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下,科恩大步走向黑先知——身後的那個年輕人。
“拉斐爾!”
十三石座周圍的貴族們都轉目看來。
科恩忍住滿腔的情緒,叫住那個年輕人:“拉斐爾·林德伯格!”
白袍的年輕人也看見了向他大步走來的科恩,他露出一個輕佻的笑容,在莫拉特耳邊低語一陣,然後迎向科恩。
“你失蹤了整整三年!”科恩的怒火,連高座上的國王以及兩位公爵都注意到了。
“科恩!”年輕人的聲音輕快而明亮——就像他的長相一樣讓人心生好感,他向着科恩張開雙臂:“你還是這麼有活力!”
科恩毫不客氣地擊開對方的手臂:“爲什麼不告而別?”
他看了看遠處的擁王黨人,以及單獨站在一邊,無人靠近的莫拉特·漢森勳爵,不可置信地道:“你現在……跟着‘黑先知’?你知道他手上有多少鮮血和罪惡……”
“那是世人的誤解,”拉斐爾笑着道:“漢森大人對星辰的貢獻之多,犧牲之巨,遠超在場任何一位大人。”
科恩一怔,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詞句,只得道:“這個之後再說,你這三年到底……”
“在漢森大人身邊,聆聽並遵循他的教誨。”拉斐爾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教誨?”科恩愣了一下,表情從驚訝變成氣惱:“這就是理由?你無緣無故地拋下米蘭達,整整三年!理由就是跑去聆聽那條毒蛇的教誨?”
“米蘭達小姐?”拉斐爾輕輕抱起雙臂,突然變得冷淡:
“她從來不屬於我,談何拋下?”
科恩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舊友,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你發瘋了嗎?米蘭達她還在等你去找……”
“爲了她好,請她斷絕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吧。”
科恩瞪大眼睛,隨即嘆息道:“如果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那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她根本不在乎……”
“那是過去,人都是會變的。”拉斐爾冷冷打斷他,“我過去很喜歡她,現在不喜歡了,就這樣。”
白衣年輕人注意到來自六大石座的目光,他輕聲道:“這個場合不適合敘舊,恕我失陪。”
但他轉身的時候,肩膀卻被科恩緊緊扣住!
“你還沒把話說完,”科恩壓抑着自己的怒火:“該死——你到底怎麼了!一個人不可能變得這麼快!”
神情冷淡的拉斐爾一把攥住科恩的手:“那就是你一直沒看清我的本色,雙塔長劍的繼承人,卡拉比揚警戒官。”
科恩死死地按着拉斐爾的肩膀,眼中憤怒與驚疑俱存。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終結之塔裡過目不忘的天才,在終結之塔的同期裡,他甚至是首個終結之力的覺醒者。而出塔前的最終考覈,他是第二名,僅次於米蘭達,比科恩自己還高出一名!
前途無量的終結劍士!
但是爲什麼——
科恩神色堅持地咬牙道:“我認識的那個拉斐爾,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你……那天出塔,然後就再也沒有音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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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冷笑一聲:“我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真實一面。”
下一秒,科恩被抓住的手上,一股冰寒而暴亂的終結之力,席捲而來!
瞬間激起他體內,一道星藍色終結之力的激烈反抗!
涌動的終結之力,逼得他不得不放手。
但科恩沒有在意這一點。
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科恩無比震驚看向他的故友,難以置信地問:“拉斐爾,你的,你的終結之力……我記得明明是‘洗劍之殤’,但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拉斐爾的眉頭一挑,他露出一個難懂的笑容,輕快地道:“跟原來的我相比——我昇華了。”
科恩只能怔怔地,看着終結之塔的故友毫不猶豫、毫不留戀地轉身。
背對他的拉斐爾,側頭露出一個陰冷的眼神:“給你個忠告,科恩·卡拉比揚。”
“今天小心點。”
拉斐爾冷漠地走回莫拉特·漢森的身邊。
警戒官皺起眉,捏緊拳頭,眼裡盡是複雜和驚詫。
那種感覺……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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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恩的眼前浮現出紅坊街那夜的刀光劍影。
那個紅黑色裝束的劍手,還有他殺氣騰騰,一往無前的瘋狂劍勢。
更重要的,是他那股狂暴而失控的終結之力。
科恩深深吸入一口氣。
不會吧?
幾秒鐘之後,他呼出一口氣,緩步回到父親的身邊。
“別問。”
面對父親和廳長的疑問,滿腹疑惑和怒火的科恩,少有地兩字作結。
當十三望族中,以射日之弓爲徽記的的哈維亞家族,用深藍巨浪做紋章的阿蒙德家族,以及四翼巨蜥的拉西亞家族到達後,人羣中又再次一陣騷動。
但完全比不上之後,凱文迪爾家族蒞臨時的轟動——這一次,更多的是熱情。
暗廂中的泰爾斯眼睛很尖,在人羣中看到了那個引發轟動的人。
舉止得體,和藹親切的翡翠城領主,南岸守護公爵,詹恩·凱文迪爾,在一個姿態莊重的老人陪同下,一邊向着周圍的人們點頭微笑,一邊緩緩走來。
在他靠近十三石座的時候,有不少貴族都起身鞠躬致敬,詹恩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禮。
詹恩步至最中心的石座前,向着面無表情的凱瑟爾五世,單膝跪下,親吻他手上的戒指。
“凱文迪爾,”凱瑟爾輕輕皺起眉:“我聽聞,你昨天跟王室衛隊有了點小誤會?”
“區區小事,”詹恩綻出讓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不勞陛下費心。”
凱瑟爾點點頭,帶着深意的目光掃過詹恩的笑容:“希望今天也是如此。”
詹恩微微一滯。
果然,一定有哪裡出問題了。
明明應該是貴族們逼立繼承人的戲碼,但陛下似乎早有準備?
衛兵們一層一層,往廳外的廣場傳下了話,於是由下至上再度傳來震天的歡呼:
“呼——呼——”
“凱文——凱文迪爾——”
“鳶尾花——三色鳶尾花——”
泰爾斯心下一沉:那位鳶尾花公爵,這麼受歡迎?
聽着復興宮之下傳來的歡呼,年輕的公爵不動聲色,沉着地起身,背後的管家不動聲色地接過他的披風。
詹恩坐上六個石座之一,向着另外兩位神色各異的公爵露出笑容。
笑眯眯的鮑勃·庫倫公爵舉起手,向着一臉寒意的“鐵鷹”介紹:“瓦爾,這是年輕的詹恩……”
但正在冷冷地打量詹恩的北境公爵,毫不在意地打斷胖公爵的話:
“鳶尾花……你就是星辰最年輕的公爵?”
被打斷的庫倫公爵不以爲忤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
詹恩一怔,只覺得對方目光如劍,鋒利不可直視。
這就是“鐵鷹”瓦爾?果然如傳聞般……
只是不知道,當埃克斯特的兵鋒直指北境的時候……
“初次見面,白鷹的主人,亞倫德公爵。”詹恩輕笑着,撫胸輕施一禮,“最年輕的公爵,恕我愧不敢當。據在下所知,特巴克家的主人,便比在下年輕許多。”
但瓦爾依然面色不改,不容反駁地道:“無妨,既然坐上了那個位置,就代表你也有權參與這個遊戲了。”
此時,一道不和諧的尖利高聲,穿透人羣而來,打斷了幾乎半個大廳的人聲。
“真遺憾啊……”
泰爾斯聽見一道尖利而突兀的嗓音,自另一個側門傳來,穿透人羣:
“每次我踏進這個城市,這個所謂的王都……”
人羣散開,貴族們的目光相當複雜,既有憎惡,也有興奮。
“都能聞到一股城裡人特有的氣息……”
“那種養尊處優的臭味……簡直讓人作嘔……”
地毯上,尖利嗓音的主人,在隨從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向着貴族們走來。
“……像是明明快老死了還尸位素餐的老頭,以及乳臭未乾的小白臉——居然還能坐在六大公爵的寶座上。”
此話一出,許多貴族們頓時大譁。
六大石座上,詹恩的臉色微微一僵,而胖胖的庫倫公爵則哈哈一笑,瓦爾·亞倫德眯起眼睛,捏了捏自己的拳頭。
泰爾斯驚訝地發現,走來的是一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長着一副枯槁而毫無血色的尊容,連嘴脣也凹下一塊,讓人感覺像是少了上排的牙齒,唯有一對靈動而犀利的眼珠子,證明着這是一個活人。
他的一隻腳有明顯的殘疾,靠着一支柺杖支撐,一頓一頓地踏上星藍地毯,走向六大石座。
瓦爾·亞倫德把拳頭捏響,神色不善地道:“好多年沒見了,該死的老骨頭。”
“西里爾!”王座上的凱瑟爾五世居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你來了,很好!否則,這場會議上‘最不受歡迎者’的頭銜,就要被我們的亞倫德公爵給搶走了。”
一邊的北境公爵冷哼一聲。
“哈哈哈哈哈——”
這個枯槁的中年男人,荒墟領主,西荒守護公爵,西里爾·法肯豪茲,發出陰仄仄的尖利長笑,一瘸一拐地來到國王的面前,一手撐着柺杖,半跪下親吻他的戒指。操起陰寒而尖利的嗓音:
“法肯豪茲從不缺席,陛下。”
在場的三位公爵神情各異,但都沒有出聲。
泰爾斯皺起眉:西里爾彎腰低頭的瞬間,他背後的猩紅色披風上,顯現出一個驚悚的頭骨圖案,而頭骨上居然有四個眼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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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肯豪茲,這個以四目頭骨爲徽記的豪門家族向來神秘,頂在西荒對荒骨部落與獸人作戰的第一線。
“三點已到,六位公爵到了四位,十三貴族也來了十一位,陛下,可以了。”基爾伯特環顧整個大廳,向着凱瑟爾莊重點頭。
凱瑟爾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而他手上的權杖,被他在空中一個翻轉,狠狠地往地上一頓!
“咚——”
不知爲何,泰爾斯眼裡,這一頓,震起的響聲居然傳遍整個大廳,像是在人心中響起了重錘!
大廳內的聲音漸漸小了。
“諸位,是時候了——”
在羣星之廳的巧妙設計下,凱瑟爾厚重威嚴的嗓音清晰無誤地傳開。
“星辰王國,終結歷672年的,國是會議。”
“就此開始。”
人聲鼎沸的羣星之廳登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中心,那裡,國王與四位公爵,十一位伯爵處在詭異的沉默中。
直到衛兵將國王的這句話傳出廳外。
於是,復興宮下,星聚廣場的歡呼和轟動再度炸響。
但與王都居民們的想象截然不同的是。
國是會議,是由一位貴族,質疑國是會議本身,以及十三望族的相互攻訐開始的。
“索雷爾,你這是什麼意思?”五芒星的壯年貴族,璨星王室的遠親,伯恩·塔倫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你在質疑陛下召開國是會議的權力?”
“我質疑的不是陛下的權力——他是國王,當然能爲所欲爲!”
國是會議正當性的質疑者,《邊郡開拓免稅令》的反對者,金色太陽作徽記的史密斯·索雷爾,毫不客氣地回敬道:“我質疑的是,他是否保持着對我們十九貴族家門最基本的尊重!”
凱瑟爾陛下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不言不語,彷彿沒聽見這句話。
索雷爾伯爵冷哼一聲,繼續道:“我們收到的是星辰總詔令!是睿智的貴族們,在高等議會裡共聚一堂地,把握星辰的未來!而不是這亂糟糟的,什麼人都能來的破國是會議!”
外圍的平民旁聽者頓時有抗議的聲浪發出,但隨即被大廳中心的貴族們的聲音,以及衛兵們的怒目壓下。
“不無道理,”剛剛那位暗示“只要頭獅依舊英明勇武”的劉易斯·博茲多夫伯爵,撫摸着胡茬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商議什麼,都不會有好的結果,更何況是那件大事——還是高等議會更加妥當。”
“我們應該馬上轉移到小會議室。”
“博茲多夫,你的意思是我們散了,再開個十九人的小會?”以白熊爲徽記的北方伯爵,守望城城主澤穆託伯爵冷冷地道:“都到這地步了,還在糾結這件事——你母親沒生腦子給你嗎?”
大廳中,人羣爲這句毫不掩飾的侮辱和攻擊炸開了鍋!
連六大石座上的庫倫公爵和詹恩也皺了皺眉頭,只有北境公爵嗤笑一聲。
“我的母親記性很好,應該沒忘記這一點,”博茲多夫毫不受激,輕笑一聲回道:“倒是澤穆託伯爵您——”
但他的話被另一位北境貴族打斷了。
“閉嘴吧,黑獅,我們並不是真的關心你的母親,或是你本人有沒有腦子。”
同樣來自北方的孤老塔領主,以鐵色長牆爲標的福瑞斯伯爵,一下一下地敲擊着石座,臉色鐵青的他冷漠地道:“我們南下王都,是來應對那件大事的!我們關心的是星辰的安全。而你們這幫狗-娘養的南方人,還在關心自己收到的請柬,是否寫對了擡頭稱謂?”
“星辰的安全?”之前諷刺國王“站得太高,看不清楚”的貴族霍奇·達斯坦伯爵插了進來,他搖搖頭:“別自大了,你們關心的不過是自己的安危——但我不想爲此指責你們,因爲我不比你們高尚。”
他身體前傾,眼神犀利地掃過每一個貴族:“可這不是什麼請柬擡頭的問題,而是陛下是否藉着國是會議,綁架民意,威逼屬下領主的問題——這關乎到我們所有人的安危,而不僅僅是北方貴族!”
聽衆又是大譁一片!
甚至有人在喊着“滾蛋!自私自利的貴族!”。
但達斯坦伯爵依然在混亂中,對領主們揮着手,面目猙獰地高聲道:“別忘了荒漠戰爭!別忘了你們是怎麼被逼着,徵召起領地的人民,就爲了替王室出口氣!”
凱瑟爾五世的眉頭,直到此時才皺了起來。
但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說服力——泰爾斯也開始思索這次國是會議的目的。
“程序的事情可以之後再談,但那件事情迫在眉睫!”塔倫伯爵支起雙手,眉間緊蹙:“我們今天必須就如何應對那件事做出決策!”
“決策?怎麼決策?”索雷爾伯爵一拳捶在石座上,雙目圓睜:“衆目睽睽!光天化日!在這麼多平民,甚至還有敵人的耳目面前,我們連那件事是什麼都不能提及!我們怎麼商議?”
“簡單,”“黑獅”博茲多夫微笑道:“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都說說爲了解決那件事,自己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就在此時,一道犀利尖刻的笑聲,從六大公爵中傳來:“哈哈哈,那件事?——我說,諸位講了這麼久,怎麼還是遮遮掩掩的?”
“你們到底在怕什麼?怕埃克斯特?”
“怕國王?怕我們這些公爵?”
“還是怕這個廳裡,怕下面廣場上的那些平民?”
場中衆人臉色一變,看向形容枯槁的西里爾·法肯豪茲。
這位家族紋章是四目頭骨的西荒守護公爵,瘮人地一笑:
“明說了吧!”
“埃克斯特的使節團,和他們的王子,在星辰被殺了!”
所有人齊齊一震!
雖然十九貴族通過總詔令,都知道此事,但這還是尚未公開的秘密啊!
他怎麼敢,怎麼敢?
庫倫公爵皺起眉頭,亞倫德公爵一拍大腿,“哈”地搖頭,詹恩則緊抿嘴脣,一言不發。
“法肯豪茲大人!”跟西荒公爵同在王國西部的翼堡伯爵,科恩的表兄,德勒·科洛莫臉色難看地試圖阻止他:“這件事我們不必在國是會議——”
“閉嘴,小子!大人在說話!”法肯豪茲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讓多少了解他一些的翼堡伯爵爲之一窒。
一向與科洛莫家親厚的老卡拉比揚伯爵,也不禁眉頭一蹙。
只見西里爾·法肯豪茲,臉色陰陟而咬牙切齒地,將該是禁忌的秘密,繼續說出:
“你們都心知肚明,但只有平民們不知道!那羣野蠻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個破和約——他們摩拳擦掌等了十二年了。”
“星辰的各位,無論是君王,貴族,還是平民,聽好了!”
“星辰,還有埃克斯特。”
“西陸的盾與刃之間。”
“戰爭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