誘惑的條件,讓他陷入內心的掙扎。
就像一個精明狡詐的商人。
泰爾斯在恍惚中嚥了一口唾沫,擡頭看向目光不善的五位大公。
藉助艾希達的力量……只要他們都死在這裡,一切就迎刃而解?
是這樣嗎?
無數的人,都在各自的戰場上拼死奮鬥,期待着他最後的戰果。
泰爾斯聽見自己的心跳怦然加快,冷汗緩緩流下。
如果真的已經別無他法,那麼,只要答應艾希達的條件,跟着他成爲魔能師……
不僅如此。
近乎無窮的力量,沒有盡頭的生命,新世界的大門——不勞而獲,皆大歡喜,似乎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條件”?
泰爾斯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只需要輕輕開口……
但是……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的下巴不自覺地一收,兩排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
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那麼多人的犧牲,如此艱難的奮鬥,卻要接受這種糟糕透頂而不負責任的結局?
面對着五位大公的眼神,想着耳後的那個聲音,泰爾斯艱難地啓開嘴脣。
就在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了那句話:
【小心艾希達。】
他眼前出現的,是那個滿面血色條紋的少女,是她近乎解脫的眼神。
【魔能師……不是天賦或祝福……是詛咒和厄運……】
泰爾斯不自然地蹙緊眉頭,在猶疑和不定之間,咽喉聳動。
大公們或疑惑,或譏笑,或不屑地看着面上發怔,內心掙扎的泰爾斯,看着他微微顫抖的嘴脣和緊握的手心。
彷彿在看一場喜劇。
就在此時,無論是泰爾斯,還是大公們都意想不到的變化,出現了。
在場中陷入緊張沉默的時候……
一個幼稚弱勢的嗓音,毫無徵兆地插入了這場劍拔弩張的談話:
“也許,也許他無權質問你們……”
泰爾斯一驚,遽然擡頭!
那是……
“但是你們,你們……”這個嗓音帶着抑制不住的顫抖,時斷時續,似乎缺乏底氣:“你們身爲北地人,身爲,身爲堂堂的埃克斯特大公,又憑什麼……”
大公們齊齊一愣,驚訝地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出處。
“憑什麼……”說到最後,那個嗓音一抽,似乎帶着不顧一切的勇氣,陡然高揚:“憑什麼,在這裡議論陛下的不幸呢!”
隨着木柴破碎的聲音響起,廳裡的衆人找到了聲音的出處。
在泰爾斯和大公們萬分驚訝的眼神下,一個渾身炭灰與髒污,瘦弱而幼小的女孩,從壁爐中顯出身形。
這個戴着眼鏡的女孩緊抱着雙臂,滿臉的畏懼和瑟縮。
但女孩在看到泰爾斯之後,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死死咬着嘴脣,顫巍巍地踩着破碎的木柴,腳下不穩地走出壁爐,踩在了英雄大廳的石磚上。
第二王子呆呆地看着那個渾身菸灰的女孩,不知作何反應。
怎麼……
爲什麼她會……
但他立刻反應過來,三兩步跑上前去。
連艾希達的聲音都忘在了腦後。
“這又是什麼戲碼?”特盧迪達不明所以地看看女孩,又看看大公們,極不耐煩地攤開雙手:“先是男孩,然後是女孩……”
“英靈宮的壁爐就沒人管了嗎?”
倫巴大公緊皺雙眉,難掩面上的驚愕。
羅尼大公嘆了一口氣:“今天果然比較特別。”
剩下兩位大公則疑惑地對視彼此。
“發生什麼了?”泰爾斯緊緊抓着小滑頭的肩膀,擋住大公們的視線,焦急地低聲問道:
“你不是該待在頂層避難嗎,怎麼會在這裡?羅爾夫呢?”
小滑頭看着滿面塵灰的泰爾斯,微微一怔。
零點幾秒後,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呼吸平穩下來,滿臉委屈地面對泰爾斯的質問:“敵人來頂層了……”
“羅爾夫去引開他們,我只能一路,一路爬下來……然後就聽見,聽見你們……”小滑頭的聲音越來越弱,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泰爾斯心中一黯。
不。
這下,小滑頭也身陷險境了……
泰爾斯轉過身,下意識地把小滑頭擋在身後,看向幾位大公,心中惴惴。
“好了,”倫巴冷冷地打斷他們:“無知小鬼們的表演,簡直侮辱了今天的會議……”
“等等,”羅尼打斷了倫巴的話,祈遠城大公眯起眼睛,細細打量着王子身後的女孩,“你是誰,小姑娘?該不會是碰巧出現在這裡的吧?”
奧勒修望了一眼壁爐,冷哼一聲:“星辰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啊,這麼狹窄的洞也鑽?”
倫巴注意到了大公們的反應,不禁臉色一寒。
其他大公的目光紛紛射來,飽含警惕與質問。
泰爾斯心中一緊,咬住牙齒。
怎麼辦?
該怎麼回答?
該怎麼回答,才能保證小滑頭脫身,不落入他們的手中?
但他不用再發愁了。
下一秒,女孩的肩膀微微一震,隨即出乎意料地掙脫了他的手臂,從泰爾斯的背後露出身形。
“我……”
在泰爾斯驚訝的目光中,小滑頭擡起滿是塵灰的臉,在猶豫和畏懼中,顫巍巍地開口:
“我是,我是……”
大公們的表情越發不善,倫巴冷冷地哼了一聲。
小滑頭的樣子非常緊張,在這道警告似的哼聲之下,她低下頭微微發抖,眼眶裡泛出晶瑩,剩下的話竟已說不下去。
泰爾斯微微嘆息,他扭過頭,正打算說點什麼引開注意。
但小滑頭的舉動再次出乎了他的想象。
只見瘦弱的女孩死死盯着地面的石磚,咬住了牙齒。
那個瞬間,滿面瑟縮的女孩狠狠地閉上眼睛,然後又猛然睜開,把模糊視線的淚水全部逼出眼角。
小滑頭緩緩地擡起頭,學着泰爾斯的樣子,不斷地深呼吸。
她的臉上,畏懼和恐慌已經漸漸散去。
此時的女孩,像是剛剛放下了一道重擔,邁過了一道鴻溝,憋着一股勁擡起目光。
泰爾斯訝異地看着小滑頭把右手伸進了衣兜,訝異地看着她雖然顫抖,卻毫不猶豫地掏出了一樣東西。
第二王子微微一震。
女孩那晶瑩的目光裡帶着硬逼出來的狠勁,她死死咬着下脣,緩緩高舉右手,把衣兜裡的東西亮給所有人看。
大公們早在看到那樣東西的剎那就齊齊一驚,目光紛紛鎖死在女孩的右手上。
除了早有所料的查曼·倫巴,幾位大公或震驚,或探究,或打量,或深思的目光同時投在女孩的身上。
泰爾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看着這個雖然依舊顫抖,依舊流淚,卻仍然堅持着舉起右手的女孩。
他感覺到,小滑頭——這個小小女僕,這個脆弱女孩的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女孩哽咽了一聲,吸了吸鼻子,緩緩開口:“這是我的……”
就在此時,倫巴大公猛地擡頭!
向着女孩射來飽含殺意與寒意的目光。
小滑頭故作堅強的眼神,在空中和查曼·倫巴的目光相遇了。
毫無準備的女孩渾身一顫,像是想起了什麼,話語哽咽在喉嚨裡。
“叮啷……”
小滑頭的手上一時不穩,那樣東西滑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頂着黑沙大公的壓迫力,小滑頭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小貓一樣,不知所措地驚呼一聲,連眼鏡都被抖歪了。
“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了,”倫巴發出淡淡的冷笑,目光如刀:“除非你們想自己去跟里斯班首相解釋,爲何在丟下那麼多具屍體之後,我們才匆匆出現?”
但其他大公沒有說話,他們在沉默中交換着眼神。
看着眼前的小滑頭,一直默不作聲的泰爾斯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
小滑頭出現之後,他已經下意識地把艾希達的存在,連同他給予自己的選項,一起拋諸腦後了。
但不知爲何,泰爾斯此刻的內心卻安定了許多。
再也沒有了剛剛被迫着做出選擇時,那種莫名的惶然和猶疑。
那個瞬間,泰爾斯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他垂下眼睛,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泰爾斯。
面對吉薩的時候,你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是麼。
決不再……
決不再拱手妥協自己的未來!
想到這裡,面無表情的泰爾斯猛地伸出右手!
“啪!”
他一把抓住了正準備俯身去撿東西的女孩,不讓她彎腰。
小滑頭驚疑地回過神來,看着泰爾斯。
泰爾斯緩緩轉過頭,對她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伸出手把她的眼鏡扶正。
在大公們凝重的眼神,倫巴殺人的目光,以及小滑頭疑惑的視線下,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緩緩地彎下腰。
他伸出手臂,從在女孩的腳下撿起了那件東西。
“我猜,你們應該對這東西很眼熟——努恩王權力與地位的憑證之一。”泰爾斯直起身子,緩聲開口道。
大公們齊齊皺眉,彼此對視。
看着泰爾斯的樣子,小滑頭似乎迴歸了原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泰爾斯的眼神慢慢堅毅起來。
艾希達……
你以爲自己是誰?
我纔不相信,那傢伙是那種“本系統存在就是爲了宿主服務,絕不會對宿主不利”的隨身系統……或者那些“我能幫助你成爲什麼什麼”的隨身老爺爺呢……
你想要控制我的命運,想要我按照你規劃好的路線走?
就像那些人——像裡克、奎德、凱瑟爾、努恩王、倫巴一樣?
去你的。
氣之魔能師。
艾希達小笨笨?
泰爾斯在心裡淡淡冷笑,同時莊嚴地舉起左手的東西,同時不容置疑地拉起了小滑頭的左手。
大公們看向他們的眼神慢慢變了。
萊科大公面無表情,卻攥緊了拳頭。
“如諸位所見,”泰爾斯擡起頭,語氣肅穆起來,“這位女士是這枚指環的現主人。”
看着那枚指環,倫巴不自覺地按住了腰間的劍,表情複雜。
第二王子看着呆愣的小滑頭,毫不猶豫地抓住她的左手掌。
然後,泰爾斯無比莊重地,把那枚揹負着無數沉重歷史,代表着若干皇帝國王的指環——“凱旋”,套上小滑頭的左手拇指。
大公們死死盯着那枚他們再熟悉不過的黑色指環,眼裡流露出習慣性的忌憚與警惕。
“她所佩戴的,是天空王后曾經佩戴過的眼鏡,”泰爾斯輕聲道,扶了扶小滑頭的黑框眼鏡,同時用袖子擦掉她臉上的幾塊污漬,“而這位女士本人,更是曾與克若蕾希絲陛下直接對話的存在!”
奧勒修大公微微一動:“什麼?”
小滑頭一怔,隨即眼神一縮,下意識地發起抖來。
但泰爾斯眼神堅毅,抓着她左手腕的手掌突然用力!
小滑頭微微一驚。
“她的存在,比我,比你,比這座城市、這個國家裡的其他任何人,”泰爾斯一字一句地,無比嚴肅把話從嘴裡咬出來,好像這是他最後一次說話一樣:“都更有權力、也更有資格質問國王之死的真相,拷問在座諸位的良心!”
羅尼大公環抱着雙臂,臉色沉重。
第二王子認真而嚴肅地直視女孩的雙目。
那個瞬間,小滑頭覺得心裡的緊張下去了許多。
“請允許我介紹,英雄耐卡茹的血脈……”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把小滑頭的手連同凱旋指環一起高舉到頭頂。
泰爾斯與小滑頭肩並肩站在大廳裡,咬着牙,沉聲道:“努恩七世和蘇里爾王子的血親,沃爾頓家族的直系後裔,龍霄城與雲中龍槍最正統的繼承人……”
特盧迪達眯起了眼睛,心情複雜。
泰爾斯扭過頭,對着小滑頭輕輕點頭。
女孩晶瑩的碧目回望着泰爾斯,緩緩頷首。
小滑頭踏前一步,高舉着左手的凱旋指環。
“我是……”女孩猛地扭過頭,強迫自己直視着五位大公威勢凜然的眼神,豁出去也似地咬牙道:“我是塞爾瑪!”
小滑頭的餘光瞥見了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她控制不住聲線的顫抖,但她用聲嘶力竭的嗓子掩蓋了自己的慌亂和緊張。
大公們臉色微妙,情緒複雜,在彼此的奇怪眼神中默不出聲。
只見女孩再次踏前一步,離開了泰爾斯的手臂扶助,她頭胸前傾,臉孔扭曲,竭力高聲地道:“我是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兼龍霄城大公,努恩·沃爾頓的孫女!”
“是蘇里爾·沃爾頓王子,與藤蔓城格斯特侯爵之女,阿黛爾·沃爾頓的獨生女兒!”
奧勒修大公微微低下頭顱,羅尼大公微微搖頭。
英雄大廳裡,雲中龍槍石刻之下,五位埃克斯特大公的面前,女孩緊緊閉上眼睛。
眼淚從她的雙目中流出,滴落到地上,碎成無數淚滴。
泰爾斯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着女孩的表現,內心五感交雜,胸中竟有股說不出的悶感。
下一刻,女孩緊握雙拳,撕心裂肺地喊出那個將伴隨自己一生的烙印:
“我是塞爾瑪!”
“塞爾瑪·阿萊克斯·蘇里爾·沃爾頓!”
聲音迴盪在大廳裡,甚至連廳外都傳來低低的騷動。
大公們表情僵硬,一言不發,連倫巴都寒着臉一動不動。
喊完了這一聲,小女孩急急地喘息了幾口氣,虛脫也似的晃了晃。
泰爾斯連忙趕上,扶住她。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大廳裡只有女孩兒的哽咽聲,以及幾位大公們竊竊私語的窸窣聲。
女孩像是剛剛做出了此生最大的決定,顫抖着牙齒,無聲無息地吸着鼻子。
“沒事了,”泰爾斯輕拍着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想想面對天空王后的景象,再跟現在比一比……”
女孩心中一震,眼前閃過那頭同時身具威嚴與優雅的巨龍。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卻堅定地擡起頭來。
“像泰爾斯所說的那樣,”小滑頭,不,從現在起,是塞爾瑪·沃爾頓,只見塞爾瑪離開泰爾斯的手臂,滿面不忿:“我站在這裡,代表我的血脈,代表龍霄城,質問你們……”
女孩兒塞爾瑪死死地看着五位大公,那一刻,她彷彿再也不在意他們的目光與威嚴,也忘卻了曾經如影隨形的恐懼與畏縮。
“諸位埃克斯特的大公們,你們明明秉持着神聖的共治誓約,守護這片同樣神聖的土地,”塞爾瑪冷着臉,沉聲道:
“但當弒君者就站在你們眼前的時候……”
女孩的目光掃向四位大公,彷彿在看着四本厚書。
“諸位,爲何要包庇兇手?”
她的聲音很平穩,很冷酷。
大公們紛紛皺眉,齊齊轉向最有資格發言的萊科大公。
但老大公直視着女孩兒,默不作聲。
塞爾瑪咬起牙齒,向前一步,舉着指環繼續道:
“爲何要是非不分?”
“爲何要顛倒黑白?”
“爲何要同流合污?”
“爲何在密室與黑暗中自甘墮落,爲何罔顧北地的尊嚴和傳統,爲何拋卻埃克斯特的公義和榮譽?”
大公們難以置信地看着女孩兒,目光在她的臉蛋和凱旋指環之間來回,一時間竟沒人反駁。
大廳裡,女孩兒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臉色越來越紅,目光也咄咄逼人。
泰爾斯驚訝地看着塞爾瑪的表現——就像一個真正的審判官一樣。
“你們爲何能面不改色地,站在沃爾頓世代相傳的英靈宮內,站在與埃克斯特共存亡的雲中龍槍石刻下……”女孩兒喘息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繼續理直氣壯,聲勢奪人地開口道:“心安理得地玷污辱沒我的祖父,你們君王的榮光和尊嚴?”
塞爾瑪清冷地盯着眼前的大公們。
“你們這些理應以信念揹負北地榮光,以忠誠守護埃克斯特的大公們……”
“回答我……”她身體前傾,毫不猶豫地高聲道:
“回答我!”
聲音迴盪在大廳裡。
塞爾瑪放下了手臂,急急地喘氣,她看了看大公們,臉上頗有些怯場般的緊張——好像她也對自己剛剛的發揮很意外。
泰爾斯走上前去,把她往後拉。
大公們面面相覷,表情不一,久久方纔有人發聲。
“被一個小女孩這麼質問,”萊科大公看着塞爾瑪,嘆了一口氣,緩緩道:
“真是尷尬啊。”
“現在呢?”奧勒修大公冷冷地對老大公說:“來硬的還是來軟的?”
萊科大公輕哼一聲。
他的背後,特盧迪達不滿地靠向面若寒霜的倫巴。
“我以爲你已經控制住她了,”特盧迪達咬牙切齒,瞟了一眼跟泰爾斯低聲交談着的塞爾瑪,悄聲道:“而她理應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很‘聽話’很‘配合’纔對!”
倫巴沒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泰爾斯。
“如果龍霄城的血脈不“配合”的話啊……”回答他的是羅尼大公,這位祈遠城大公似乎很喜歡看特盧迪達的笑話,他輕蔑地搖搖頭:“看來,你想拿到新耕地,可得有些波折了呢,帕修斯。”
大公們的面前,塞爾瑪怔然地低下頭,右手伸向左手拇指上的“凱旋”。
她臉色潮紅,神情恍惚地呼吸着。
在摸到指環的剎那,感覺到指環傳來的金屬觸感,塞爾瑪臉色一變,猛地一縮。
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塞爾瑪扭過頭,似乎有些不敢看那個指環。
但她的左手隨即被牢牢地抓住了。
塞爾瑪愣愣地擡起頭。
“做得好。”泰爾斯站在她的身邊,給了女孩兒一個鼓勵的微笑。
塞爾瑪臉上的潮紅稍減,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學生一樣,開心地點點頭。
“順便一句,”眯眼笑着的星辰王子突然話鋒一轉,挑挑眉毛:
“你背誦的是哪裡的臺詞?”
本來興奮不已的塞爾瑪,像是幹了壞事被抓住的學生一樣,微微一僵。
“我……”
她的小臉耷拉下來,在眼鏡後面眨了眨眼。
女孩似乎瞬間失卻了剛剛慷慨激昂的所有威勢,可憐巴巴地看着泰爾斯。
泰爾斯微微蹙眉,目光裡寫滿了“嗯?”這個詞。
看着王子的表情,塞爾瑪下意識地一縮。
一秒後,她小臉煞白,噘着嘴,弱弱地開口:“《埃拉多斯戲劇集》,第十篇,《黑騎士之死》……”
只見塞爾瑪扁着嘴巴,委屈地道:“遠古帝國大審判長埃爾鬆·斯萊德,對‘黑騎士’尤瑟利·安德弒殺至高皇帝一案的控訴臺詞。”
“我修改了一點點……”
泰爾斯微微一愣,旋即啞然失笑。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開心地捏了捏塞爾瑪的臉。
女孩兒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何以迴應。
就在此時。
“塞爾瑪小姐,”萊科大公的聲音傳來,把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對於沃爾頓家族和龍霄城的損失,我致以深切的哀悼。”
只見老大公緩緩走到長方桌前,慢慢坐下:“陛下的不幸,也是埃克斯特的不幸。”
塞爾瑪臉色一白。
但泰爾斯卻露出了笑容。
其他大公們彼此對視一眼,神態各異,只有倫巴面無表情,不知心思何物。
“但你的年紀還太小,無法理解這一切的發生,”萊科大公的眼裡閃現奇異的光芒,禿頭的大公用他特有的、蒼老卻敦厚的嗓音緩緩道:“我建議您,不要聽信敵國王子的一面之詞——比如陛下是被何人刺殺身亡的。”
聽到這裡,羅尼大公怪里怪氣地哼了一聲,馬上迎來特盧迪達的怒目而視。
塞爾瑪咬了咬下脣。
“我,我站在盾區,在龍霄城的土地上,親眼看着努恩……陛下……人頭落地,”想起那一幕可怕的景象,她竭盡全力抑制着身體的發抖:“看着天生之王,死於,死於卑鄙拙劣的刺殺……”
“孩子!”萊科大公怒目圓睜,打斷了她:“沃爾頓小姐!”
“我尊敬你的祖父。”
“但也請不必懷疑我們對北地,對埃克斯特的忠誠,我們之所以站在這裡,恰恰是爲了埃克斯特的未來!”萊科大公冷冷地道,“在那個未來面前,在埃克斯特面前,無論是你或者我,乃至於努恩陛下,都不過是塵埃之於大漠,微不足道——即使對沃爾頓家族也是如此!”
塞爾瑪愣住了,一時語塞。
她的身後,泰爾斯微微嘆息。
“我們的決定也很艱難,”特盧迪達大公嘆了一口氣,似乎很痛心地擺擺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只不過不是現在而已。”
羅尼抱緊了手臂,臉色難看。
“當然,如果您不理解,”奧勒修大公淡淡地道,語氣裡隱藏威脅:“我們也別無選擇,只能忍痛無奈地勸導您配合。”
倫巴依舊死死地盯着泰爾斯,一言不發,彷彿那纔是他最大的威脅。
大廳又是一靜。
“配合?”塞爾瑪蹙着眉頭,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景的她頗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你們……”
但她的手臂微微一緊。
塞爾瑪奇怪地向王子看去。
她的身邊,泰爾斯靜靜地注視着女孩兒紅撲撲的臉蛋。
塞爾瑪被他盯得有些窘迫。
泰爾斯緩緩吐出一口氣。
“夠了,我的女士,你做得足夠好了。”
在塞爾瑪的眼裡,來自星辰的男孩露出他最燦爛的微笑,溫和地搖了搖頭:“接下來的事情……”
“交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