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當然不敢擔保大王子是否會履行承諾,一但奪得王位,便會打消進逼大周之野心,她的計策是先放返明空,利用明空,坐實大王子的謀逆之心!
明空被捕三年,雖然沒有背叛故國,卻也捨不得自尋短見,說明他並沒有真正絕望,不管他是否願意遊說大王子,都不會拒絕藉此機會返回北遼,可是在北遼王看來,明空已然是投敵叛國的罪逆,所以明空就算返回北遼,勢必也會避人耳目,私下與北遼蕭取得聯繫,向大王子剖白冤情。
十一娘自請安排明空出關之責,卻暗中將此事泄露給潘博派遣來晉陽已然暴露,但事實上並沒有進行抓捕的營州佃作,這樣一來,舒妃當然會聽聞明空已經偷返北遼,作爲大周派遣的說客,唆使大王子暗害北遼王起兵謀逆的不恕之罪。
無論明空與大王子是否中計,無論北遼蕭是否會孤注一擲,舒妃必然都會不遺餘力坐實大王子之罪責,北遼蕭可不同大周貴族,沒有起兵謀反的實力,事實上北遼建國之前,蕭氏與耶律氏同爲實力相當的兩大部落,可以說如果沒有蕭氏支持,耶律氏不可能統一各部建國。
因而北遼建國之後,不僅堅持與蕭氏世代聯姻,甚至分封蕭氏領地,允其屯兵,在北遼這樣的封地稱爲頭下軍州,蕭氏又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王族與後族之間一旦兵戎相見,戰火便將在北遼領域徹底點燃,那時北遼王根本沒有餘力再支持潘博,這樣一來,便到了大周軍隊收復幽燕的絕佳時機。
十一娘雖然沒有表示支持武威侯暫緩之諫,但她的絕妙好計無疑正好與武威侯的主張契合。
謝饒平看完這封密奏,倒是發自內心連連讚歎:“晉王妃果然不負太后寄望,其智計才能,可謂巾幗不讓鬚眉,遠非瑩兒能比。”
“論起治政等等大事,瑩兒見識的確不如伊伊,但比起更多閨秀,她也算得出類拔萃了,比如她建議廣設工窯,的確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賦收不足之難。”
謝饒平連忙謙虛:“這都全靠太后教誨。”
卻說起另一件事:“於悟雍收到晉陽來信,說是阮嶺竟然堅持要和離……”
“怎麼,於悟雍竟然不捨得嶺兒這麼個女婿?”太后眉頭高高一挑,顯然有譏鄙之意。
謝饒平頓時一愣,他的確答應了於悟雍走此一趟,懇請太后爲於氏做主,一來於悟雍是他黨羽,再者阮嶺當年與於氏成婚,畢竟也得太后允可,甚至親自賜婚,謝饒平以爲太后不會贊成阮嶺胡作非爲,卻沒想到太后竟然是這樣的態度,他立即緘口不言了。
“於氏當初,便一再慫恿嶺兒討要封爵,爲此夫妻兩個便有不和,嶺兒前往太原,她也藉口要侍奉晉安,不願跟隨,這回纔去晉陽,竟然自作聰明與毛維串通一氣,意圖讓嶺兒攀附毛維,甚至叫囂出嶺兒貪好薛絢之男色,一無是處,不靠於家提攜不能出頭那話,我竟不知,於家竟然如此了得,嶺兒是我外孫,喊我一聲外王母,竟然還要靠他們提攜?”
“臣,並不知於氏如此狂妄荒唐。”謝饒平只好請罪。
“於氏眼高過頂,自恃世族矝高,卻不看看她如今是什麼處境?婆母不喜,丈夫厭鄙,便連孃家父兄也不願白白養她這麼個閒人!你當於悟雍爲何讓你爲這說客?那是因爲他那長子根本不願讓於氏這個妹妹大歸,這才唆使於悟雍出面斡旋,什麼名門望族,表面風光罷了,自於章秀死後,幾個兒子分家別居,於悟善這一支子弟尚可,反觀於悟雍,他雖是長子,文治武功無一出色,父子兩代還不善經營,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可笑於氏毫無自知之明,一心企圖着誥命夫人!”
韋太后大發一番雷霆,當然不是真爲阮嶺這個外孫不平,而是她從於氏的言行之間,意識到於氏必定察覺了晉王是個將死之人,別看晉王妃眼前風光,遲早也會落個鳥盡弓藏的結局,否則於氏爲何迫不及待攀附毛維,絲毫不在意晉王妃會否震怒。
於氏爲何知道這等機密,當然來源於孃家,於悟雍可不算太后信臣,那麼自然就是謝饒平不慎泄露。
縱然太后的確遲早要取晉王性命,但她卻並不情願這等狹隘惡毒的心思廣爲人知,畢竟賀燁又不比得野心勃勃的蜀王以及賀淇,是罪有應得必須剷除之人,太后表面上與賀燁母慈子孝,當然不願被人議論她是口蜜腹劍,不容德宗嫡嗣。
倘若謝饒平今日不提這事,太后倒也沒有必要大發雷霆,影響與謝大相國之間青梅竹馬的情誼,寒了這位忠誠無二不離不棄的信臣之心,此刻雖說將於悟雍一系痛批一頓,到底還是沒忘安撫:“我也知道,多數世族固守成見,於悟雍既然願意投效,饒平自然會予以重視,關鍵事宜略微點醒不算過錯,饒平想必也沒想到於悟雍竟然會將這些禁秘告知一個出嫁女,我不是怪罪你,只必須提醒你今後識人多多留心。”
謝饒平總算是舒了口氣,再聽太后說道:“於氏是咎由自取,嶺兒未曾直接予她一封休書,已經算是顧及夫妻情份,饒平莫忘轉告於悟雍,讓他好生教導子女,今後行事,可不能再如此張狂。”
從篷萊殿禮辭,走出老遠一段路,謝饒平的臉色才終於有所緩和,而根據他對太后的一貫瞭解,當然明白最後那句叮囑的言下之意,於氏這回是真真觸犯了太后惡忌,可教女無方的於悟雍如何能擔保於氏就能痛改前非?
只有死人,纔不會再有機會胡言亂語。
謝大相國於是立即召於悟雍來見,問明竟然是他將晉王遲早會死於太后之手的機密告訴了妻子,那短見的婦人立時擔心女兒將來前途,於是面授機宜,提醒於氏此去晉陽,務必想辦法說服阮嶺向毛維投誠之後,謝饒平簡直恨不得一巴掌賞給這個黨羽,好容易忍住,才沉着臉交待:“令媛因犯惡疾,原該被休,阮長史顧念夫妻情份,方纔提出和離,爲防令媛途中病重不治,還是安排家人親自去晉陽接返纔是,若令媛依然難免不幸……悟雍還得好好安撫令內,節哀順變,不能因爲令媛青春早喪,便哀損自身。”
這幾乎是點明瞭讓於悟雍之妻女必須相繼病逝!
見於悟雍面無人色震驚當場,謝饒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戶部侍郎眼看出缺……”
從謝相府出來,於悟雍腳步虛浮,甚至不能上馬,他的隨從不得不從市坊車馬行賃請馭駕,不免疑心主翁這樣失魂落魄,是否是遭遇了什麼劫難,又沒想到,自家主翁下車之時,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戶部侍郎,這可謂一個肥缺,不僅是官任中樞的關鍵一步,甚至連越發困窘的家境也能因而好轉,爲此犧牲妻女也算值得了,又誰讓妻子如此蠢笨,竟然自作主張將如此要命一件機密泄露給了女兒,論來也算她母女二人咎由自取,怨不得自己狠毒。
這可是太后之令!
這起意外的事故當然不在十一娘預料,只不過在新歲之前,她終於等到了太后的批覆,同時也聞知太后允諫,贊同武威侯的軍事計劃。
正如所料。
十一娘微笑着把這利好消息立即轉告賀燁,當然免不得通知一聲陸離與阮嶺。
然而卻見阮嶺那張繼承了晉安長公主美貌的臉上,赫然一長道指甲抓痕,十一娘吃了一驚,猜到大概是於氏的行爲,故而也沒有追問,只交待阿祿悄悄打聽一番,又沒想到阿祿竟然將這任務自作主張轉交了碧奴,正逢碧奴辦妥了何坊官那件差使,正覺興奮,倒也沒有多想阿祿的企圖,雖覺鬧出上回那件事端後,她再去打問阮長史夫妻之間私事很有些爲難,可轉念一想,既然王妃已經言明不需避諱,她與阮長史又早便把話說穿,若再扭扭捏捏,倒顯得鬼祟了。
於是也便落落大方地去見阮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