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如果你繼續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埃達行進在泰爾斯的坐騎側面,她握緊拳頭,突出食指的指節,語氣極不耐煩:“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好吧。”好奇心爆棚的泰爾斯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
“不想回答就算了。”
穿越者在心底裡微微嘆息。
埃達輕輕吐出一口氣,把心底裡對往事的回憶重新封存起來。
璨星。
該死的璨星。
“但話說起來,埃達,你是怎麼成爲璨星王室的秘密護衛的?”泰爾斯看着前方逐漸顯露出的模糊山巒,幽幽地問:“一個精靈怎麼會受僱於人類的星辰王國?”
“我聽說他們都極爲高傲,爲人類服務更是絕無僅有。”
埃達微微低下頭。
“喂,小子,”精靈的聲音聽着有些彆扭:“我說過了,我可不是你們家的護衛。”
“而且……”
埃達抱起雙臂,語氣裡頗有不屑:“作爲一個小屁孩,你又知道多少精靈的事情?”
泰爾斯只得吐吐舌頭,無奈地搖搖頭。
這個疑點重重的精靈,這個活了也許好幾百歲,跟曾經的賢君閔迪斯和凱拉王子都見過面的精靈,想必有着豐富多彩的故事。
只是性格嘛……
就在隊伍越過一個堆滿積雪的山坡後,普提萊駕馭着坐騎,來到泰爾斯的身側,只見瘦削的副使臉色肅穆,擡手指向他們前進的方向:“我們到了。”
泰爾斯反應過來,連忙擡起頭,向着山坡下望去。
漫天雪色的模糊視線裡,一個銀黑相間的巨人出現在羣山之前。
不,不是巨人。
它在雪中的輪廓朦朦朧朧地出現在遠處——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雄偉城池。
隱約可見紅黑相間的旗幟在城上飄揚。
只見它灰黑的牆體上點綴着銀白的落雪,城池的最高點剛好落在羣山之巔,遠遠望去,仿若一個倚靠着雪山的巨人一樣,在周邊許許多多村落、小鎮的拱衛中,矗立在北方的大地上。
泰爾斯示意懷亞停下了不安分的坐騎。
他深深吸入一口北方特有的寒風,靜靜望着遠處厚重而有力的雄城,心裡涌起小小的激動。
這裡就是北方巨龍,埃克斯特王國的首都?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越過威蘭雪原,進入了新的領地。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盛景吧,”尼寇萊騎馬來到他們身邊,嘴角翹起,臉上充滿了懷戀和崇敬:“揹負着羣山的巨大城池,北地最大、最雄偉、最壯麗,也是歷史最悠久的城池。”
“北地人心中的聖地。”
“龍霄城。”
此時,邊上傳來了不合時宜的輕哼。
“它本來不叫龍霄城。”
尼寇萊把目光投向插話的星辰客人。
“它早在諸王時代就已經建立,是人類的北方聚集地之一。而遠古帝國時代,它是原帝國北地行省的中心省會,”普提萊面無表情地接過尼寇萊的話:
“那道依山興建的堡壘,原名亞倫德堡,是以皇帝之命治理北地的亞倫德家族世代的居城,帝國崩潰後,這裡陷入長達三百年的混亂和權力交替。直到某一天,耐卡茹和託蒙德的軍隊在附近會師,贏取了終結之戰的第一場勝利。”
“是耐卡茹領軍,馳援了岌岌可危的託蒙德,”尼寇萊毫不在意地搖搖頭,用自己的見解‘修正’星辰人的話:“所以那場戰役才被叫做‘逆轉寒風’——據說就在此處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耐卡茹的部隊神速行軍,幾乎像從天而降一樣,自後方擊潰了敵軍。”
泰爾斯無奈地撇撇嘴。
好吧,又是埃克斯特人和星辰人,北地人和帝國人之間小小的“意見不同”。
而且——雖然都是北地人,但尼寇萊似乎比坎比達還要固執。
果然,普提萊吐出一口氣,臉上不以爲然。
“所以,這個地方是怎麼變成埃克斯特的首都的?”泰爾斯馬上恰到好處地出聲,打斷了兩人眼見又要開始的“激烈討論”。
尼寇萊示意他們繼續行進,這位白刃衛隊的指揮官一邊騎馬,一邊開始像一個真正的接待人員一樣,緩緩道:
“這片以龍霄城爲中心的土地,屬於沃爾頓家族——努恩七世出身的家族,也是埃克斯特最富盛名的統治家族,世代傳承着龍霄城大公的頭銜。”
“人類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六百多年前成爲此地的領主,於此處與九騎士會盟,誓言在終結之戰後的混亂裡,共同守衛北地、守衛他們的家鄉,重拾北地人的驕傲。”
“從那時起,驕傲的北地人,將新生的國度稱爲‘埃克斯特’,埃克斯特聯盟由此而生。”
“而次年,開疆拓土、勢如破竹的九騎士回到此地,共舉耐卡茹·埃克斯,爲北地人所誠心信服、誓死追隨的國王,九騎士則分領各方,拱衛龍霄城。”
“聯盟的歷史就此結束,埃克斯特王國的歷史由此而始。”
“秉持着輪流統治與公平而治的精神,埃克斯特的最高統治者,即共舉國王,在十位大公中選出,餘者服膺他的權威和號令——這是耐卡茹當年相約共治的誓言,可見他的威望與影響延續至今。”
“因爲努恩陛下身兼龍霄城大公的頭銜,所以,龍霄城也就成爲了整個埃克斯特的首都。”
就在此時,一位黑沙領的傳令兵艱難地越過白刃衛隊的重重阻礙,來到尼寇萊身邊,請他過去與坎比達子爵會面。
在尼寇萊離去後,泰爾斯轉過頭,看向普提萊。
“你有話要說。”穿越者肯定地道。
“當然,”副使頗有不屑地搖頭:“別相信我們熱血上腦的北地朋友,他那套什麼‘輪流統治與公平而治’的鬼話,用來騙騙北地人就算了,事實上,在北地——或者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向來都是權力說話,實力稱王。”
“噢?”泰爾斯輕輕笑了起來:“既然那位熱血上腦的北地朋友已經離去,那你介意再講多一些嗎,我淵博多識的副手,多才多藝的北地通先生?”
普提萊把手伸向懷裡,想要拿出菸斗,但不知道是疼惜菸草無多還是良心發現,前吟遊者在猶豫了幾秒後,還是一臉痛苦地把手縮了回去。
他隨即向着第二王子道:“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龍霄城的第一任統治者,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共舉國王,是耐卡茹·埃克斯。但我們現在所見的龍霄城,卻是在努恩·沃爾頓七世的統治之下。”
泰爾斯很快反應過來:“埃克斯和沃爾頓,這是兩個姓氏——也就是說,在耐卡茹之後,繼承他名位和頭銜的,並非他的直系血親?”
普提萊挑起眉毛點點頭:“真實的歷史,或者說星辰能翻到的記載所記述的歷史是:英年早逝的耐卡茹沒有誕下子嗣,他過世之後所留下的龍霄城領主之位,由他的外甥,努恩·沃爾頓繼承。”
“那是沃爾頓家族成爲龍霄城領主之後的第一位努恩,努恩一世。”
“從那時候起,以雲中龍槍爲標記的沃爾頓家族入主這片土地和這座城池,統治至今。”
“但努恩一世的血脈,導致了諸位領主對他正統性的質疑,也勾起了領主們對共舉國王之位的覬覦——無論他多少次強調他的母親是耐卡茹的姐姐,所以努恩自己纔是最接近先王耐卡茹的正統繼承人,都無法澆滅九位領主的野心——哪怕他們當年都是對耐卡茹忠心耿耿的騎士楷模。”
泰爾斯微微皺起眉頭。
在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耐卡茹和他的九位騎士,而是閔迪斯廳裡那副最中央的巨幅肖像:夕陽的戰場下,傷痕累累的年輕騎士,在六人的伴隨下無畏衝鋒。
星辰的復興之王,託蒙德·璨星一世,和他身邊的六騎士,也就是今天顯赫一方的公爵家族、六大豪門。
白底飛鷹的亞倫德,太陽劍盾的庫倫,三色鳶尾花的凱文迪爾,四目頭骨的法肯豪茲,巨角鹿的南垂斯特,以及血月的特巴克。
他們,甚至十三望族的先祖,當年也戰鬥在託蒙德的身側。
他們當年,是否也對復興之王“忠心耿耿”?
就像耐卡茹身後的那九位騎士,九位領主一樣?
“爲了埃克斯特王位的正統繼承權,龍霄城的努恩一世,和九騎士及他們的後代爆發了劇烈的衝突。”普提萊繼續道:“戰爭過後,各大領主之間的僵持和對峙持續了數十年,那時候的埃克斯特幾乎就是十塊碎片,名爲一國,實則彼此爲敵,互不相容。”
“於此期間,最終帝國的遺民們在南方的牧河河畔,原沙文行省的領地上所建立的、那個原本微不足道的嶄新國家,開始緩緩崛起,並持續地向着周邊擴張。”
泰爾斯心領神會地迴應道:“託蒙德一世,復興王?”
“對,”普提萊點點頭,眼裡閃耀着奇特的色彩:“星辰王國。”
“最終,迫於新興星辰王國的壓力,努恩一世和九位領主達成了最後也是最尷尬的妥協。”
“在九大領主的共同支持下,努恩·沃爾頓繼承共舉國王之位。而努恩一世以偉大的先王耐卡茹的名義,重新劃定了埃克斯特的領地,將十位領主,包括他自己,一同冊封爲埃克斯特王國正統的十位大公。但在努恩一世死後,國王之位必須在十位大公之間重新選擇,由他們自行投票選出新的共舉國王,再行統治終身,如此往復輪替,埃克斯特的選王會制度就此確立,施行六百年。”
“這就是所謂的‘耐卡茹的共治誓約’——因爲是十個人以耐卡茹的名義,在耐卡茹的簽名下發下的誓言,諷刺的是,它根本與耐卡茹毫無關聯。”
“等等,”泰爾斯聽得一愣一愣的:“選王……我當初只是在閔迪斯廳看了一個大概……十位大公共同投票,選擇他們自己中的一個人嗎?”
“一旦剛好有人票數相同那怎麼辦?有成熟的制度和體例,來決定選王會上共舉國王的平穩誕生嗎?”
泰爾斯想起前世一部神奇的電影,裡面的海盜們選舉海盜王,結果卻是每個候選人都把票投給了自己。
“有的,而且簡單、直接、有效,充滿了北地人的浪漫色彩。”普提萊低聲道:“繼承自帝國,繼承自騎士輝煌年代的風俗,在埃克斯特被繼續沿用,以在大公們意見難決之時,確定國王的歸屬。”
“繼承自帝國的風俗,確定國王的歸屬?”泰爾斯握緊馬繮,他想起在卡斯蘭的英雄酒館裡所聽到的話,不禁一驚:“你是說……”
“嗯,”普提萊點點頭,眼神複雜的他,輕輕吐出一個頗有力度的單詞:
“決鬥。”
泰爾斯怔住了。
“當神聖的選王會無法做出最終的抉擇,那票數相同的國王候選人,無論年齡、身份,就必須在決鬥場上親身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有配得上共舉國王的勇武,足以領導北地人的氣魄,在決鬥中淡看生死的無畏,以及在決鬥場中站到最後的勝利。”
聽到這裡,泰爾斯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黑沙大公查曼·倫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臉龐,以及他桌上那把盡是磨損的舊劍。
他們終究是北地人。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自己儘管已經踏足北方埃克斯特的領地,但對他們的瞭解還停留在初級階段。
北地上這個以強悍和鐵血著稱的國度,比自己想象中要複雜得多,也奇特得多。
而自己即將面對他們。
“繼續說,”泰爾斯肅穆地皺起眉頭:“在面見他們之前,我想了解一下埃克斯特的大公們。”
“比如,他們與共舉國王的關係?”
普提萊只是微微一頓,就點點頭繼續道:“埃克斯特的大公們,在自己的領地上擁有絕對的自主權,只有對共舉國王表示服從和戰時出兵的義務,但不必向共舉國王納稅,領地事務純粹自決,至於是否接受並施行國王的全境法令,也全然取決於大公們自己的意願。”
“埃克斯特大公的權力,未免有些過大了吧,”泰爾斯臉上露出驚訝,他在行進中微微吸氣:“埃克斯特到現在還沒有分裂,能說是奇蹟嗎?”
“是啊,這就是爲什麼他們叫‘大公’(archduke),而非帝國時代的公爵(duke),”普提萊嘆了一口氣:“某種程度上,從妥協中誕生的埃克斯特,其分裂程度尤甚我們星辰王國。”
“他們在自家領地上的自主權遠遠大於星辰的公爵們。至少,無論再怎麼吝嗇和不情願,庫倫公爵每年都要從東海領撥出一批錢財,向永星城、向陛下繳納足夠數額的稅收。星辰重要官吏的任免和貴族的封貶降轉,都必須符合《神聖星辰約法》,甚至經過至高國王的手令複覈。因此公爵們若要干預王國政治,最快的方法是插手永星城的中央部門,或者通過領地的影響力對王國的地方官吏進行滲透。”
泰爾斯搖搖頭:“那共舉國王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如果他根本連屬下的大公都無法約束,那爲何還要成爲共舉國王?”
普提萊略略思索了一會,認真地回答他:“爲了崇高的威望、領主的服從和正統之名。”
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
“這玩意兒在北地比在星辰管用得多,一個再怎麼沒有文化的北地人,也知道共舉國王的權威不容侵犯,耐卡茹的誓約不容違悖,”普提萊回想着自己的知識,繼續說道:
“歷史上,埃克斯特的大公們因爲對共舉國王不滿而發起的反叛足足有三次,但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因爲無論舉旗反對共舉國王的大公們怎麼辯解,一旦公然藐視耐卡茹的誓約,他們就會失去屬下子民的民心,連最貪婪的北地人也不願爲他們打仗——有的大公家族,甚至因此永遠退出了埃克斯特的統治歷史。”
泰爾斯望着遠處的龍霄城,在冰冷的雙手中緩緩吐出一口熱氣,細細地思考。
崇高的威望。
正統之名。
民衆的效忠。
北地的傳統文化?
“太簡單了。”幾秒鐘後,泰爾斯淡淡地道。
“嗯?”普提萊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是說,把維持埃克斯特穩定和統一的力量,歸結於耐卡茹的威望與北地人的性格和傳統——這樣的歸因太簡單了。”泰爾斯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思考着:
“人類行爲與社會權力結構總是互相影響的,不可能只存在那種,行爲單方面鞏固結構,而社會結構卻對人類行爲毫無作用力的情況——無論北地人再怎麼品行崇高、敬畏祖先,尊崇傳統,也維繫不住這樣的國家體制。”
“一個註定要分裂、崩碎的權力結構,也只會給北地人帶來同樣的影響。他們註定在不同的領主,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制度結構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消亡出生、社會變遷裡,演變出符合時代結構的行爲與動機。”
“在埃克斯特這種奇怪的分裂體制下,北地人是很難不彼此爲敵,相互廝殺的。”
對。
泰爾斯暗暗點頭。
這纔是他所認知的社會。
然而埃克斯特卻……
“你有更多的想法嗎?”普提萊眯着眼睛,一邊細思着泰爾斯的話,一邊問道:“不妨說出來聽聽?”
第二王子沉吟片刻,就吐字道:“星辰。”
泰爾斯擡起頭,肯定地說出:“星辰王國。”
普提萊目光一閃,等待王子的解答。
“如你剛纔所說,星辰的擴張與強大,也應該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埃克斯特的穩定和統一。”泰爾斯拍了拍胯下的坐騎,引得本來就跟他不對付的馬匹一陣騷動。
懷亞手忙腳亂地控制住坐騎,泰爾斯向他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泰爾斯轉過頭來,繼續道:“有南面的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在,埃克斯特任何一個大公或領主,都不可能單獨面對,他們必須坐下來,協調好自身的矛盾,統一對敵。”
“這是一個好角度,”普提萊讚許地點點頭:“確實,星辰的存在,很大程度牽制、轉移了共舉國王與大公的衝突。”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反過來,埃克斯特的存在和威脅,何嘗不是聚合星辰內部力量的外因呢?
不。
泰爾斯看着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城池,輕輕低下頭。
星辰與埃克斯特的相互影響?
就算這樣的分析,也全然不夠。
這不是埃克斯特維持至今,不是共舉國王之權位如此穩定的主因。
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維繫着本該一盤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國,一路延續至此,穩定強大呢?
泰爾斯盯着遠處的紅黑旗幟,眯起眼睛。
————
他們在前方遇到了龍霄城的第一座哨卡,白刃衛隊正在與對方交涉,就在此時,泰爾斯迎來了這幾天的護送者。
“我們最遠只能將您送到這裡了,泰爾斯殿下。”黑沙領的坎比達子爵正收攏着他的部隊,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龍霄城,嘆了一口氣:“所幸一路上平安無事。”
“感謝你們的一路護送——儘管我們並沒有這麼要求,”普提萊嘆了一口氣,臉色冷淡:“也感謝你們的歡迎儀式。”
坎比達沒有在意普提萊的態度,也絲毫不理會附近白刃衛隊們不善的目光,坎比達向着後方的圖勒哈點點頭,示意準備離開,然後回過頭來,對着泰爾斯道:
“那就此別過,願您之後在龍霄城,諸事順利。”
泰爾斯神情專注地望着這位倫巴大公的智囊。
他一路上指揮軍隊時所展現出的幹練、高效,在英雄酒館裡體現出的,言語的犀利和思想的獨特,都讓泰爾斯印象深刻。
幾秒後,第二王子突然開口道:“大公閣下爲什麼不來?”
坎比達子爵一愣。
“努恩陛下向埃克斯特的所有九位大公都發出了邀請,不是麼,但倫巴沒有來,”泰爾斯回想着剛剛與普提萊的討論,默默地道:
“你知道,努恩王也許想讓整個埃克斯特都看看,共舉國王是怎麼處理星辰王子的——從白刃衛隊的友好歡迎開始。”
在這一刻,泰爾斯腦裡出現的不是努恩和倫巴這兩個實際的人,而是“共舉國王”和“大公”兩個概念,在同一個社會結構中,各自代表不同的權力和位階,相互博弈。
“大公有自己的原因,”坎比達子爵反應很快,他淡淡迴應道:“而相信大公之前就跟您說過了,無論是您還是大公自己,都身陷險境,唯有你們的精誠合作……”
“努恩王恨他,對麼。”在普提萊奇怪的目光中,泰爾斯打斷了坎比達的話。
坎比達止住了話頭,面無表情。
“我猜,星辰宮廷裡的事情已經傳到龍霄城了,儘管沒有證據,但黑沙領大公已經跟摩拉爾王子的死脫不開干係了,就像那位冷着臉的隕星者所說……”泰爾斯一字一句地道:
“努恩王遲早會找他算賬的。”
“而倫巴準備怎麼辦呢?”
泰爾斯仔細盯着坎比達的表情,想要從中找出點什麼。
坎比達子爵先是微微皺眉,隨即輕輕搖頭,嘴角露出奇特的笑意。
他不再用禮貌而疏遠的語調,而是以認真而嚴肅的話迴應着:
“黑沙領立足在埃克斯特和星辰的邊界前線,與北境對峙數百年,並非是您想象中那般羸弱不堪,”子爵閣下語帶深意:“而努恩陛下,包括沃爾頓家族的力量,還無法延伸到黑沙領內。”
“更何況,埃克斯特可是選王制。”坎比達露出詭異的微笑:“大公還很年輕,而努恩陛下……”
泰爾斯的眼神微微一動。
真是自信啊。
查曼·倫巴。
他想起兩人在倫巴軍營中的對談。
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被稱爲“賭徒”,讓索尼婭那樣的要塞之花都忌憚不已麼。
“很好。”泰爾斯有意無意地嘟囔了一句:“因爲我也很年輕。”
坎比達定定地盯着泰爾斯。
“臨行前,大公還囑託我帶給您一句話。”
泰爾斯擡起頭。
“請謹慎選擇自己的敵人與朋友,”坎比達重新露出微笑,敲了敲自己的心口,道:“仁愛憐憫,並非王者的缺點。”
“但視事不明,卻是王者的大忌。”
泰爾斯蹙緊眉頭,輕哼一聲。
“這番話啊,”第二王子搖搖頭:“還是等大公閣下他自己成爲王者的時候,再拿來教誨我吧。”
坎比達笑容不變地點點頭:“我會原話帶到。”
就在此時。
“黑沙領的人——你們怎麼還不離開?”尼寇萊來到他們身邊,不客氣地道:“怎麼,還想帶着兩千人去龍霄城裡逛逛?”
史萊斯侯爵則輕輕跟在一旁,哈哈一笑:“別介意,我想,尼寇萊勳爵只是說話比較特別。”
“逛逛?”
“豈敢,這裡畢竟是龍槍家族的領地,更是共舉國王的所在,”坎比達苦笑道:“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如果陛下一如既往地慷慨,可以爲我們提供一些……”
“那就快滾——如果不想凍死在絕日嚴寒裡,”尼寇萊臉色一寒,打斷了坎比達:“除非讓倫巴自己過來。”
“否則陛下沒有心情招待你們。”
坎比達一滯,終究沒有再說話,他在馬上微微一鞠躬,臉色平靜地離去。
隨他而去的還有黑沙領綿延數百米的軍隊。
一時間,泰爾斯的身邊只剩下使團和白刃衛隊。
面對着雄偉的龍霄城。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向越來越近的龍霄城,突然,他眉頭一皺。
泰爾斯看着連接着龍霄城頂的一處石橋。
那座石橋懸在空中,另一端則通向一座巨大的山崖,山崖上平坦而寬闊,但與龍霄城其他建滿的建築的山崖不同,那道山崖雖然面積不小,卻是空無一物。
他疑惑道:“那塊巨崖——爲什麼如此平坦而空曠?”
還有……
“還有它之後的那個大山洞,似乎像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泰爾斯眯起眼睛,遠遠看去。
史萊斯越過數人,來到泰爾斯前方。
“那是傳說中的‘天空之崖’,”康瑪斯的侯爵看着那道巨崖,皺着眉搖搖頭:“雖然我也來了不少次了,但那個地方的故事,唉——聽說那是他們的王后陛下,專屬的領地。”
“王后陛下?”觀察着山崖的泰爾斯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麼王后?”
“什麼王后?”尼寇萊轉過頭來,臉色奇特,似乎略有不滿:
“你在開玩笑嗎?”
泰爾斯聳聳肩,想跟一邊的普提萊交換一個眼神,而後者只是頗有深意地沉默着。
“對此,我略有耳聞,關於龍霄城的天空之崖,”此時,一直沉默多時的侍從官懷亞突然出聲道:“聽說是‘第一王后’的行宮?”
“第一王后?”泰爾斯疑惑更甚,他吐出一口氣,看向尼寇萊。
把荒涼空曠的山崖作爲行宮?
苦行嗎?
“到底是誰的王后?”泰爾斯不耐煩地追問道。
“我以爲星辰的王子至少該有些知識,”尼寇萊諷刺道:“當然是終結之戰的救世主,人類史上最偉大的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國者,耐卡茹·埃克斯陛下……是他的王后!”
泰爾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耐卡茹的王后?”
泰爾斯微微皺眉,他擡起頭,看向那道山崖,天空之崖。
等等。
六百年前的王后?
“嗯。”尼寇萊點點頭,顏色肅穆恭謹。
“埃克斯特傳奇般的第一王后。”
“終結之戰裡,耐卡茹陛下身後最可靠的存在。”
“他的戰友,他的摯愛,他加冕稱王時,永遠而永恆的王后。”
“也是六百年來,北地人心中最崇高與最完美的象徵。”
尼寇萊露出崇敬的神情。
白刃衛隊們雖然蒙着臉,泰爾斯卻依然感受到他們的那股情緒,與尼寇萊如出一轍。
只見白刃衛隊的首領淡淡地道:
“儘管她在耐卡茹陛下離世之後,悄然離去,飄然無蹤,但她的傳說與神話,永駐每一個埃克斯特人的心中。”
尼寇萊輕聲道:
“終結之戰中,赤翼蒼焰的戰場傳奇。”
“天空王后(the_queen_of_sky)——克若蕾希絲陛下。”
泰爾斯皺起眉頭。
爲什麼是天空?
難道這位王后還會飛……
等等。
泰爾斯看着巨大的山崖,張大了嘴巴。
會……
飛……
“你剛剛說的是……赤翼蒼焰?”泰爾斯臉色鐵青地轉過頭,目瞪口呆地望着尼寇萊:“天空王后,也就是說……也就是說,她是一……”
“啊,沒錯。”
尼寇萊難得咧嘴一笑,這個平素冷淡而嚴肅,臉色蒼白的男人,此刻竟然滿具榮耀與自豪:
“終結之戰中,偉大的英雄,耐卡茹·埃克斯陛下……”
尼寇萊驕傲地擡起手,指向遠處一面橫空飄揚的埃克斯特國旗。
“……是位騎士。”
泰爾斯回過頭,呆呆地看着黑色的旗幟,上面一頭赤紅的巨龍迎着風勢,張牙舞爪。
“與他所摯愛的天空王后一起,翱翔蒼空,並肩作戰的……”
耳邊響起尼寇萊的話:
“龍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