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爲當今天子的唯一骨肉,同安公主的伴讀隊伍在太后親自操持下,人數儘管沒有達到晉安長公主當年的規模,也是十分壯觀了,四個“特詔”,各自帶率八名伴讀,也有三、四十人之多。
讓十一娘稍覺鬱懷則是,太后也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將謝翡與謝瑩姐妹分至她的隊列中。
謝翡倒不值得她過多分心,然而一看謝瑩那張依然愁眉慘淡的面容,連十一娘都覺日月無光、淒涼苦悶,整個人都不好起來。
這是要生活在多麼水深火熱的環境才能造就成如此悲酸辛楚,可分明謝瑩自打出生就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纔有閒情爲落花流水悲泣傷祭。
不過讓十一娘稍覺安慰的是,太后宣佈,四撥伴讀以十日爲限,依次入宮。 Wωω ◆тt kǎn ◆¢Ο
這便是說,當值十日後尚得三十日假期自由行動。
儘管十一娘心中明白,做爲晉王妃潛在人選的她即便在假期也很有可能被太后詔令留在宮禁貼身觀察與恩威收服,三十日自由會大打折扣,然而依然還是有出宮的機遇,能與真人私見。
太夫人已經允准:“若得空睱,還是常往上清觀,真人孤苦一人,需要你更多侍奉陪伴,大母這處你倒無須牽掛。”十一娘也沒與太夫人過多虛僞,是因她明白太夫人子孫繞膝,雖然對她別外器重些,可她一貫就不熱衷討好膝下,這些年,太夫人似乎也習慣了只與她討論正事大局,卻不強求天倫之樂。
“伊伊,你可怪我一昧庇縱七娘與九娘遠離險境,而放任你涉牽詭譎?”太夫人卻忽然問道。
這話當然讓十一娘難免驚震,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應對纔好,只有禮拜道:“兒爲柳氏女,便有該當責任,此志至今不改,大母器重信任爲兒之幸,豈有怨怪?”
太夫人嘆息一聲:“讓晚輩涉險,論來都是長輩無能,你這孩子自幼深明大義,旁餘我也並無憂慮,只有一點提醒,千萬不要輕視太后,太后心機城府,疑心之深,表面不顯絲毫,實需處處堤防。另有,切忌不可冒進,若爲儘早贏得太后集合而處處迎合,反而會讓她生疑,虛虛實實要掌握精準,才能保得你之平安,與家族平安。”
“孫女謹記教誨。”十一娘拜首肅諾。
眼看次日便要正式“上崗”,蕭氏也總算叫了十一娘去無衣苑叮囑,然而她卻悶坐了足有兩刻不發一辭,正當十一娘組織好言辭想要寬慰時,蕭氏又忽然開口:“伊伊,你可知我爲何待你生母不同普通?”
這事十一娘雖然早有感覺,然而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私下察探過,對於蕭氏的品行她十分認可,關於蕭氏與姜姬之間的舊情根緣,十一娘卻並不認爲一定要了若指掌,只蕭氏在這時提起,她當然只有洗耳恭聽。
“你之生母原爲蕭家世僕,父母早喪,只有一個姐姐阿瓊相依爲命,姜姬當年被你外王母分調在我身邊,阿瓊是你姨母身邊婢女。”提起多年前的舊事,蕭氏仍然不無唏噓:“那時你姨母還未及笄,有回去盧府春宴,因爲她那火爆脾性,與當時還待嫁閨中之韋郡王妃爭吵了幾句,韋郡王妃一貫張狂,當時便掌摑了你姨母,卻並沒太多人瞧見,事情沒有鬧大,然而阿姐忍不下這口氣,見韋郡王妃中途離席,鬼使神差就帶着阿瓊尾隨而去。”
蕭氏說到這裡,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直話實說:“阿姐當時也沒打算將韋郡王妃如何,只是見她鬼鬼祟祟,想跟去窺探仔細而已,哪知,卻是郡王妃將義川郡王私下約在僻靜處……那時義川郡王已經娶妻。”
大周之於男女之情別外寬容,莫說男子出軌勾搭未婚,便是已婚少婦紅杏出牆的事也不是沒有,至於私定終身這類事自然也不罕見,蕭氏雖覺十一娘還小,這類事由本不該告訴她,然而十一娘一貫不比同齡稚拙,而蕭氏要解釋與姜姬之間的情誼始終繞不開阿瓊死因,所以纔會言之無諱。
“阿姐聽得,韋郡王妃暗慕義川郡王,在當日向郡王表白心意,義川郡王竟然也說早對小韋氏動心……兩人商議,暗害當時王妃杜氏!”
十一娘明白了,撞破男女私會的事不大,可若聽得商議謀害人命,當然就不普通。
果然便聽蕭氏說道:“阿姐雖然是個火爆性情,心卻不壞,哪曾想過只因一時好奇卻聽得這等要命事,一時慌亂,就發出響動,驚擾了小韋氏與郡王……阿瓊爲保阿姐,將兩人引開,事後卻被小韋氏栽陷欲行盜竊畏罪自盡,事後你外王父與外王母問清根由,卻懾於當時太后正得德宗榮寵,決定息事寧人。”
一個婢女的死,在家族安危面前,簡直就是微不足道。
蕭氏長嘆一聲:“伊伊,阿瓊之死我一直耿耿於懷,也是心存自私,不能爲她申冤,尤其是當後來,得知杜王妃因產子而亡……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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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年蕭姨母都未及笄,蕭氏年齡更小一些,她得知真相,也是在杜王妃身亡之後,蕭姨母因爲心中不安,纔對妹妹傾訴出來。
不過這些事情,蕭氏卻沒與十一娘更多解釋,她長嘆一聲:“因爲阿瓊之故,我一直對你生母負愧,後來也是因我疏忽之故,才造成她早逝,你是姜姬唯一骨肉,我若再有虧欠,將來泉下相見,更是無顏面對她姐妹二人,不過伊伊,我終歸還是虧欠了你,我不該,看你涉入宮廷詭譎之中。”
“母親……”十一娘心頭也是百感交集,重生以來第一件慶幸的事,便是遇見蕭氏這麼一個寬容大度的嫡母,但她這時沒有辦法袒言相告,聲稱自己處心積慮便是要再入宮廷接近死仇,蕭氏根本不需愧疚,因而喊出母親二字來,卻又噎住。
蕭氏伸手,摸了摸十一孃的發頂:“事情已然如此,其實說什麼都是多餘,我今日之所以將這些事告訴你,只是希望你一定要堤防應該堤防之人,不僅太后,郡王妃更是心如蛇蠍,有些事,當避則避,這些年來,我也看出來了,你智計過人,卻不愛與人爭強鬥勝,這點甚好,遇事莫要強出頭,尤其是在宮禁之內,但有任何煩難,別忘了與家人商議,無論如何,大母與我,都會護着你。”
二月十五,十一娘正式以同安公主伴讀的身份入宮,而在同一日,卻也正好是春闈揭榜的日子。雖然好幾代前,大周君帝便已正式遷居大明宮,不過年年春榜還是遁照慣例張貼在朱雀門外,皇榜之下,自然圍擁着不少士子,有歡呼雀躍者,當然也有黯然失色者。
而在人羣之中,甚至還擠着不少女子,打聽着今年進士、明經兩科狀頭花落誰家,尤其是進士一科狀頭,更是引得衆人好奇不已。
便有知情者打趣:“娘子們可別存綺念,今年兩榜狀頭,可都已經娶妻生子。”
一片嘆息聲。
人羣之中,薛陸離賀湛與王七也在圍觀,當然三人的名字都不可能寫在榜上,因爲他們壓根就沒報考。
之所以來,目標便是不遠處那兩位。
“果不其然,我又落第了。”尹紳把手一攤,卻沒有半點沮喪。
這讓邵廣跌足長嘆:“你這又是何苦……”
尹紳遙望着被衆人圍擁道賀那不可一世的新科狀頭,冷嗤一聲:“此人詩賦文章連給九哥裹足都不配,竟能高中榜首,這科舉試也是形同虛設罷了,我不中也好,免得與此輩共稱同年。”
他話音才落,便聽一聲招呼。
“尹二郎,今日倒是幸會!”
兩個齊齊回頭,尹紳面見驚喜,邵廣卻緊蹙眉頭。
因爲認出招呼之人,正是他十分鄙薄的薛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