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阿祿在內,太后一口氣撥調給十一娘六個宮人,並沒有等到大婚之日,立時便讓十一娘帶那幾個宮人回府待嫁——婚期已定,十一娘再無藉口留在上清觀,無論如何都要回自家待嫁了,好在姚氏因爲元得志的警告,再不敢尋釁鬧事,巧娘暫時留在上清觀,也不會妨礙瑩陽真人的清靜日子。
那六個宮人,都在篷萊殿當值,與十一娘可謂熟識,當然除了阿祿之外,其餘五人並不可能真正視十一娘爲主,她們目前至少還都是太后的人,說是聽令於十一娘差遣,實際當然不能當作心腹。
只是六人當中,阿祿是太后指明的“頭目”,故而她與十一娘特別親近些,也算情理之中。
還在上清觀收拾行裝時,十一娘便與阿祿有了機會密談。
“婢子也沒想到太后會忽然授命,讓婢子跟隨十一娘。”阿祿說起這事,多少有些沮喪,她被家人暗暗送入宮中,在掖庭又消磨了多年,在世父江迂與十一孃的共同努力下,好容易才爭取太后信任,她的使命是耳目之用,可這回離開宮廷,多年努力基本就算白廢了。
“事已至此,也沒有其餘辦法了。”十一娘倒是很快釋然:“至少你跟在我身邊,的確能幫到我許多,篷萊殿裡嘛……十四郎多少還有點作用。”
“只是那五人,雖是聽令於婢子,然而婢子以爲極難收買,十一娘今後言行只怕又格外謹慎,婢子更加擔心則是,太后何故在十一娘身邊安排這多耳目,難道對十一娘只是表面信任?”阿祿憂心忡忡,太后給的耳目可不容拔除,十一娘似乎只能“隨身攜帶”了。
“太后對我當然會有戒防,不過那五人嘛……”十一娘輕笑:“彷彿太后爲晉王擇選之媵妾,剛好四人?”
“是。”
“算上秦氏,豈不剛好一人一個?”十一娘篤斷:“太后沒有必要讓你們六人都在我身邊監視,媵妾當中,我猜只有一個任氏是太后早就擇定,其餘三人決定得甚是倉促,雖然必然都是太后黨徒,信任卻有限,太后甚至沒有告訴我江迂實際聽令於她,又何況其餘?滕妾要發揮耳目作用,必然需要一個人將信息外傳,那五個人,應當都是爲她們準備。”
“可太后並沒如此授令,只交待婢子,留心十一娘言行之餘,倘若十一娘有消息外傳,可交給婢子。”
“那就是了。”十一娘笑道:“倘若我連這點都不能想到,將五個宮人妥善安排,太后只怕先就會對我失望了。”
“不瞞十一娘,婢子得知太后竟然一氣爲殿下擇選了四位姬媵,也是暗暗心驚。”
“是多了些,不過除了任氏,其餘應當不堪重用,相對於任氏,太后眼下對我更加信任,她安排任氏,怕也是爲不時之需,畢竟有些事,太后因爲僞善,還不好對我點破,比如……要是太后決意毒殺殿下,任氏比我更加合適。”
聽到“毒殺”二字,阿祿臉色都變了。
“放心,潘逆未滅,內患未除,太后不會對殿下動手,其餘三個媵妾,多數只是單純耳目,太后從來不會專信一人,在衆多說法中釐清頭緒,纔是她一貫作風。”十一娘輕輕一笑:“晉王府後宅女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是非一多,許多端倪都會浮現出來,好比太后倘若從某個滕妾口中得知,殿下對我言聽計從,那麼她就會更加懷疑我,堤防我爲情所動,那麼我這個晉王妃,也許就失去了耳目之用。”
阿祿縱然也算知道太后的性情,這會子也覺得頭昏腦漲:“難道殿下要一直冷落十一娘,才能矇蔽太后?”
“那也未必,過猶不及,殿下一直冷落我,我也沒有利用之處了。”十一娘微挑眉梢:“太后之所以放心授我重任,是誤以爲我心地柔善,作不出毒辣之事,她在我面前一貫又僞善得很,否則擔心我不會對她言聽計從,就好比她並未直說擔憂殿下心懷不軌,讓我在旁監視,而是找了個擔憂他人慫恿之藉口,我之作用不是執行必殺令,要是連殿下恩寵都不能爭取,又怎麼可能刺探殿下心意呢?”
要說狠辣,謝瑩纔是絕佳人選,可惜她對賀燁動情,又被太后看穿私心,所以被棄之不用,任氏大概也是狠辣人,然而她出身不夠尊貴,太后若封她爲晉王妃,豈不是有違德宗帝遺令?實際上十一娘這個晉王妃人選,也是太后無可奈何的抉擇。
她的作用在於防範晉王產生不軌之心,而任氏,則有其餘使命。
其實靈藥也是一個潛在的殺手,可惜賀燁“喜新厭舊”,自從納了扈氏,便將靈藥冷落,單靠一個靈藥,太后沒有把握。
至於江迂,太后對他深有了解,知道江迂不可能愚蠢到搭上自己的性命暗殺賀燁,就算江迂動手,太后也必須爲他找個替罪羊,任氏便“應運而生”。
這是十一孃的推斷,至於太后爲何堅信任氏就一定比江迂更加愚蠢,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任氏行事,必須考慮家族,太后只要以任知故等人要脅,任氏看似也沒有更好選擇。
“那兩個滕妾也便罷了,其中一人,卻是元相庶女,生母正是姚氏,十一娘需得特別留意元氏。”阿祿又提醒道。
竟然是姚氏之女?十一娘搖了搖頭,輕輕一嘆:“殿下將來這王府裡,可不能清靜了,有姚姬這個生母言傳身教,元氏必定極能鬧騰,也是,我與姚姬有怨,元氏必不會被我收服,從她這裡傳出之訊息,太后纔會更加相信。”
有時候愚蠢之人說的話,往往纔是真話,太后果然深謀遠慮,賀燁這幾個媵妾,看似倉促擇定,說不定性情各異,環肥燕瘦一應俱全,並且總有一個會說實話,不可能全部都爲情所動暗中投誠。
這還是太后被賀燁矇蔽了許多年,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防心,然而卻依然在賀燁身邊遍佈耳目,只不過,太后決不會想到,江迂、十一娘、阿祿這最最主要的三人,其實都是“叛徒”,那麼無論多少耳目,都不會有任何意義。
不是太后粗心大意,事實上這一事件發生的機率微乎其微,甚至說出來都讓人匪夷所思——小崔後臨死之前,一口將江迂耳朵都咬掉半隻,太后哪裡會信江迂會投誠晉王?阿祿是篷萊殿宮人,與晉王素無來往,與十一娘也只是表面交情,太后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是江迂侄女,就更加想不到她是晉王的耳目;至於十一娘,倘若不是渥丹復生,與太后有血海深仇,根本不可能背叛她這座堅實的靠山。
這三人,都是太后經過多年觀察,反覆試探,才相對予以信任之人,她又怎能想到三人竟然同時背叛呢?
就算晉王遠在太原,太后也篤信萬無一失,這個人決不可能擺脫她的掌控。
而陸離這個少尹,不掌兵權,上頭還壓着毛維這麼一座大山,太后更加不可能相信陸離會生不臣之心,再是治政能臣,頂多只能積蓄民望,而單憑這些,可以贏得青雲直上的錦繡前程,卻不能策動兵變威脅皇權。
又怎比得蜀王這個天子生父更應忌憚?
十一娘正是料中了太后的心態,才能走穩這關鍵一步棋局。
可是也有她料不到的事,比如這日回家,當告知太夫人與蕭氏,太后竟然爲賀燁準備了四個媵妾後,太夫人與蕭氏固然覺得震驚,但身爲嫡母的蕭氏,還是長嘆一聲:“伊伊,只怕殿下之姬媵,還要多增一人。”
十一娘:……
“我與大母,一直便想替你找個幫手。”
此幫手非彼幫手,十一娘相信太夫人與蕭氏都是真誠的在幫助她。
“不過一直沒有合適人選,沒想到,那日正在商議,婷而竟然主動提出,她甘願爲你陪媵。”
竟是婷姐姐?十一娘難免有些愕然。
“這事,我們只是建議罷了,還當由你自己決定。”太夫人說道。
十一娘很快回過神來,她知道親長的好意,也明白婷而的心情,所以頷首:“兒與婷姐姐面談之後,纔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