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之中,紅綢軟臥,當朝的天子,一身明黃色華服,高高在上的跪坐着,目光俊冷的掃了眼,他左手邊上的華服少年。只見,華服少年品着手中的酒,臉上依舊是滿臉笑容,與一直跪坐在華服少年身側的人,那一張木刻的臉形成十分鮮明的對比。
“聖……聖上。”天子右手邊一直沉默的女子,突然怯聲聲的開口說道。
“怎麼了,公主。”天子轉向阿伊卡,剛纔還一臉俊冷的表情,在換了對象的一瞬間,變得無比的溫柔、親切、又不失天子的風範。
“我……”她瞥了眼那位一直笑容滿面,心情愉悅喝着酒的華服少年,面露猶豫之色。
雖說她生長於皇家,她的哥哥也是個很有霸氣的君主,可是她從未懼怕過。可是不知爲何,如今見到天朝聖上,卻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對她這個未來的夫君,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懼怕。那是一種天性,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害怕,她相信若是她不幸惹怒這位聖上,下場一定很慘。
小心慎言,稍有差池,必處險境。
這是她臨走之前,她哥哥叮囑她的話,之前她未曾在意,如今才知道自己哥哥是用心良苦。
“阿伊卡有罪,愧對聖上。”
因爲她的拖延,讓第一將軍和洛王妃身處險境。
因爲她的愚善,纔會使三千軍隊中敵人圈套。
因爲她的固執,洛王妃的貼身侍婢纔會爲了救她,死於非命。
因爲她,這都是因爲她……
“公主天性純良,逢人有難,心生不忍,救之,何罪之有。”天子繼續微笑,安慰眼前這位懊悔不已的小姑娘。
“可是……”那麼多人的性命,都是因她而死,他是當朝天子,豈會對她有好的印象。
“公主平安無事,將軍與王妃亦安然歸來。如此,便可。至於那犧牲的將士們……”天子說道這,如墨濃的眼眸擡起,掃向一直處於雕刻狀的人,他倒要聽聽那個人怎麼說。
那人一身戎裝,神色雖有些疲憊,卻是一臉英氣,讓人心生錯覺,疲憊的只是他的身子,而他的靈魂永不疲倦。那人便是第一將軍——成信。
“公主與聖上切莫介懷。”成信跪立而起,抱拳說道:“戍邊將士均以報效國家,戰死沙場爲榮。如今,能爲了保護公主而犧牲,作爲一個軍人,雖死猶榮。”
“哦?好一個雖死猶榮。”清透圓潤的聲音,從帳外傳來,甚是好聽,如上等美酒,飲之,綿甜甘爽,尾淨餘長——
因那美妙的聲音,安靜的帳內,竊竊之聲四起。
一直跪坐品美酒的華服少年,那持杯的手一僵,杯中酒灑出三分,卻渾然不知。少年好看的眉頭微皺,他輕嘆一口氣,將酒杯放下。蕭何竟沒能攔住她,他的君兒,終究還是來了。
簾子掀開,冷風吹入,顯得與室內的溫暖格格不入,素服少女未着披風,顯得有些單薄,臉頰被風颳得有些紅,青絲雖已挽起,卻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了。雖然狼狽,但那絕塵的容顏,加上一雙靈動秋瞳,實在讓人心生愛憐。當然,前提是忽略那雙眼眸中泛着的寒氣,冷如骨髓,利如箭刺。
“因妾身心存餘慮,唯公主能解答。剛聽聞公主在主帳休憩,貿然而來,驚擾聖駕,還望聖上恕罪。”秦寒君淡淡地掃了阿伊卡一眼,壓下心中的怒火,規規矩矩向天子行了個萬福。
“不知碧雪郡主所問何事?”天子淡淡地掃了眼秦寒君的脖頸,語氣無起伏的問道。“所謂春寒料峭,邊城更是天寒地凍,何事能讓郡主連外袍不曾披起,便趕了過來。”他懶懶的舉起酒杯,擡眼對一旁的王公公說道:“王公公,還不快將朕的披風給郡主披上,若是着涼了,可有人會不捨。”
他一字一句慢吞吞的說着,眼眸沉沉地看着一旁的華服少年。
在一旁伺候的王公公,聽聞擡頭,驚得差點將手中的酒給灑了出來。
郡主怎麼如此糊塗,脖頸上那一抹抹吻痕,讓人看的真是觸目驚心。聖上定是不悅了,可別再拿下人出氣了。只是,聖上當衆,特別是洛王爺還在的面上,還喚她碧雪郡主,將自己的披風給她,雖說聖上心疼她,但這也於理不合,恐怕遭人非議。
“王公公?”天子冷哼一聲,王公公一嚇,哆哆嗦嗦應道:奴才這就去取。”
成諾聞言,摸了摸鼻子,欲起身,卻被一隻大手按住,他詫異望去,見成信衝他搖了搖頭。如今,聖上擺明是要給成諾下馬威,他要是現在起身,豈不是與聖上槓上,到時候聖上會加快除掉他,他就沒有脫身機會了。
“謝聖上美意,妾身素居深山,並不懼冷,解開心中疑問,便走。”
天子聞言,顯得有些詫異,秦寒君並不買賬。他斂起笑意,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竟是阿伊卡。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秦寒君會如此生氣,如此不冷靜,看來是阿伊卡這位公主惹的。
“公主若不介意,那就問吧。”天子淡淡的對阿伊卡說道,那神情哪容阿伊卡說個“不”字。
“王妃請問。”
“聽聞軍隊之所以中埋伏,是爲了救人。”
“是。”
“聽聞,隨軍將領曾力勸公主三思而後行,切莫中敵奸計,公主以‘一個都不能少’爲由,堅持救人。”
“嗯。”
“敢問公主的‘一個’到底指的是什麼?只是限於本國子民麼?”
“自然不是。”阿伊卡開始有點心虛了。
“哼~”秦寒君冷冷一笑,行至阿伊卡跟前,居高臨下的問道:“不是?恩?三千大軍保護公主直卡斯城迎親,如今只剩不足十人。爲了公主,我軍到底犧牲多少,落下多少性命……如今,眼看快到安全之地,公主竟爲了一個小小伺婢,讓將士再遇危險,還讓妾身賠上了陪嫁丫鬟的性命。爲了救一個卡斯人,竟犧牲了兩千多天朝子民。這就是公主所謂的‘一個都不能少’?公主要表現善良,是否也要看場合,如此愚善,只會害更多人。公主以爲只要打着‘救人’的旗號,就能逃過良心的責備,就能是個好人麼!”
秦寒君所問,句句尖酸刻薄,卻又字字在理,但縱是如此,誰都明白,阿伊卡她動不得,因爲她是來和親的。
秦寒君雖早就氣惱無法冷靜,但起碼這點她比誰都明白。她當然不是爲了罵人泄憤而來,她說那麼多,只是想轉移他人注意了,如此她便可……
她的眼眸由淺轉濃,眸中層層寒冰,衣袖中的鞭子不知何時已經滑入手中,素手揚起。衆人一驚,阿伊卡更是認命的閉上眼睛。
只聽“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秦寒君那隻執鞭的手,還停在半空中,被一直強而有力的手抓住,而素白的左側臉上,浮現出清晰的手印。青絲滑落,素白紅腫,狼狽不堪。
“成諾!”她怔怔的喊了一聲,成諾,他居然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