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迎接先鋒少將獲勝回關,晉王妃當然不能留宿關城,下晝時便與廣陽城官員及孟九嫂等女眷離開軍營,至將軍府,王妃聲稱危難已解,決定兩日後起程返回晉陽,只留下晉王府長史阮嶺仍然在此主持後續事宜,孟九嫂等當然不會有任何異議,至於孟十五郎等熱血世家少年,好不容易有了見識歷練的機會,有那麼些不甘就此離開者,晉王妃自然也不勉強,而董瀾生等醫者,當然沒有隨晉王妃一行離開——疫情雖已得到控制,然而還有許多患者並沒有完全康復,絲毫不能大意,他們當然仍需留在廣陽救治患者。
獨楊懷犀雖識醫術,當然會隨王妃回晉陽,小擁蹙韋紋對他極爲依依不捨,纏磨着楊懷犀整整手談一日,入夜仍覺沒有盡興,無比豔羨起阿祿來:“悔不當初,就該留在太后身邊做宮女,這時豈不與祿阿監一般,常有機會向楊先生請教了。”
好笑的是艾綠,煞有介事在一旁點頭,很爲韋娘子惋惜不能成爲王府婢女,回程時阿祿笑她,丫頭尚且振振有詞:“入王府爲婢女有什麼不好,侍候王妃總比侍候秦將軍有趣。”
此時十一娘也在騎行,聽見艾綠咕咕噥噥,笑着問道:“秦將軍什麼時候又把咱們小艾得罪了?”
“也不能說得罪。”艾綠煞有介事:“上回王妃讓我送信給秦將軍,韋娘子也順便讓我捎去一件夾袍,說是秦將軍大病初癒,擔心日常穿着冬衣不夠保暖,特意趕製了件更厚更暖給秦將軍禦寒,韋娘子如此賢惠,自是期望着秦將軍能回書一封,說道些安慰話,結果可好,我眼把冬衣轉交,眼巴巴在旁等着,足夠一刻,秦將軍倒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見我沒走,問一句‘王妃還有話交待’?”
因着艾綠一邊說一邊學着秦明的情態語氣,連碧奴都被逗笑了,津津有味聽她繼續往下說。
“我提醒秦將軍,韋娘子聽說秦將軍病重,很是着急了一些時日,到聽聞病癒,立時便想趕去關城探望,又恐不便反引秦將軍埋怨,很是煎熬,特意讓我轉交冬衣,秦將軍難道就沒什麼話轉告?秦將軍只說‘不是知道我已無大礙,擔心什麼’,我又提醒,將軍總該安慰自家娘子幾句,若不好意思開口,寫幾行字讓我轉交也行,這下倒好,秦將軍又把眉頭皺緊了,直衝衝說道‘我此刻可沒這許多功夫,陪着你們女子玩樂這些筆墨傳情把戲’。”
艾綠不平道:“殿下爲人往常也算不易相與了吧,什麼時候敢對王妃這樣不耐煩,韋娘子多麼有趣有一個人,人長得美,又和氣,又溫柔賢惠,怎麼就嫁給了這麼個死板人。”
阿祿笑得幾乎沒從馬背上往下栽,伏着身子揉着肚子:“小艾你這樣說話,縱使秦將軍想寫家書,也不好再讓你轉交了,你總不會把秦將軍原話照樣轉述給韋娘子吧?”
“我有那麼笨?編了一套說辭,總歸不過是秦將軍雖還在養病,卻難免憂心戰況,這才無睱回信,卻不忘叮囑韋娘子保重自身,千萬不要過於擔憂,韋娘子聽了,眉開眼笑,一點沒有埋怨秦將軍。”
艾綠說着越發憤憤不平,立着眉頭道:“真不虧是秦孺人兄長呢,一般狠絕心腸,王妃待秦孺人如何?可不是寬厚友善?秦孺人揪着空子便想加害王妃,陰謀詭計不斷,秦將軍也是這麼沒良心。”
十一娘因爲一時好奇才多問艾綠一句,聽了這話,倒連忙喝止:“小艾可不能因爲秦氏遷怒秦將軍,他們兩個雖是兄妹,心性卻大不一樣,秦將軍表面上雖然冷肅,對待阿紋卻並不是你以爲那般狠心絕情,小艾你怎不想想,這樁婚事,原爲韋太后所令,秦將軍心中本不情願,兩人成婚後,秦將軍雖久居軍營,那也是因爲身擔重責不能因爲閨房之情延怠正事,並不是有意冷落阿紋,先不論其餘,阿紋素喜熱鬧,奈何遠在廣陽,府中並無妯娌姐妹陪伴,秦將軍也怕她一人孤獨,有意在官妓中擇選了幾個尚諳棋藝者,正是爲了陪伴阿紋手談打發時光,豈不說明秦將軍心中也還記掛着阿紋?這世上,有情感外向常將甜言蜜語宣之於口一類人,也有情感內斂澀於表達只默默體貼一類,小艾識人,可不能只看嘴上怎麼說。”
說話間正好路過一處驛站,因時近正午,恰宜在此飲食略作休整,賀琰先一步與驛官交洽,王妃便令阿祿去請楊懷犀下車,驛官很快收拾出一間棧室來,往裡搬進一個炭盆,設好兩方案榻,十一娘便請楊懷犀同坐室內,趁着飲食未及呈上這點空閒,先將賀燁有意招賢納士,又把對於新政推行大有益助,如孟飛笛、甄守律等等略略提了一提,用意是與楊懷犀商議,此時是否到了與能夠信任者坦誠相告的時機。
“世族子弟,又皆爲入仕之人,倘若能夠心向殿下,當然對大業不少益助,然而在下以爲,眼下時勢,聖上年幼,太后主政,如孟郎、甄郎等青俊故然可能因爲敬服殿下與王妃而臣服,然則各自家族,面臨牽涉權位之爭卻必定慎重。”楊懷犀壓低聲音:“太后與聖上之間矛盾未曾激化,共爲正統,殿下若有奪位之心,便爲謀逆之罪,晉朔等世族固然棄毛維而敬王妃,然而未必會冒險參涉權位之爭,故在下以爲,對於孟郎、甄郎等等,王妃還當有所保留,先以交好爲善。”
十一娘頷首道:“我也確有先生所言之顧慮,孟九郎等雖爲家族寄望,然而初涉官途,聲望、影響都仍有限,對於大業更有益助者實乃諸位身後家族,不過若無些微透露,將來變故突發時,再想爭取人心所向恐怕不及。”
“太原四望,柳、祝、孟、甄,如今皆有族人位居朝臣,王妃或可利用毛維與四族之隙,挑生毛黨排斥異己,王妃再施助益,便可進一步籠絡人心。”楊懷犀道。
十一娘挑眉:“先生這是在試我?以此等詭譎手段籠絡人心,只當太原四族皆爲愚昧不成?再者莫說毛維此時威勢大不如前,即便並未減退,毛大尹還不至於如此張狂,職居太原尹,公然以一敵衆,挑釁太原世族。”
楊懷犀微微一笑:“王妃莫不再深思細想。”
十一娘果然蹙眉思量,良久後方才說道:“先生只是用毛維作比,實際用意是針對蜀王系?”
“正是。”楊懷犀頷首:“太后對王妃越加信重,晉王系得勢,最感威脅者實乃蜀王,只要讓蜀王相信太原四望皆已心向王妃,必定不會縱容晉朔官員權勢日增,排斥打壓本乃情理之中,王妃助益晉朔籍官員亦乃情理之中,不至於引太后動疑,又可進一步與晉朔世望奠定情誼,待時勢更加明朗,爭取這些世族成爲助力贊舉殿下登位豈不更有把握?”
“讓蜀王戒防晉朔官員,這便需要先生居中作用了。”
“在下亦只有此等微薄之力了,所幸由在下通風報訊,王妃並不需要更多行爲,縱然四姓官員也是深諳權術,料想也能洞悉韋太后必不甘讓權,蜀王卻會力保天子早日親政之時局,王妃既得太后信重,連晉王殿下表面上亦與太后母慈子孝,幽州一役後,固然世人皆知武威侯功勞,然而王妃坐鎮廣陽力保葦澤關不失亦爲至關重要,晉王系大得晉朔民心,招致蜀王戒備打壓實爲常情,在下看來,太原四望並不會多疑此乃王妃之計。只不過用此詭譎手段收買人心,確有失聖賢之道。”
十一娘垂下眼睫,斟酌一番方纔又道:“殿下謀位,本就違逆大道,又怎能徹底摒除陰謀詭譎?只先生這番話前,我原還在遲疑是否應密告太后,舉劾蜀王勾結東瀛容庇敵間之實,可要實施此計,那麼便不能在此時舉劾蜀王之謬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