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感覺到那個閾名的分量了。”
艾希達看着大口喘息的泰爾斯,若有所思:
“尤其當呼喚它的人是魔能師,而且近在咫尺的時候。”
泰爾斯抹開額頭上的汗水,咬緊牙齒。
剛剛的感覺……是什麼?
艾希達輕哼一聲,回覆了往常的優雅:
“別擔心,他被封印了,無法體面地迴應。”
否則他們也不會安全地坐在這裡。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緊緊盯着窗外。
月光被烏雲遮擋,城堡外一片漆黑,唯遠處傳來零星的鳥叫與獸鳴。
氣氛變得有些冷清,少年的情緒也被拉低。
“那是什麼感覺?”
泰爾斯的語氣裡有股自己也感受不到的空靈:
“當你身爲魔能師,被傳奇反魔武裝封印?”
艾希達沉默下來。
但他的眼底隱現星星點點的藍光,如夜空的星辰。
“我最好別告訴你。”
泰爾斯皺起眉頭:
“爲什麼?”
艾希達停頓了幾秒,這纔開口道:
“七年前,當我被那把短劍封印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
泰爾斯一愣,不得不回憶起他和氣之魔能師那不太愉快的第一次見面。
當他被約德爾封印的時候。
我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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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變成了許多束不辨顏色的光芒,散射開來,”泰爾斯努力回憶着,語氣不太確定,“能量,巨響,衝擊,爆炸……然後,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那吉薩呢?”
吉薩?
泰爾斯神經一緊,想起血之魔能師的最後時刻。
【小心艾希達。】
“她枯萎,硬化,變黑,變脆,然後裂開,粉碎,變成漫天的飛灰,”泰爾斯講述着過去,想起自己用淨世之鋒封印吉薩的瞬間,不知爲何,心底裡有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就像大火燃起的餘燼,隨風飄散。”
魔能師點了點頭,他看着窗外的黑暗:
“這是你看到的,但已經說明了不少問題。”
艾希達的語氣猛然收緊:
“七百年前,作爲魔能師裡的第一個目標,班恩被封印得很乾脆很迅捷,他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們就算叩門進入本態,用最粗暴的方式呼喚閾名,都得不到一點回應和反饋,彷彿他就這麼睡去了,永不醒來。”
“阿瑞克被圍剿時目擊者衆多,於本態裡的不甘怒吼驚動了幾乎所有魔能師,以至於我們總有種錯覺,彷彿他還存在着,但只剩一片死寂,無知,無覺,無念,無感。隨着時間流逝,我們才漸漸認識到:他回不來了。”
“我們不知道索洛夫斯基遇到了幾次獵殺,但他在一次突兀而生硬的叩門後,狀態便永久異常,對我們的迴應語無倫次,混亂倒錯,先後矛盾,根本不成信息,傳達出的唯有冰冷、絕望、靜止,最終變成無數無意義的碎片。”
班恩,阿瑞克,索洛夫斯基……
這些似曾相識的名字出現在艾希達的口中,讓泰爾斯微微色變。
“勒卜拉,他遭遇了三件傳奇反魔武裝的獵殺,每次都被限制、削弱了一點,最終倒在第四件上。但他被封印之後並非立刻消失,而是在我們的感知中縈繞了三個月,才漸漸減弱、沉寂,歸於靜止。多虧了他,我們知道了封印不是死亡和毀滅,而是另一種無法理解的狀態,也知道了黑蘭和血棘已經是另一層次的存在,是‘一切魔法的至上女皇’。”
“L的封印最爲詭異神秘。作爲B之外最可怕的魔能師,我們雖然沒有他的消息,但都知道且感覺到他還存在於世,但就在某個時刻,你方纔回頭驚覺並無比肯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消失了,你只是,只是莫名其妙地……忘了。”
“而汲徠,像他那樣強悍鐵血,驕傲銳利得敢以一敵二,硬撼真理兄弟的魔能師,最後一次叩門,傳達出的卻是深不見底的痛楚、憤怒、厭惡乃至絕望悲哀。”
“至於吉薩,七百年的時間裡,她曾與不下兩位數的災禍獵手、不少於六件的傳奇反魔武裝先後相遇,來回廝殺,雖然不免狼狽,但大多幸免於難直到被你放上最後的稻草,化作無數死物與灰燼。”
說到這裡,艾希達語調一轉:
“最後,B。”
泰爾斯面色一緊。
“他被封印的時候,即便隔着數千裡遠,”艾希達語氣縹緲,“但那種撕裂一切、毀滅所有的震撼與波動,簡直讓我以爲世界都要從此終結。”
“因此,每一位魔能師被封印的表現和效果都不盡相同,而我們疑,這是因爲每一個魔能師的……”
“魔能?”泰爾斯接過話頭。
少年神情嚴肅:“所以你不能告訴我,因爲魔能初約。”
艾希達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
“每位魔能師的魔能都獨一無二,這可能決定了他們是怎麼被封印的,以及被封印的狀態和感覺。”
泰爾斯沉默了許久,表情嚴肅。
“那麼,作爲有經驗的人,你有什麼建議嗎?”
少年望着引導者:
“當我們,面對傳奇反魔武裝的時候?”
氣之魔能師同樣沉默了很久。
“沒有。”
“每一件傳奇反魔武裝,都能讓魔能削弱乃至徹底失效,我們連接近都困難,遑論觸碰。”
“就算同一件武裝,在不同的時代,握在不同的人手中,面對不同的敵人,也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效果與作用,你甚至無法提前準備。”
這個回答讓氣氛變得沉重。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麼,我爲何還要成爲魔能師?至少我現在還能觸碰它們,但在踏出那一步之後,我就多了一個致命弱點,隨便一把傳奇反魔武裝就能幹掉我?”
“若你不踏出那一步,那便處處都是致命弱點,”艾希達搖搖頭,略帶不屑,“不用傳奇反魔武裝,任何武器,甚至一枚小釘子都能幹掉你。”
泰爾斯一噎。
“好吧,讓我們回到正題。”
公爵大人擺擺手:
“所以感芙萊蘭近況不明?她屬於哪個陣營?你們是怎麼混到一塊兒的?”
芙萊蘭。
這個名字讓艾希達眼底的藍光一閃,化出分支,滲入臉龐。
但他沒有回答,而是冷冷望向泰爾斯:
“今晚,我已經告訴了你很多東西。”
“你的回報呢?”
回報。
泰爾斯頓了一下,然後才醒悟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但你剛剛說了,這不是交易!”
“沒錯,”艾希達好整似暇地理了理(其實根本沒亂的)衣飾,“所以,我把這叫作師生互助,教學相長。”
泰爾斯頓時一噎。
幾秒之後,少年鬱悶地比出一箇中指:
“草你。”
“這是什麼意思?中指?”
“北地人的罵街新風尚。”
“那麼,”艾希達一臉淡然,“我只能下次再講芙萊蘭的故事了。”
“好吧,好吧!”
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投降。
他不爽地站起身來,指了指地上的藍色請柬:
“那麼,千萬別眨眼!”
下一秒,請柬重新出現在泰爾斯的手裡。
少年則眯起眼睛,冷笑着對魔能師甩了甩請柬。
但艾希達根本沒空注意泰爾斯的表情。
“真漂亮,”引導者望着泰爾斯的手指,話語深邃,“迷人,美麗,難以言喻。”
聽着這一連串形容詞,泰爾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一聲。
“好吧,這能力,怎麼說呢,多少有點尷尬。”
艾希達的注意力回到泰爾斯的話上;
“尷尬?”
泰爾斯嘆了口氣,將請柬塞進口袋。
“這麼說吧,如果我是個變戲法的江湖術士,那我的表演一定場場爆滿,彩聲一片。”
“如果我是個混跡街頭的小賊,那我的生意也必手到擒來,從不走空。”
“就算我是個刀口舔血的傭兵,在戰鬥中出其不意地來這麼一下,也效用不淺。”
少年語氣一沉:
“但偏偏……”
“偏偏你是個王子,”艾希達淡定接過他的話,“尊貴的星湖公爵。”
泰爾斯的笑容瞬間消失。
“正是。”少年有些沮喪。
“如果想看戲法表演,我能請來全西陸最好的馬戲團,他們沒有魔能也比我耍得好看。”
“如果想拿遠處的某樣東西,比起魔能,我何不吩咐衛隊僕人直接取來,省心省力?”
泰爾斯諷刺道:
“而如果我真遇到了敵人,與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使用魔能,我還不如揮揮手,自有如狼似虎的大塊頭們一擁而上,替我揍人。”
艾希達默默地聽着他的話,不置可否。
“還有,對一個優秀的街頭乞兒來說,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從別人兜裡摸東西,”泰爾斯打了個響指,口袋裡的請柬神奇出現在他另一隻手上,“還真用不着什麼魔能。”
“所以目前爲止,它最大的效用,就是去落日神殿參觀請教和祈禱的時候,隨手順兩本禁書。”
泰爾斯一聲嘆息,結束他的感慨。
“幸好。”
“幸好你是王子,”艾希達幽幽地望着他,“你的身份註定了,你不能拿這些小道技法出去丟人現眼,自找麻煩。”
泰爾斯挑挑眉毛:
“很好。”
艾希達點點頭:
“保持它。”
“保持低調,保持這個習慣,”魔能師冷冷道,“絕不輕易使用它,絕不主動暴露它有時寧願多麻煩一些,走多兩步取個杯子,也不能讓人看出蛛絲馬跡。”
“否則,你早晚大難臨頭。”
想起地牢裡的守望人薩克埃爾,泰爾斯鬱悶道:
“多謝提醒,深有體會。”
就在此時,艾希達眼中藍光一轉:
“你流血了。”
泰爾斯一驚,伸手一抹。
糟糕。
“噢,你知道,最近天氣熱。”
泰爾斯很自然地搓了搓鼻子,嘿嘿一笑,把滿是鼻血的左手放到背後,右手重新舉起請柬:
“所以,你還想要嗎?”
他熟練地抽出一條手帕,坐回“椅子”上,露出邪惡與蠱惑的微笑:
“還想要更多嗎?”
艾希達饒有興趣地盯着他,讓泰爾斯有些不安。
幾秒之後,魔能師才輕哼一聲,說回泰爾斯最關心的話題。
“芙萊蘭不曾參加終結之戰,是以被激進者們劃歸爲溫和者。”
“但這樣劃分沒有說服力,因爲芙萊蘭與大多數同行都關係疏離。”
說到這裡,氣之魔能師話鋒突轉:
“然而,即便如B這樣無所不能的存在,也對她頗爲尊重,或者說,忌憚。”
連B也忌憚的魔能師。
泰爾斯一邊用手帕按着鼻子,一邊把這些默默記在心裡:
“她很強大?”
艾希達搖搖頭。
“‘強大’不能算一個貼切的形容這個詞太籠統蒼白,意義有限。”
“那換一個詞,她很特別?”
“每個魔能師都很特別,”魔能師的眼裡閃着奇異的光芒,“但芙萊蘭,根據一位前輩所言,她所看到的東西,更奇妙一些。”
感官魔能師,更奇妙一些……
泰爾斯不由想起白骨之牢裡的見聞,想起薩克埃爾顫抖的陳述:
【事實上,她活過的歲月比我們王室衛隊的所有人加起來還長……】
艾希達的話還在繼續:
“終結之戰,雙皇崛起,激進者一敗塗地,剩餘的魔能師們則被災禍獵手們逐個獵殺。”
泰爾斯目光一動:“災禍獵手?”
“傳奇反魔武裝的第一批主人們,”艾希達輕聲解釋,語氣裡隱含着淡淡的不悅,“不像現在,那時,被授予武裝的戰士專注又純粹,目標唯有一個。”
“但相比之下,芙萊蘭得到的是特殊待遇。”
“什麼特殊待遇?”
艾希達頓了一秒,眼裡流露出謹慎與忌憚:
“黑蘭和血棘,兩位魔法女皇親自下場,前往獵殺芙萊蘭。”
“什麼?”泰爾斯一驚,放下手帕。
雙皇親自去獵殺……感官魔能師?
“那麼,芙萊蘭,她從雙皇的手底倖存了?”
艾希達點點頭,眼神深邃。
“那之後的七百年間,我隱蹤匿跡,一度以爲芙萊蘭凶多吉少。”
魔能師擡起眼神,直視泰爾斯:
“直到她主動聯絡了我們。”
“或者說,她試着聯絡了不少人,但真正給她迴應的,只有我和吉薩。”
泰爾斯眼皮一跳:
“聯絡你們?爲了什麼?”
艾希達輕哼一聲。
“她有個計劃,一個反抗雙皇的計劃。”
反抗……魔法雙皇。
泰爾斯嚥了咽喉嚨:
“什麼計劃?”
艾希達望着遠方,眼神銳利:
“芙萊蘭相信,這世上最古老的王室即便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貪婪短視的凡人,蠢笨如豬藏着某個重要的秘密。”
某個重要的秘密。
泰爾斯想起白骨之牢裡,傭兵瑞奇所說的“最偉大的君王”,兀自捏緊拳頭。
“謝謝您對我們家族的評價,”泰爾斯面色嚴肅,“什麼秘密?”
艾希達微笑道:
“你真的想知道?”
泰爾斯警覺起來:
“等等,你,你不會想要‘下課’吧?”
魔能師輕輕一笑:
“芙萊蘭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泰爾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什麼?你們不是合作者嗎?”
艾希達搖搖頭:
“那只是芙萊蘭的計劃,但我和吉薩皆另有所圖,我們三方合作,不過各取所需。”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無奈。
“所以,你們三人的小團伙,互不通氣又各懷鬼胎?”
還真是團隊合作的典範啊。
但艾希達不以爲意:
“這是魔能師們相處的常態,而你應該爲之慶幸。”
“爲什麼?”
“因爲上一次,有兩個以上的魔能師們抱團扎堆的結果,”艾希達瞥了他一眼,調侃裡帶着些許警告,“是終結之戰。”
泰爾斯抿嘴舉手。
當我沒說。
“但芙萊蘭說了,一旦她解開那個秘密,”艾希達目中藍光乍現,“魔法女皇們便不足爲懼。”
解開那個秘密……
雙皇不足爲懼。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呼吸輕輕一滯。
【一件沒有絲毫雙皇痕跡,沒有絲毫限制或禁忌的傳奇反魔武裝……】
【一件能夠完全封印血棘與黑蘭的秘密武器……】
泰爾斯努力甩掉瑞奇的話語,以及那把紅色小劍的樣子,試探道:
“所以,就爲芙萊蘭一個不知真假的‘秘密’,你們就對我祖父下手,最終帶來了血色之年?”
艾希達冷哼一聲。
“首先,那場災難不是我們帶來的。”
“其次,我說了,我們各取所需。”
“而包括國王在內的宮廷事宜都由芙萊蘭全權負責,我和吉薩無權也無意插手。”
泰爾斯眯起眼睛:
“無意插手……聽着不像是你的作風?”
魔能師搖搖頭:
“永星城不是什麼好玩兒的地方。作爲西方大陸的政治中心,不止一件傳奇反魔武裝存放在這裡,非但魔能無法在它周圍生效……”
說到這裡,艾希達頓了一下。
“你也見到了,我上一次進入永星城是什麼結果。”
泰爾斯扁了扁嘴:
“別擔心,約德爾不在。”
艾希達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試探過,否則我不會現身。”
泰爾斯心情複雜地瞥了他一眼。
“那麼,既然復興宮如此危險,又有傳奇反魔武裝,芙萊蘭又是怎麼成功的?”
氣之魔能師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在緬懷過去。
“凡人的方法。”
艾希達幽幽道:
“她潛伏世俗之中,在好幾代人的歲月裡,小心翼翼,堅持不懈地觀察、等待、試探,以尋找滲透星辰宮廷的方法而這並不容易。”
泰爾斯點點頭,隨即一驚:
“好幾代人等等,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
艾希達沉默了一陣,緩緩道:
“當芙萊蘭來找我們的時候,紅王約翰,剛剛把他的親姐姐趕下臺。”
紅王約翰。
“約翰二世,和他姐姐,徵北者艾麗嘉女王,”泰爾斯臉色一變,“那是兩百年前?”
魔能師冷哼道:
“如我所言,對於我們而言,沒有什麼等待,可以謂長。”
兩百年的計劃……
驚訝過後,泰爾斯嘆息道:
“所以她到底還是成功了,耐心的芙萊蘭,或者說,菲奧莎王后。”
說到這裡,泰爾斯不由想起守望人的話:
【陛下……他已經被迷惑,被挾制,被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存在操控了。】
“她無法戰勝傳奇反魔武裝,”泰爾斯出神地道,“但她戰勝了,那些有權掌控它們的人。”
書房裡安靜了一會兒。
“芙萊蘭的閾名是感官,”艾希達似乎也有所感慨,“若論蠱惑人心,瞞天過海,沒有同行能出其右。”
泰爾斯沒有說話,薩克埃爾的話還縈繞在腦海裡:
【早在千年前,在帝國還未坍塌的歲月裡,她就以擅長操弄人心,製造幻景而著稱於世。】
“芙萊蘭滲透宮廷,那你們呢?”
泰爾斯從回憶裡走出,追問道:“你和吉薩,你們做了什麼?”
艾希達縹緲的眼神一動,藍光重新匯聚。
他沉默了幾秒,開口道:
“芙萊蘭知道,她不是來潛伏的,而是來行動的。”
“無論是宮廷裡的傳奇反魔武裝,各大家族世代流傳的災禍故事,還是無孔不入的王國秘科,抑或璨星王室不爲人知的絕密手段,隨着計劃深入,目標漸明,她每向魔能的秘密靠近一分,露出的破綻和引起的懷疑也就多上一分,這不可避免。”
“是啊。”泰爾斯深表同意。
比如白骨之牢裡,某個喜歡拿刀砍王子的前任衛隊守望人。
“更糟的是,終結之戰後,魔能師的歷史因淨世計劃而消失於世,這讓我們無所遁形:在一潭死水的世俗中,任何異常的風吹草動都無比顯眼。”
“按照經驗,一旦某地有諸如‘有個疑似的魔能師出沒’這樣的謠言流出,黑蘭和血棘的爪牙們,甚至她們自己,就會循聲而來,趕盡殺絕。”
艾希達眼神一厲:
“爲此,她需要掩護,轉移注意。”
“而我們也不能只有王宮裡的渠道一途。”
泰爾斯沉思了一會兒,發聲道:
“血瓶幫?”
魔能師點點頭。
“它本是王國邊境,幾個走投無路的釀酒工人結成的走私團伙。”
“但隨着血瓶幫的擴張,關於它幕後有兩位魔能師的傳說,開始在街頭傳揚,再加上吉薩的幾次露面搗亂,這足以激起王國和教會高層的警惕,乃至引起潛伏幕後的魔法女皇的注意。”艾希達淡淡道。
泰爾斯思索了一會兒,反應過來:
“你們拿自己作誘餌,引開注意?”
他驚訝道:“這可是很大的風險。”
艾希達看了他一眼。
“如果血瓶幫是要密謀造反或政變,乃至道出災禍的真相,掀起第二次終結之戰的話,是的。”
而魔能師話鋒一轉:
“但如果這個所謂的‘魔能師’幫派,最大的目的,不過是控制某地下黑市裡的走私酒?”
“有心人會懷疑、試探、追查,但他們只能發現:這個在街頭巷尾發源,由販夫走卒組成的幫派,最大的目標是欺行霸市,搶佔地盤,走私禁品,爭名逐利。”
“而他們拿來威脅和蠱惑外界的,所謂幕後魔能師的故事,則更是荒腔走板錯漏百出,與滅世的災禍毫無關聯,也許是某個運私酒的夥計從古籍上看來的,也說不定?”
艾希達冷冷道:
“於是,一百多年的時間,我們通過一代代的代理人,一邊不斷重複着幫派團夥間小打小鬧過家家般的無聊把戲,一邊把虛假失實的‘魔能師’之說傳遍底層,直到它變成街頭巷口的傳奇怪談。”
聽到這裡,泰爾斯有些明白過來,他嘆了一口氣:
“那你們成功了,我小時候聽裡克一個乞兒頭子說過,等他有錢了,要僱兩個魔能師給他看門當保鏢。”
“那麼,”艾希達的話裡帶着難得一見的戲謔,“他可得‘非常’有錢。”
下一秒,魔能師的語氣變得冰冷:
“就這樣,我們雖無法道出災禍的真相,以挫敗淨世計劃,喚醒人們對雙皇的恐懼和反對……”
“但從王國的邊境開始,在遠離權貴的底層泥潭裡,我們在整個西陸播撒下一層迷霧:當魔能師一次次被人用戲謔或誇張的語氣提起,變得稀鬆平常真假難辨,我們就隱入了由無數底層人組成的大海中,成功鬆懈掉可能的警惕與注意。”
“這樣,等芙萊蘭真真正正滲透宮廷上層,乃至控制王國之後,類似‘魔能師密謀竊國’的質疑,纔會淹沒在民間‘魔能師野心勃勃一統紅坊街’‘血之災禍揚威黑金賭場’‘滅世災禍雄霸三大商業街’這樣的謠言裡,黯然失色。”
泰爾斯聽明白了過程,皺起眉頭。
好吧,不得不說,這主意還挺有趣。
而他甚至能想象以下的場景:
探子來報魔法女皇:據可靠消息,曾經撕裂大陸的可怕災禍捲土重來,秘密組建了一支地下力量,一個私人幫派。
雙皇殺氣騰騰,拔出武器嚴陣以待:他們在做什麼?
答曰:在街上打羣架。
雙皇:……
少年抹了抹自己的鼻血:
什麼樣的滅世反派,會做這樣的事情?
魔能師滿街走,災禍不如狗寫在裡都沒人信好嗎,力量體系崩壞啊!
“所以你們用了一百多年,就爲了打個掩護?”
艾希達聞言冷哼:
“你該說:我們只用一百多年,就打好了掩護。”
泰爾斯嘆了口氣:
“那麼?芙萊蘭和你們,得償所願了嗎?”
艾希達搖了搖頭。
“發生什麼了?”
魔能師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深邃:“我不知道。”
“但我猜,我們還是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泰爾斯目光一動。
“一夜之間,吉薩在鋼之城遭到了傳奇反魔武裝的突襲,奄奄一息,失去聯絡。”
“星辰王國則超乎意料,它脫出掌控。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當然,它也是血色之年裡,璨星王室集體去往獄河的……擺渡鈴。】
泰爾斯想起白骨之牢裡的衛隊囚犯們,一時心情複雜。
“芙萊蘭則被迫離開永星城甚至王國在所有傳奇反魔武裝轉而對準她之前。”
艾希達眼神鋒利:
“而當我趕到復興宮的時候,只看見一地屍體。”
一地屍體。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就這樣?”
王子深吸一口氣,想起幾個月前在下城區的見聞,謹慎地追問:“那爲何當年黑劍說,你曾在宮門口大開殺戒?”
宮門口。
大開殺戒。
魔能師聞言瞥了一眼泰爾斯,若有所思。
這一眼,卻讓王子無端緊張起來。
【十八年前,就在這座城市裡……氣之魔能師,那個不死的怪物,在復興宮前……】
【殺了康斯坦絲。】
兄弟會的莫里斯,他說過的話在泰爾斯耳邊若隱若現。
“他們視我如仇寇,悍然動手,”艾希達毫不在意,“我自然報之以直率,還以顏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報之以直率。
好吧。
那麼……
“你們是怎麼暴露的?”
泰爾斯壓下那個敏感的問題,問出另一個疑點:“芙萊蘭究竟做了什麼?”
“璨星王室又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脫出你們的掌控?”
“不清楚。”
艾希達搖搖頭,看上去興致缺缺:
“我說過了,宮廷事宜,全由芙萊蘭一手負責。”
“我們所知道的就是,計劃失敗了。”
魔能師幽幽地望着窗外:
“勞碌百年,一無所有。”
“雙皇依舊在。”
“威能更勝昔。”
雙皇。
泰爾斯咀嚼着這兩個詞,略感壓抑。
但他很快再度擡頭。
“你說三災同盟各有所圖,那麼你和吉薩呢,你們又是爲了什麼加入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
“總不能是爲了統一紅坊街?”
艾希達輕笑一聲。
“我不曉得吉薩的目的,但以我對她的理解……”
魔能師頓了一下,眸中藍光流轉:
“她想要的,絕對比我們,比我和芙萊蘭想象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幽幽道:
“貪婪得多,瘋狂得多,可怕得多。”
“難以置信得多。”
書房裡重新陷入沉默。
“那你呢。”
幾秒後,泰爾斯重新開口,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引導者:
“氣之魔能師,你跟他們合作,把手伸向星辰王國,又是爲了什麼?”
最近做了一個璨星王室的世系圖,發在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