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司明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不想打了,讓小酒兒出來,我要跟她敘舊。”
門內發出一聲輕笑,過不片刻,腳步聲緩緩來到門後。
兩扇門豁然分開。
顏司明揚了揚眉毛,忽然不悅的神色盡消,看着盛裝出來的沈凌酒,他眼裡閃過一抹驚豔,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
沈凌酒由青葵攙扶着來到杏花林裡,臉上的蒼白被脂粉掩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帶譏誚的嘲弄冷笑:“既然是來敘舊的,出劍做什麼?”
顏司明雙手揹負而立,他的衣着很是華貴,視線順着修長挺拔的身軀往上,是乾淨的下巴,挺直的鼻樑,劍眉星目的雙眼。
他勾脣一笑,“既然小酒兒不喜歡,我收起來便是。”
他正要下來,蕭摯出劍擋着,“敘舊可以,交出劍。”
顏司明猶豫了一瞬,並不在意的將劍扔給了他。
看着他身上那一抹黑色,沈凌酒眼前不由得浮現去年被他生擒待在地牢裡的那段時日,衆人從他手裡救走她時的從容冷靜。
幾月不見,顏司明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從前的顏司明,性格陰鷙,極善僞裝,可是現在,他整個人像是從冰庫走出來的一般,雖然他嘴角掛着笑容,眼睛裡卻彷彿凝凍着萬年不化的寒冰。
在她面前坐下時,他仔細端詳着腦子裡日思夜想的女人,記憶恍若雲破月出,模糊的人影頓時重合,“得到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我並不喜歡這一招,但你偏偏很適合。”
“你只道我要什麼,說吧,如果我能滿足你,我會答應。”沈凌酒也不跟他說廢話。
顏司明一笑坦然道:“跟我走。”
“赫連貞兒呢?”沈凌酒緊緊將他看着。
“你若答應跟我走,我便將她送到昭王府。”
沈凌酒皺眉,“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別無選擇。”
沈凌酒搖搖頭,“若我不跟你走,你帶不走我。”說着她輕笑起來,“就連你也走不出昭王府。”
顏司明手指敲擊在石桌上,“你可以這麼做,但你不敢。”
沈凌酒垂眸,她確實不敢。
“赫連貞兒於我的作用不大,可對你來說卻是唯一的希望,你賭不起。”
顏司明說的不錯,他本來可以殺了赫連貞兒,但那樣他也沒辦法將她帶走,可如果本來就帶不走,他又何必留着那個女人的一條命?
沈凌酒臉容依舊是如雪一般的白,可是雪白之外,卻又煥發着極爲清潤柔和的光彩,“這樣吧,你派人將赫連貞兒帶到王府來,我跟你走,如何?”
“看到她,你就跟我走?”
“對。”沈凌酒望着他,目光平靜。
顏司明遲疑了一下,笑道:“好。”
沈凌酒起身往蓬萊閣走去,顏司明站在原地,所有弓箭手都對準了他,蕭摯蕭禹也是嚴陣以待。
房間裡,司行儒緊閉着眼,她來同他道別,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不管如何,她都要來看他最後一眼。
牀上的男人面如冠玉,青絲鋪了滿牀,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她離開後,他會一天比一天的生動鮮亮起來。
看着看着,她有些走神,她將懷裡他留下的那封無字書信拿出來,放在他枕邊,“昔日你不知道該如何同我道別,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如今我也是,彷彿所有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若你醒過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珍惜剩下的生命。”
或許我本不屬於這裡,即便這樣離開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深情不及久伴,厚愛無需多言。
沈凌酒走出蓬萊閣,甚至沒有看孩子一眼,她轉頭對葛鈺道:“王府就拜託你了。”
蕭摯和蕭禹一同向她跪下,“王妃!”
沈凌酒點點頭,“好好照顧王爺。”
“小姐——”青葵眼眶溼潤。
“青葵,我兒子就交給你了,你不要辜負我。”說着她將青葵的手交到蕭摯手裡,“若王爺醒來,便讓他給你們主持婚禮吧。我祝福你們。”
“小姐,我捨不得你。”
“照顧好小世子。”
說完,沈凌酒邁步到顏司明身邊,她轉頭的瞥了他一眼,語調平平:“人呢?”
顏司明從懷裡拿出一支玉簫,吹響之後,幾個蒙面的侍女挾着一個女人從天而降,其中一個用匕首挾持着赫連貞兒,幾月不見,她消瘦得比沈凌酒還要厲害。
看着披頭散髮,雙眼迷茫,一臉呆滯的女人,沈凌酒詫異,“她怎麼了?”
“被太子命令侍衛輪番將她糟蹋了,你覺得她的精神還能正常?”
沈凌酒皺眉,“她身體看起來很虛弱。”
顏司明點頭,“她上月誕下了一名男嬰,不知是誰的孩子。”
沈凌酒臉頰微微抽動,深吸口氣道:“孩子呢?”
“在我那裡,你過去便看到了。”
沈凌酒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眼光穿過顏司明直直的望向他身後那雙熟悉的深如黑潭的眸子。
蘇玉樓緩步走來,眼中波光閃爍,“我看看她體內的相思蠱如何了。”
他把了一會兒脈後,朝她的方向微偏了頭,背手俯視着沈凌酒,“相思蠱尚在。”
“請吧。”顏司明輕笑,聲音極是倜儻風流。
沈凌酒跟着他走出很遠之後,忍不住回頭望了衆人一眼,蘇玉樓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茫然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
起風了,滿樹的杏花葉紛紛落下,落在他青白色的錦袍繡帶上。
轉過頭,她眼中不捨的情緒還未來得及褪去,臉一偏,透過層層蒼翠的花木,她驀地瞧見一個頎長的身影,一襲寶藍色的衣裳,腰間繫着墜着同色玉佩和白玉扣帶。背手站在不遠處的樹後,遠遠望着她,等她再看過去時,又不見了人影,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沈凌酒微微一怔,無意識地跟在顏司明身後,一步一步地走着。
到底是放心不下她的吧,沈煜書這人心思深沉,難以捉摸,從小到大,她就沒有將他看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