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上,風肆意的吹,兩人翻飛的衣袖在獵獵作響,均是沉默不語。
厚重的烏雲,層層翻滾,於是在打了個悶雷之後,雨如瓢潑那般,傾瀉而下,讓人一點準備的餘地都沒有,頃刻衣服竟已溼掉大半。
成諾撐起手中的紙傘,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襯得周圍靜謐的氛圍,更顯壓抑。
“君兒。”他撐傘遮她,卻被她固執推開,他眉角輕顫,淡淡的喊了一聲。
“不需要。”她看也不看他,淡淡的回道。
“你……”他無奈一嘆,聲音柔得近似虛弱:“疼麼。”
“這不是您的錯,王爺。”她終於肯擡眼看他,成諾的臉顯得十分蒼白,或許是光線緣故吧,她淡淡的想,移開視線不願再看他,目光定定地望向遠方。
“你……怪我?”
“賤妾豈敢,王爺那一巴掌打得恰到好處,您救了我一命。是賤妾魯莽,若是真一鞭下去,無論公主是否受傷,賤妾都得死。”她這話說的是真心的,她怎麼會不明白成諾的苦心。有時候打人的人並不比被打的人好過,何況她只是疼在臉上,而他是在心上。
“可你生氣了。”
“我是恨。”她的手深深的抓着地上的泥土,在地上滑出一道深深的五條線的痕跡,手更是蒼白,冰冷、通透到極致。“我是恨我自己,如果,我不讓凊依去保護公主,她就不會有事!我好恨!她受重傷時,我卻不在她身邊,我空有一身醫術,卻不能救她。我好恨!害她枉死的人就在眼前,我卻連動她一根手指的權利都沒有!我爲何會如此沒用!爲何連個人都救不了,仇也報不了!”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公主的錯。”成諾屈膝蹲下,伸手幫她挽起早已沾溼的青絲,動作輕柔,像在呵護天底下最珍貴的至寶。
“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公主的錯?”她一瞬的迷茫化成瞳孔的收縮:“難道還是凊依的錯不成!”她狠狠地、嘶啞地、憤恨地厲聲叱責。
她一手抓住成諾那隻持傘的手,按下,傘便被扔落在一旁,被風一吹,飄落崖下。
而看的人,此時的心也跟着傘,沉到谷底。豆大雨點打落在他們身上,濺起一層細密的水簾霧,這下兩人是真的全身溼透了。
她的手冰冷沒有絲毫溫度,緊緊地抓着同樣冰冷的手,指尖冰冷,指甲蒼白,嵌入同樣已經蒼白的肉裡。她的劉海溼透沾在額頭上,雨水順着髮絲,從髮梢滑落,如斷了線的淚珠,憂傷卻讓人爲之着迷。
“君兒,不要折磨自己。”成諾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在她的鬢邊落下細吻。“這只是一場意外,你無法預料,公主也是。”
“只是場意外?”她擡頭,盯着他,眼神利得有些可怕。“我且不論,公主愚蠢,明知那可能是陷阱,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她卻還是去做了!”
“君兒,公主救人是出於人的本能。”他看着她,眼神柔得可將萬物融化。“君兒,她身在皇家,一直都被阿爾圖殿下保護的太好,從不知道什麼是人心險惡,沒有一點心機。她所做的事情,雖說欠缺思考,但卻是人的本能。君兒,只有陰險的人才是事事算計,善良的人是從心而爲,救人是無須所思的。”
“哈!”她突然仰頭一笑,聲音極盡苦澀與無奈:“凊依的死,原來在你洛王爺的眼裡,僅僅只是場意外而已。王爺說陰險的人才會事事算計,那麼王爺的意思是在指妾身是個事事算計的人,是個陰險的人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該跟她爭執,不該惹她生氣,他的君兒情緒過於激動,若是引發舊疾便不好了。
她起身甩開他伸出的手,冷冷的說道:“王爺,您這是在敷衍妾身麼!”
“我這是誠心道歉,君兒。”他的君兒爲何會那麼聰慧,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事,他確是敷衍。他無奈一嘆,一個女人太過於聰慧,於人於己,不知是好事,還會誤事。
“夠了,成諾!你太讓我失望了!”她冷冷一笑,甩手轉身便走,聲音冰冷嘲諷又好似嘆息:“凊依看錯你了,我也信錯你了。”
“砰!“一身重物倒地的聲響從身後傳來,她的腳纔剛邁出半步,卻僵直着,動彈不得,踟躕半晌,因心亂而失了判斷,想他該是誆她過去,心裡更惱,便頭也不回,大步往山下走去。
人未到山腳下,便見雨霧中,隱隱站着個人。她停下腳步,低頭見自己如此狼狽,環顧四周思考是否該藏起。正踟躕着,雨中那人,似乎是看見她,便持傘朝她走來。
既然被發現了,料是躲不成了,秦寒君只好捋了捋溼透的頭髮,大方的等待雨中之人。等那人走近,一看,原來是王公公。
“王公公怎會在此。”她淡淡的說道。
王公公見秦寒君渾身溼透,裙上沾滿泥土,披頭散髮,甚是狼狽,竟是一怔,隨即回過神來,忙撐傘跑過來,嘴裡還嚷道:“哎喲~王妃這是怎麼了,渾身都溼透了,趕快隨雜家去營帳換件乾淨的衣服。”
“不知王公公深夜再此候着,是否……”
“哎喲!我的郡主!這事您就先別問啦!趕緊走啊!”見秦寒君這會兒全身溼透,還那麼不緊不慢,急得王公公是直跺腳,扯下披風就給她披上:“郡主可要愛惜身子吶!這要是着了涼,可如何是好!回頭萬歲怪罪下來,奴才可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吶!”
“王公公言重了。”秦寒君淡淡回道,腳程不由加快,她可不沒有興致看一個太監跳腳的樣子。
王公公帶她去換衣服的地方,竟是皇帝休息的白帳。
“這恐有不妥吧。”站在帳外,秦寒君瞥了眼白帳,轉身便想走。
她如今是洛王妃,如此尷尬的身份,如此溼透狼狽的時候,怎麼能夠這麼入天朝天子的帳內。傳出去,他想把她置於何地?!何況,她如何能夠如無其事,在男人面前換衣服,就算那個男人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
王公公看出秦寒君的顧慮,朝兩旁的守帳的將士揮了揮手,便見將士行至守於白帳的數步之遙。
“郡主不必擔憂,此處的將士都是陛下的死士。”意思就是,絕不會泄露半點對她不利的流言。“況且聖上現如今在公主帳內,不會那麼快回來,郡主大可不必顧慮。”
“既然如此,有勞王公公在外守候。”低眉斂起任何表情,她的語氣依舊是淡如塵煙,素手撩開白帳,走了進去。
紅燭垂淚,案上放着桃紅色華服,拿起一瞧竟然是廣袖流仙裙。桃紅色?秦寒君眉頭微微皺起,她不喜歡這麼明亮的顏色。她性子本就陰暗,怎配穿上如此明快的顏色。只是,這衣服既然早已經準備在案上,就表示她這個哥哥,早就料到她會來,而且是渾身溼透。他給她備着,縱是討厭,她還是得穿。
“君兒!”一聲冰冷又霸道的喊聲打破了白帳中的寧靜。
秦寒君剛把衣服換上,回頭見到來人,微微一怔,隨即輕扯嘴角,恭恭敬敬的行了個萬福。
“妾身見過聖上。”一句聖上,拋出兩人的身份,隔開了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