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逼不得已,韋太后還不想與晉王妃翻臉。
因爲如此一來,必定是她率先露出獠牙,暴露惡意。
莫說王淮準等掣肘未除,就算晉王妃毫無臂助,韋太后也必須愛惜自己的聲名,否則她這幾十年來的隱忍,步步爲營便付之東流,惡議太多,生前雖能震壓,死後卻無法避免遺臭萬年,這不符合韋太后的設定。
因爲她並沒有親生的子孫,所以無法控制將來的天子能夠成全她死後哀榮,她能夠依靠的,到頭來竟是被她視爲草芥的民心,以及生前可以隨意操控的輿論。
所以她這時無比痛恨十一孃的“重情重義”“淡泊利益”。
“柳十一娘先一步送賀信往邙山,說明已然對太后心生戒備了。”姚潛提醒道。
說起這事,韋太后就忍不住鬱火萬丈:“這都是因爲任氏!”
倘若任氏能成功謀殺賀燁,十一娘未必不會意動,因爲他們母子兩人,要想避開燕國公的報復,除了對太后言聽計從,幾乎別無選擇。
“意外既生,海池何必再耿耿於懷?”姚潛笑道:“依我看來,海池若想行使廢立之權,也並不是非賀信不可。”
“沈淵另有良策?”太后側臉,看向男人方正的下頷。
“賀洱年方十七,若得子嗣,病重亡故,帝子克承大統,豈不名正言順?”
這條計策,太后並非沒有考慮過,但仍然行不通:“賀洱爲常氏所惑,厭惡皇后、貴妃,如今賀珅被除,他視我如殺父仇人,除非常氏,竟不近女色,然而常氏,已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賀洱如今有若身陷囹圄,外臣不能與之接近,是否寵幸後宮,皆隨海池之意。”姚潛笑道。
“沈淵之意是?”
“大周帝位,並不一定賀姓之後,海池難道沒有想過,讓韋氏取而代之。”
“這話謝瑩便曾經提過,但並不可取。”太后蹙眉:“眼下廢立尚有諸多阻礙,更何論立韋姓子爲帝……沈淵是說?!”又忽然醒悟。
姚潛嗤笑道:“海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皇后與貴妃雖不得帝寵,若有身孕,天下人也必會相信乃賀洱之子,誰會憑空質疑,皇后、貴妃紅杏出牆呢?”
韋太后沒有其餘子孫,但韋元平卻子孫成羣!
今日一直沒有多話的高玉祥,聽到這裡心中大震。
姚潛這是在建議“偷樑換柱”,讓太后的侄子抑或侄孫,與皇后、貴妃通姦,再毒殺賀洱,讓稚子名正言順繼位,天下人皆信稚子乃賀洱遺孤,卻不料已經不是皇族正統。
高玉祥早就懷疑姚潛野心甚大,此時簡直歎爲觀止。
倘若太后不是因爲年邁,再無機緣產子,姚潛恐怕就不會如此迂迴了。
他哪裡是想讓韋姓子取而代之,分明盤算着讓姚姓子坐擁天下!
從今以後的十年,太后必然對姚潛信任不疑,委託重權,然而當太后越加老邁……
韋相國哪裡是老謀深算,又手握軍權姚將軍的對手?
可這宦官雖然悚然心驚,只消睨一眼角太后欣喜若狂的神色,他便知道自己只能裝聾作啞了。
就算對晉王妃、賀湛,高玉祥都心存忌憚,無憑無據時不敢向太后檢舉,更何況姚潛?
於是高玉祥不過眉心急跳兩下,依然保持緘默。
他聽見姚潛繼續獻策。
“要使這計劃天衣無縫,仍需一人配合,便是阿妹。”
姚潛說得這個阿妹當然不姓姚,姓韋,賀洱的生母,也就是賀珅的遺孀,前蜀王妃韋蓮池。
賀珅獲死,奪爵滅門,但太后唯獨寬赦了兩個人。
一母同胞的妹妹小韋氏當然沒被一齊處死,還有一人就是被軟禁多年的賀珅長子賀淘。
而賀淘之所以能得饒幸,不是因爲韋太后心慈手軟,而是源於她對賀珅的憤恨。
韋太后痛恨賀珅的背叛,她知道賀珅留着這個嫡長子有何目的,也不是因爲心慈手軟,而是因爲憤慨,意圖讓賀淘生不如死,所以韋太后將賀珅子女斬盡殺絕,唯獨留下賀淘,雖說不會寬容大度到讓賀淘繼續襲承蜀王爵位的地步,卻並未將他從王室宗譜革除,錦衣玉食地繼續軟禁着,她想賀珅在幽冥之下,目睹對他恨之入骨的嫡長子反而成爲唯一“薪火傳承”的希望,必定會覺諷刺,而魂靈難安。
這就是韋太后,對於戰敗之敵的侮辱,她能從中得到愉悅。
反而讓她頭痛的是胞妹小韋氏。
終於詢問高玉祥:“蓮池如何,依然對我心存抱怨?”
賀珅身敗名裂,被處極刑,奪爵理所當然,小韋氏自然不再是尊貴的親王妃,太后許其大歸,但不得不貶爲庶人,小韋氏沒有了品階,好在兄長依然貴爲國相,可以收容她繼續錦衣玉食,不過小韋氏當然不會恩謝太后的網開一面,她癡戀的丈夫身首異處,親生兒子身陷囹圄,徹底淪爲傀儡,並隨時有性命之危,讓小韋氏怎麼對太后感恩戴德?
據說時常咒罵太后不得好死。
然而高玉祥卻不能如實稟報,長嘆一聲:“韋娘子因爲悲痛,心智迷失,雖經醫治,及韋相國寬慰,病症有所好轉,卻還沒有完全康復。”
姚潛睨了一眼高玉祥,笑道:“少用這話糊弄,阿妹當然沒這麼容易釋懷,她這一生,單爲賀珅而活,眼裡從來沒有大是大非,如今賀珅一死,她必然會怨恨海池,不過……阿妹之所以沒有殉夫,足能證明還未完全喪失心智,畢竟在這世間,她還有賀洱這麼個牽掛,賀洱若然有後,並且能夠登極,相信阿妹不至於糊途透頂,知道怎麼抉擇才更有利。”
韋太后長嘆:“此事真相,也只有連蓮池也隱瞞在內了。”
“說服阿妹配合不算緊急,海池卻切切不可疏忽了晉王夫婦。”姚潛又再提醒。
然而華清宮的陰謀尚在策劃,韋太后尚無良策清算賀燁與十一娘,長安城中再生變亂,震驚朝野!
共治元年十月,鐵勒大親王與京兆尹楊懷治發生衝突,下令親衛攻擊京兆府衙,殺楊懷治,與京兆巡衛發生直接衝突,這件事故將三大親王一併捲入,異族王三萬親衛竟然放火焚燒興慶宮、芙蓉園,大火三日不滅,黑煙直薰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