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遍京華時,賀湛終於功成而歸,這一日篷萊殿的議政閣,不僅徐修能這個起居舍人待命左右,韋緗與十一娘兩個閨閣女兒也被太后特意留下,待賀湛謁見,稟知嶺南土族一案的詳細與實情。
原來當初太后決意派遣欽差察實嶺南事件,就在賀湛與陸離兩人當中頗多猶豫,最終還是想到劉曇到底是廣州都督,掌握一地軍政重權,陸離雖然頗有智計,但身體不那麼讓人放心,要萬一劉曇狗急跳牆,陸離又適合有個傷病的話,就難以控制局勢,潘逆已經控制了東北,嶺南若再有閃失,對賀周統治而言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故而太后最終擇定了賀湛,並私下授予其節制湘桂調兵權令,當然兵符沒有直接交予賀湛,而是在護侍隨行的禁軍統領手中。
這當然是爲了防止劉曇逆謀,但賀湛並未動用韋太后猶豫許久後咬牙授予之令符,就順順利利地解決了嶺南事件,太后當然欣喜不已。
結果既然皆大歡喜,當然關切過程詳細。
“多虧韋相計劃周全,毛相先書一信,稱微臣貪財好色極易賄賂,打消劉曇防心,微臣未入嶺南,劉曇便已經遣人說服收買,微臣當然將計就計。”賀湛並不貪功,將首要功勞都落實在韋元平身上,甚至不忘強調毛維在其中的作用。
劉曇因爲重賄毛維,又預先得到了書信提警,當然不作他想,就算某幕僚一再建議爲保萬無一失,造成邵廣“畏罪自盡”的事實,劉曇也有那麼一些點的動心,然而又有一個屬官提出了反對意見:“太后既然已經起疑派遣御史審斷此案,倘若疑犯成了死無對證,御史也不好交差,更不說固然都督能讓邵廣畏罪自盡,難道還能讓曲江令也意外身故?這樣豈不顯明是殺人滅口,太后就算遠在京都,也不會受此矇蔽,曲江令可是京兆薛出身,聽聞薛絢之甚得太后信重,都督萬萬不能如此莽撞。”
劉曇曾經具折,表彰的是仁化令與曲江令平亂有功,只將責任全都推給邵廣承擔,原也是忌憚京兆薛,以爲只要無傷京兆薛/利益即可,根本沒有想到朝廷會遣使察實,邵廣雖然可以一殺了事,曲江令卻是功臣而非罪犯,畏罪自盡的由頭可不能往他頭上栽,再說曲江令若有意外,京兆薛能置之不顧?
好歹是地方大員,劉曇當然並非愚蠢透頂之輩,既然得知欽差是個好收買的,哪裡會多此一舉殺人滅口。
非但沒有采納幕僚諫言,甚至心中生疑。
這個幕僚可是汝陽王所薦,當初言之鑿鑿又危言聳聽,否則自己也不會具折將黑鍋扣在邵廣頭上,哪知非但沒有平息事態,反而讓太后生疑派了御史欽差覈實,要不是毛相應對得宜,這回非得被打個措手不及,事已至此,這幕僚居然還出了個昏招,明顯就是居心叵測嘛!
又一細想,汝陽王原本就與太后大唱反調,當初自己也是拿不準誰更得勢,所以才兩頭賄賂,這個幕僚既然是汝陽王所薦,當然與太后立場不同,但如今太后纔是臨朝聽制者,自己若真與汝陽王搭一條船,那可大違見風使舵的本意,如今毛相顯然爲自己開脫,汝陽王卻毫無意會,所薦幕僚又唯恐天下不亂,分明有逼迫之意,萬全之計,倒是不能讓這幕僚脫身,故而劉曇當即立斷,非但沒有對邵廣痛下殺手,反而將幕僚看押起來。
這幕僚雖是汝陽王親信,卻並非潘博佃作,汝陽王府中那佃作陰差陽錯又被晉王先下手爲強了,故而沒來得及對汝陽王讒言,交待嶺南幕僚不需說服劉曇率先造成邵廣畏罪自盡,先機一失,當然一敗塗地。
劉曇被賀湛迷惑,還以爲這一事件在毛相及時應對下便能順利平息,當賀湛笑納了錢財與美人,抵達廣州時,劉曇只顧着與他觥籌交錯遊山玩水,賀湛遂也表示:“都督治下雖然險生叛亂,好在及時平定,並未造成惡果,原本這事無關緊要,哪知都督上本彈劾邵少府,都督難道不知邵少府爲在下好友,原爲太后破格親授官員?”
關於邵廣的基本情況,劉曇當然不可能一無所知,但他因爲長離京都核心,所知也無非世族庶支、進士及第、雖爲太后破格親授然則後來又遭貶遷罷了,賀湛未至之前,劉曇連這欽差的大名都沒聽過,又哪裡曉得邵廣與他還有私交,於是瞪目結舌。
但到底是久浸官場之人,劉曇立即轉過腦筋,倘若賀湛當真在意邵廣這個好友,就不會在這時這樣左摟右抱愉快和諧的環境下“順口一提”了。
果然便聽賀湛說道:“邵少府與在下雖爲好友,他那脾性在下卻也大覺頭疼,就說舊年那一樁事,若非邵少府太過魯莽,也不至於貶遷嶺南了,只不過嘛,太后也知邵少府雖然魯直,但並非貪財枉法之奸小,都督那一封奏書,直斥邵少府爲土族暴亂首罪,怎不讓太后生疑?在下雖有心爲都督掩飾,卻也得顧及如何予太后交待,在下實在迷茫,明明一件小事,根本不需任何人站出來擔責,都督爲何就盯準了邵少府?又偏偏是太后信任之人……都督莫不是中了圈套罷。”
劉曇因爲相信毛維,自然不疑賀湛,再說賀湛的話也正中他的疑心,於是一拍大腿,便將實情交待了,只望賀湛能夠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好讓他亡羊補牢。
不過莫說邵廣,便連那幕僚,劉曇都沒交給賀湛,十四郎爲了持續迷惑劉曇,也壓根沒提欲見二人,話說開之後,又向劉曇索要了一大筆錢財,日日與劉曇一同絞盡腦汁,就爲了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就在這時,曲江令被人“殺害”,仁化令也莫名“失蹤”!
“完了,必然是汝陽王之計,欲陷都督於死地!”賀湛惶恐失措。
劉曇雖爲一方大員,執掌軍政,然而嶺南近十載並未發生大規模暴亂,這個廣州都督其實也是個碌蟲而已,並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不比得潘博那般驍勇,這也被賀湛早已掌握,他甚有信心不動干戈便將劉曇拿下。
果然,因爲突生變故劉曇大驚失色,在賀湛建議下,急詔心腹欲捕逆賊,於是不僅他自己被賀湛制服爲質,大多心腹也被賀湛所率禁衛一網打盡,沒有領帥,嶺南邊軍好比一盤散沙,賀湛這才亮出密旨,宣告劉曇等涉案者押赴京都受審,其餘經太后特赦不被追究,“被害”之曲江令這時也現身,其實他是太后授令的代任廣州都督,當然仁化令也沒有失蹤,當着兵衛面前坦誠罪行。
劉曇從無謀逆的想法,也沒察覺突然就被逼到了絕境,往常並未將心思花耗在普通兵士身上,一門心思只圖斂財而已,故而當他主要心腹被一網打盡,沒了統籌組織之人,自然就不會有叛亂髮生,曲江令是薛氏族人,在嶺南也有一定威望,代任都督時提拔了不少勇智者,順理成章便將勢態鎮定。
“這都是太后與韋相制定得宜,才讓微臣順利完成使命。”賀湛表現得十分謙遜。
不過太后當然明白誰是最大功臣。
只十分奇異:“劉曇究竟爲何要誣陷邵廣?”
賀湛當然不提劉曇曾經賄賂毛維,突然介紹起嶺南自然環境來:“世人多以爲嶺南乃蠻荒之地,癉毒遍境,實則因嶺南諸州氣候溫潤,甚益作物生長,更有林澤廣泛,礦產豐富,自從開通海航,廣州設港,又促商貿發達……”
一番長篇大論,太后不怎麼上心,十一娘在旁聽聞卻十分疑惑。
難道說,嶺南竟有望開發成爲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