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救下我的時候,是兩百年前。
我們一路上送經失敗,但好在玄奘比較靠譜,他最終一路到達了東土帝都,完成了那次送經。
因此,放棄了佛根的我,也並未受到什麼太大的懲罰。
但是,我的罪都在攢着,這一點,父王再清楚不過。
所以,他爲了防止我惹事,將我軟禁在龍宮之內。
龍宮消息閉塞,我閒來無事,唯一的可靠辦法就是修煉。
在海底龍宮我大概呆了一個五百年吧。
那五百年間,我似乎和在從前佛界之中一樣,沒什麼不同。
只是……終究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看慣了外面的繽紛世界,龍宮裡的一切,都讓我悄然厭倦。
然而,他是父親,我不能忤逆他,但我同樣想做我自己。
我安分起來,似是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一般。
然而,最終,我也不知道我在不平什麼。
我記得那年,我們剛剛接到佛祖命令的時候。
那時候,玄奘還是金蟬子,是佛,猴兒也是佛,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頭上總是帶着一頂緊箍。
四人之中我唯一熟悉的,大概就是淨壇使者,那時候他還很帥,口端鼻方,是再正氣凜然不過的大帥哥。
我總覺得他的樣子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彼時,我盤在山門裡的擎天華表柱子上,他守着一口鐵罈子。
彼此相隔不遠,我認識他,他不認得我,二人沒有說過話。
那傢伙是個憊懶的,天天除了吃就是睡。
或者看着罈子發呆,或者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右手手指發呆。
再就是羅漢了,看起來一臉憨厚老實樣。
我們四個人一同接旨的時候彼此都還不認識對方。
然而一道命令和一摞經書,便將我們趕上了送經的道路。
那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這是佛劫,也是塵緣。
我只知道,爲了防止我們投機取巧,我化身成了人間的白馬,堂堂的西海白龍,變成了一匹畜牲之類的東西。
我沉默着低頭接受自己的樣子。
金蟬子沒有了法力,和人間的普通人一樣,除了不會老,再沒有任何區別。
我看着他身上的佛光一點一點被收回,而他嘴角帶着一絲微微上翹,似乎並不在意。
淨壇使者和那位羅漢,都是被抽調了大部分的法力,而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那張本來堅毅帥氣的面容,變成了一副半人半豬的怪模樣。
他咬着牙低頭謝恩,眼睛裡隱隱有淚光閃動。
至於那位傳說中的鬥戰勝佛……似乎他變成什麼樣子,與他本人並無關係,他是佛界的戰神,是佛祖都要爲之正視的存在,他的頭上,有一頂金光燦燦的漂亮金箍,那金箍,看在那名羅漢眼裡,一陣羨慕。
五個人,不,應該說是四個人,加一匹馬,彼此並不熟悉,卻最終在一道命令之下,被強行湊到了一起。
金蟬子改名玄奘,假稱三人爲自己的徒弟,帶着一匹白馬,上了路。
平靜如水的玄奘,帶着烈氣與戾氣的猴子,總是笑得憨厚愛看月亮的豬老二,和石頭一樣的傻老三。
第一晚到達通天河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
其實我知道,那就是西海與西天之間的距離,過了那邊就是大陸。
猴子燃起了火堆,將摘來的果子分給玄奘一些,又餵給我一些。
“我告訴你們,我不想接這個任務,如果不是觀音菩薩測天機,告訴我這條路上我可能會取下頭上的破玩意兒,我壓根兒就不想來!”
“所以,咱們各取所需,各自爲戰,只要送到就行!”
猴兒帶着不耐煩的囂張話語落在衆人耳邊,引起了傻老三的皺眉。
豬老二卻恍若未聞,只是拖着自己肥胖的身體,仰頭看着月亮。
那樣的姿勢對他現在的模樣來說,有些滑稽,但是我看得到他眼睛裡的執着。
玄奘則是不爲所動地繼續唸佛。
話語權受到了無視,猴兒怒從中來,一巴掌拍在豬老二後腦勺上:“說你呢呆子!”
卻沒想到,這一拍,直接將原本看起來蠻好說話的豬老二給惹毛了。
“你丫的有病啊?!”他憤怒地吼道。
“嘿,你自己聾怪我?也好,很多年沒人敢這麼跟爺說話了!”猴兒二話不說,掄起自己的武器――一根鐵棍就要打人。
我被這眼前的衝擊乍然間驚到了。
突然感覺自己以前信奉的什麼清心寡慾色即是空都是錯的。
比如面前的一位佛和一位使者,像兩個流氓頭子一樣開始叫囂着打架。
然而,卻聽本來清心念咒的玄奘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一張如玉一般的面龐之上是淡淡的笑意,卻帶了幾分無名的冷。
“要打架?”他的聲音淡定,似乎還有幾分笑意。
直到以後很多年,我都沒有見過比他更爲清明高雅的人,即使是千尋喜歡的月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