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淺拒絕了,她烏亮的大眼睛比夜空裡閃爍的星星還要明亮。
“爹,我把二叔給我的那些血還了就還給你當女兒!一輩子都給你當女兒!好不好?”
她的話猶如最尖厲的刀,狠狠的扎進雲政的心頭。雲政眼眶一熱。幽幽吐聲,“你這孩子,爹又不是不想要你了。你何必這麼作踐你自己,你這樣,讓爹看着心頭就好受嗎?”
垂眸,又要給她包紮傷口。雲初淺還是搖頭拒絕。轉而又擡眸去看雲老太太,脣邊輕勾起一抹清冷的笑來,“祖母。請您老人家做個證,以前二叔沒有養過我一天,以後哪怕他加官進爵富貴滔天了,淺淺也不會去巴望他。若是淺淺有違今日的誓言,那就讓淺淺……”語調一拔高,她又重聲道,“千、刀、萬、剮,萬、劫、不、復。”
她心裡本就不喜歡雲凌這個父親。即便是蔣氏,她也對她生不出親近之意。蔣氏在太長公主和皇太后的幫忙下,順利的和雲凌和離。這些日子一直都有人送拜帖過來想要和她見面。她一直稱病推脫沒有與她見面。
雲老太太被她說話時的駭人氣息所懾,又擡頭有些心虛的去看她。她的手臂上血珠兒還在汩汩的往外冒,殷紅的血珠順着她欺霜賽雪的手腕滴落在磚石上,泛着幽冷的光芒,刺的她眼睛發痛。
“好!好!好!”雲老太太連說了三個“好”字,將目光又從地上的血跡移開。睜大眼睛去瞪雲政,譏諷着,“博鴻。我這個當孃的可真要恭喜你了,瞧你養了個多麼‘孝順’的女兒啊。她親生父親落了難,她怕被連累就馬上撇清關係。你以爲她是真的要給你當女兒啊?我看啊,你還是初一十五勤快點去廟裡燒香吧,求老天不讓你遭難,要不然真有那麼一天,你這個女兒一定跑的比誰都快。他……。”
“母親!”雲政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雲老太太的話,“淺淺並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雲老太太看大兒子這時候一副鐵了心要護女兒的神態,心裡恨得牙癢癢,忍不住就又刻薄的譏嘲起雲政來,“你不要替她說好話!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這個當大哥都對親弟弟那麼刻薄,你養的女兒自然是隨你了。”
雲老太太拄着柺杖將地面敲的“咯咯”作響。
雲政抿着脣不去接她的話。
雲老太太便又嚎了一嗓子,哭啼起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養了個你這麼不孝的兒子。老太爺啊……你泉下有知看到博鴻對自己弟弟做的事,你可要託夢來好好罵他啊……我可憐的博淵,都是娘沒有教好你大哥,才讓你被你大哥給害成這樣……娘對不起你啊……”
雲老太太越哭越大聲,言語之間雲政儼然已經是不顧兄弟情義,殘害手足的不孝之人了。雲政眉頭緊擰,知她一向偏心雲凌便也不出聲替自己辯駁。只垂眸想要再去爲雲初淺包紮傷口。
雲初淺再一次的搖頭拒絕了雲政。
她用金釵刺自己的手腕,並不是想用苦肉計來博得她爹的疼寵,如果只是一時的疼寵,雖然能暫時修復他們父女的關係。可時間一長,只能治標不治本,橫亙在他們父女之間的那層隔閡還會存在。還會影響他們父女以後的關係。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鮮血來向他表明決心。
告訴他。養育之恩大於天。
她可以摒棄身上流淌的血液,卻不能失了他這個父親。
雲政低頭又去看着她,她抻着身子,瘦小的臉龐已經因爲失血過多而變的有些蒼白透明起來。可眉宇間卻有一份堅持和倔強在沉澱,像寒風中迎風盛開的冬梅。
心驟然又一痛,他眼眶裡有隱隱的淚花在閃爍。爲了不讓她覺察出他的異常,他別開目光,偷偷拭乾眼淚。
雲老太太還在絮絮叨叨的控訴着雲政的罪行。雲初淺的忍耐力終於耗盡。她強撐着已經有些虛弱的身子,邁着略顯浮軟的腳步一步步的向雲老太太走去。
“祖母,您數落我爹的這些話都太偏頗了。我爹,戰場上是個英勇殺敵,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朝堂上,是皇帝大臣仰重的權臣;家裡,他是慈祥溫和愛女護兒的父親;走出家門,他是百姓口中人人稱讚的大英雄。淺淺以身爲忠勇侯之女而自豪。二叔呢?祖母你口中的二叔呢?”
明明她的身量不是很高,可往雲老太太面前一站。雲老太太被她周身縈繞的清凜氣息所懾,莫名的覺得自己的氣焰一下子就被滅了下去。
她趕緊整了整臉上的表情,露出肅穆的表情,張張嘴就要誇獎雲凌,“你二叔他很好。皇上他很器重你二叔,他的同僚們……”
雲初淺已經又嗤笑了,“二叔好?皇上都貶了他的官職了,這叫好?以前門庭若市的丞相府最近門可羅雀,與他一起同朝爲官的同僚都避瘟疫似的避着他,這叫好?他的嫡妻和他和離,家宅不寧,這叫好?百姓們提出二叔的名字,都只說他是忠勇侯的同胞嫡弟,這叫好?”
她連連逼問着雲老太太。雲老太太怒火中燒,可又辯不過雲初淺,只得扯緊嗓子一吼,又怪罪起雲政來,“你有臉在這裡嘲笑你二叔?你二叔現在落到這樣的地步,都是你爹害的……”吼完後,她心下才微微舒服了些。
隨即又亮出她的殺手鐗對雲政道,“我這個當孃的既然幫不了博淵,那我就要跟他共患難。以後除非你來求我,要不我這個娘就不會再踏足忠勇侯府一步了。我要讓整個汴梁城的人看看……你這個忠勇侯是如何涼薄,如何逼着親生母親和弟弟與你斷絕關係的。哼!”
雲老太太說完,就又憤然的把手上拄着的柺杖向雲政站着的方向劈頭蓋臉的砸去。梨木的柺杖龍頭上鑲嵌着金銀絲,她一砸,就在雲政的額頭上砸出一道血痕。
雲老太太這下心裡更舒暢了。帶着些許得意的心情起聲讓貼身丫鬟過來攙扶她離開。
雲政本可以避開砸向他的龍頭柺杖,但他沒有躲。額頭上有粘稠的液體流過,他心涼透了。
同牀共枕的妻子背叛他;一起長大的手足兄弟欺騙他;養育了十多年的女兒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現在,就連他的母親都來怪罪他……
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孑然立世了。
終於送走雲老太太這尊難纏的大佛,雲初淺輕舒了一口氣。可回頭去看雲政,她一雙黛眉不由得蹙緊,只見這個被塞外風霜雨雪鍛就過都沒有屈服的男人此刻卻像是被大雪壓彎的松柏,落寞的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顯得寂寥而無望。
雲初淺心一沉,咬咬牙,走向他,輕扯住他的寬袖。
“爹,別怕!你還有大哥,還有我……咱們一家人是一體的……”
雲政眼皮一耷拉,對上一雙清澈晶亮的眼睛。他在那對晶亮的眼瞳裡清楚的看到了對他的拳拳孺慕之情。他眉心一跳,眼瞳裡的寂寥之色像是迅速的被壓下,緊張的低頭,再也不顧她的反對和掙扎,強行給她止血。
一雙溫暖的、小小的安靜的扯住他粗壯的手臂。他聽見她甜甜的說着,“爹爹,你不是答應過淺淺要跟皇上告一年的假,專門留在家裡陪淺淺嗎?咱們要不……利用這一年的時間,一家人離開汴梁城,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已經不忍心再把白氏給他下斷子絕孫藥的事情告訴他了。
如果能暫時離開汴梁城,讓他出去轉轉,說不定能稍微排解下他陰鬱的心情。而且……他們一家三口在外,肯定是要互相幫助的,來往之間,感情也能升溫。
比一家三口待在汴梁城,大眼瞪小眼好多了。 ☢ ttκǎ n☢ Сo
雲政能猜到女兒心中所想,他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弧,剛準備要出口回答她。雲向北在聽到消息後已經帶着大夫趕進屋了。一進屋,他目光首先被淌落在地上的一灘殷紅血跡給驚了。
“淺兒,你怎麼樣了?”雲向北說話間已經奔到他們面前了,緊張的扯住雲初淺的纖臂,又一回頭他向身後跑的大汗淋漓的大夫大聲吼着,“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快給我妹妹上藥!”
大夫被他一吼,只能認命般的大呼了口氣,然後氣喘吁吁的奔向雲初淺,給她受傷的手腕上藥止血。雲政一時倒是被大夫給擠開了,雲向北關心完妹妹,又操心起父親來。
“父親,您身子還沒有養好,這裡有兒子在,淺兒不會有事了。父親您就先回屋休息吧。”
正午的陽光透過打開的菱窗照射了進來,雲政微微輕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雲向北那張黝黑的臉龐上。他額頭上掛着汗珠,一雙大眼睛裡寫滿了對他這個父親的擔憂。
雲政渾身一震,一雙眼瞳頓時清明瞭起來。
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啊。他有兒有女,兒子未成才,女兒未出嫁,他爲什麼要因爲那些背叛他蔑視他的人難過頹廢?
或許,女兒的提議是極好的。既然有些人註定是抓不住的,那他只要抓住、珍惜眼前人就可以了。
“向北,淺淺提議讓我們一家三口離開汴梁一年,到外面去遊歷一番,你覺得怎麼樣?”雲政向趁着大夫給雲初淺包紮傷口,將雲向北輕扯到邊上輕聲詢問着。
既然是雲初淺這個妹妹提的,雲向北這種寵妹狂魔又怎麼可能不答應。而且,他也覺得如果他們一家離開汴梁城一段日子,汴梁城的人就會漸漸的淡忘晉親王夜送他家淺兒回府的那點事。二來又能讓他們的父親出去散散心。一舉兩得。
“父親,兒子支持淺兒的決定。咱們還可以利用出去遊歷的機會尋找民間神醫幫淺兒治好臉上的疤痕。”等他的妹妹治好了臉上的疤痕,他倒是要看看汴梁城還會不會有人譏笑她妹妹是醜女。
一聽雲向北也答應了,雲政默默長吁了一口氣。
那邊大夫已經爲雲初淺快速的包紮好傷口了。雲政聽到大夫叮囑雲初淺的那些話,目光便又向不遠處的女兒身上覷去。
他差點忘記了,離開汴梁城前,他還得幫女兒退了和晉親王的那門親事……
……
兩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雲凌花了大價錢在東大街的騎馬巷買下一座六進的院子。雖然丞相府和騎馬巷都在東大街,可這一搬出一搬進之間身份地位的差別就大了去了。
出府的那天,天剛矇矇亮。雲初鳶在一羣丫鬟的簇擁下徑直的走出丞相府登上馬車。其間,她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她生活了八九年的丞相府。怕一回頭,觸景傷情。
要去騎馬巷就得從忠勇侯府門前經過。
在經過他們一行人乘坐的馬車經過忠勇侯府時,一陣風兒帶着些許涼意恰好將馬車的車簾吹開一角。馬車上正攥着手帕被雲老太太輕聲安慰的雲初鳶就一眼瞥見了忠勇侯府大門前的兩隻石獅子。
她攥着帕子的手一攏緊,眼底深處有恨意蔓延上來。
可惡!她祖母不是告訴她說雲初淺也是她爹的女兒嗎?可爲什麼……同樣都是她爹的女兒,雲初淺還能繼續風光的當她的侯府嫡女,而她以後就得是個小侍郎的女兒了。
她好不甘心啊!
雲老太太看到的是忠勇侯大門前站着的護衛。這些年她早已經養尊處優慣了。之前吼着要和雲凌一起共患難,無非只是想要用這種鬼話來要挾雲政這個大兒子罷了。真讓她以後窩在侍郎府?那她可過不慣!
就像現在,看着夜色裡的忠勇侯府,雲老太太心裡盤算的是雲政這個大兒子會在第幾天親自登門去侍郎府接她回家。
當然了,她也知道雲政也有可能真的狠心不去侍郎府接她。不過她也不怕,雲政要是真的狠心不去侍郎府接她……哼哼,御史臺的人可不是吃乾飯的,他們一定會上書皇帝彈劾他的。
統共歸爲一點:她是仗着大兒子一定會接她回去纔敢上躥下跳,鬧幺蛾子的。
等馬車到了目的地,雲初鳶和雲老太太被丫鬟婆子攙扶着下了馬車,進了他們的新家。可很快的雲初鳶和雲老太太就發現這新家比他們以前的丞相府差多了去了。府裡各式花草樹木、吃穿用度一應的也不像先前那般精緻講究了。
雲初鳶深感委屈。唯一讓她慶幸的是太子蕭清沛並沒有因爲雲凌的失勢而冷落她。她剛搬進侍郎府後的第二天,他就派人送了一盆水蓮。
時至夏至,潔白的水蓮花嬌豔的盛放,自成一靚麗的風景線。
蕭清沛還讓人帶話,說希望她也能像他送的這盆水蓮一樣這禁受得住塵世的各種摧殘玷污而依舊出淤泥而不染。
有了蕭清沛的這番話,雲初鳶心裡才又?足了勇氣,眼底迸現出惡毒的光芒,對着忠勇侯府的方向喃喃低語着。
雲初淺……
你的得意只是暫時的,等我及笄嫁給太子那日,必定要把你狠狠的踩在地下。
因爲要離開汴梁城一年,雲初淺這幾日就開始收拾各種遊歷途中可能需要的東西。這天,她剛又把幾本醫書打包好,一抹輕快的身影就已經閃身來到她的面前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鴛鴦回來了!”
雲初淺都還沒看清楚來人呢,鴛鴦已經歡喜的撲到她身上了。雲初淺心一喜,擡頭去看,就發現一段時間不見鴛鴦,她黑了好多,瘦了好多。
主僕兩互相說了一些分開時發生的事情。最後鴛鴦才憤憤然道,“小姐,二老爺真是太可惡了。奴婢按照小姐你說的找到了那三個人。現在他們三人已經被奴婢安排在汴梁城的客棧裡住下了。只要小姐你一聲令下,奴婢就引着他們三人去二老爺府上去鬧。”
原來雲凌當年外放爲官過一段日子。那時府中的老忠勇侯已經快不行了。蔣氏只得留在汴梁城幫着婆母照顧料理整個忠勇侯府。結果雲凌在任上就隱瞞身份和一個小家碧玉有了首尾。
等雲凌被調回汴梁後,吃上了山珍海味的他自然就再也看不上清甜可口的小粥了。很快的就把這個小家碧玉拋到腦海後了。
可憐那小家碧玉又不知道雲凌的真正身份,在被雲凌拋棄後還爲他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兩個孩子,兒子平安無事,女兒六歲時發了高燒,已經燒壞腦袋,徹底成了個傻子。
雲初淺讓鴛鴦不遠千里把他們三人帶進汴梁城,可不是做好人好事讓雲凌認兒認女,一家團聚的。
雲初淺眼底有算計的波光閃爍,對鴛鴦叮囑着,“鴛鴦,你明天就把他們引去侍郎府,告訴那個婦人若是她想讓她的一雙兒女以後可以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現在就得鬧。把事情鬧大了,逼着雲凌認下他們母子三人才行。”
關在大牢裡的白氏不是覺得她和雲凌是真愛嗎?她的女兒雲初鳶以後會風光無限嗎?
呵呵……
不久的將來,她就會發現這母子三人是惡魔,他們的到來正在一點點蠶食雲初鳶所擁有的一切。而沒有了她庇佑的雲初鳶根本抵擋不了那母子三人的。
到最後,白氏會絕望的發現她算計折騰了一輩子,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鴛鴦得了雲初鳶的命令,連休息都不休息,就又馬上出府辦事去了。
第二天,一個穿着麻布衣裳的中年婦人攜一女一子敲開侍郎府的大門。過了不久,中年婦人就和侍郎府的下人們爭吵了起來。
言語激烈,惹來許多圍觀的百姓。有好心人上前問那中年婦人爲何在雲侍郎的府門前哭啼。中年婦人一手拉着十歲的兒子,一手拉着癡傻的女兒,娓娓道出當年那段舊情。
圍觀百姓大駭,皆言云凌這個侍郎爺涼薄無情。百姓正討伐雲凌之時,侍郎府的硃紅色大門一打開,身形俊挺,眉目清潤的雲凌攜一身寒霜出現。
中年婦人大呼一聲“奕郎”後就帶着一對兒女就上前要相認。圍觀百姓不知雲凌對那中年婦人低語了什麼,只知中年婦人很快的就帶着她的一對兒女跟着雲凌進了府。
硃紅色大門再度被闔上時,圍觀百姓才散去。
第三天早朝上,御史臺幾位御史聯合上書彈劾雲凌。成獻帝有心繼續偏袒,便只在衆目睽睽之下臭罵了他一頓,讓他認回一對兒女,又罰了他一年俸祿。
雲凌謝恩後,文武百官隊列之中,雲政從隊列裡走出,手執玉笏轟然而跪,“啓稟陛下,微臣府中近日橫生許多枝節,微臣心力交瘁,恐暫時不能替皇上分擔。微臣懇請皇上允許微臣告一年的假。”木縱肝劃。
他話一落下,文武百官皆詫異。忠勇侯剛打了勝仗,這時候正得皇上器重。他一告假,還是一告就一年,一年之後他再回朝,皇上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器重他了。
成獻帝出言挽留,雲政不改初衷。
成獻帝無奈,想着閩國剛投了降,周圍小國暫時不敢輕舉妄動。而東靖國最大的敵人越國,這個時候又正逢新帝登基,無瑕他顧。
於是便批了雲政的假。
……
古寺老屋留數椽,暮雲衰草覺山瘦。
張天帶雲政進禪房時,蕭雲霽正端坐在一窗戶邊對着棋盤自己和自己下着棋。他身後的天空,晚霞滿天,橘色光暈傾灑在他身上,讓他顯得灩灩無雙。
“卑職拜見王爺!”雲政給他行禮。
蕭雲霽擡眸,對雲政粲然一笑,“忠勇侯難得到本王這裡,可有意和本王對弈一盤?”
雲政垂眸,目光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掃過,見棋盤上的黑棋與白棋已經打了個平手。黑棋得不了白棋的便宜,白棋也不能進一步。
他輕抿了抿脣,輕搖頭拒絕,“王爺棋藝高超,卑職來醫粗人,就不班門弄斧了。”說話間他眼瞳黑亮了許多,臉上露出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發覺的警惕神情,“王爺,卑職這次來找您,是希望王爺能夠放棄和卑職女兒的婚約,主動向皇上要求退婚。”
蕭雲霽黑黝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緊雲政,心裡失笑。以後誰敢說小白眼狼不是雲政的女兒,他跟人急。瞧瞧看,這過河就拆橋的門事分明就是一脈相承的呀。
他寬袖在棋盤上輕拂過,本是平局的棋局一下子就亂了。黑棋白棋雜亂的躺在棋盤上。
“不可以!本王要娶淺淺。”他很乾脆決然的拒絕雲政的請求,
知道沒這麼容易讓蕭雲霽改變主意,雲政便也不生氣。他只又疏離而恭敬的說道,“王爺,你指在整個天下,要什麼樣的女人會沒有呢?淺淺他只不過是偶然引起你注意的一個小姑娘罷了。時間一長,有了吸引你注意力的其他小姑娘後,你就會對她沒有興趣的。你現在又何必執意的要娶她?”
如果雲政不是小白眼狼她爹,蕭雲霽覺得他現在應該早已經和雲政打了一架了。他這個大將軍是傻子嗎?
還是說他這個大將軍把他當成那種種馬了?來一個喜歡一個,來一雙喜歡一雙。隨便的小姑娘都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不可以!本王想娶淺淺!”蕭雲霽精緻的眉眼道不盡的光風霽月,只勾着春把剛纔那句話改了一個字,對雲政表明心意。
他想娶淺淺,那是因爲他對她有情,纔想的。
雲政來之前準備的那些話一時間卻是都說不出口了。只幽幽嘆氣,才復又道,“王爺,你既是對淺淺有情。那該知道皇上眼裡早就容不下王爺了。王爺你都避走到佛堂這裡念起經,敲起木魚來了。又何苦要再拉上淺淺和你一起受苦呢。”
蕭雲霽脣角揚起一抹詭譎的笑容。他修長手指輕捻起棋盤上的一顆黑子,放在手上把玩着,“忠勇侯你若是擔心這一點,那本王再娶她之前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交代?交代什麼?交代他一個王爺能把當今皇上給踹掉讓淺淺不守寡?
雲政心裡並沒有因爲蕭雲霽的話而對他有什麼好的印象。見自己這般苦口婆心他都不聽勸,索性他只能拖了。拖個一年半載,等他們父女再回汴梁時,皇上說不定已經把晉親王除掉了。
“王爺既是不肯讓步,那卑職就先告辭了。”蕭雲霽拱拱手告退。
蕭雲霽等他快要走出禪房時,在他身後幽幽的說着,“忠勇侯,本王會娶淺淺的。”
這意思是在告訴他不管遇到什麼事他家淺淺都是他蕭雲霽鍋裡的肉?雲政心頭一時間更加不悅,只覺得這個晉親王囂張跋扈。他疾步走出禪房。
張天這一回卻是沒有再吐槽自家主子,轉而是在心裡默默吐槽起雲政來。
像雲初淺這種可以說一點姿色都沒有的小姑娘,他們家主子願意收,忠勇侯難道不應該千恩萬謝的嗎?怎麼還矯情嫌棄起來了。
第二天的這個時候。蕭雲霽倚坐在禪房窗戶邊觀賞着窗外的景色,張天一臉失魂似的跑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封信,對蕭雲霽道,“主子,這信是雲大姑娘中午派人送到咱們王府那裡去的。”
聽說小白眼狼給他寫信了,蕭雲霽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他起身親自要來拿信,張天等他把信拿過去之後,才又無比忐忑的補充了句,“主子,咱們的人來報說……忠勇侯帶着雲大姑娘他們……離開汴梁城了。因爲是秘密離開的……我們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什麼時候走的,又是要去哪裡。”
張天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實的稟告完後,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幾步,等確定已經退到安全地帶後。他纔敢擡頭,用同情目光望向蕭雲霽。
那樣的目光像是在說:主子,您真是太可憐了。被辛苦養大的小姑娘甩了。
蕭雲霽俊美無雙的臉龐上頓時烏雲密佈,他撕開信封,將她寫的信快速的瀏覽了一遍。信上除了感謝他數次相救的話其餘的就只說她要和雲政他們出去遊歷一番,具體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道。
“胡鬧!”蕭雲霽狐狸眼裡閃爍着戾氣,伸手將手上的那封信揉成紙團。
“給我去查!一定要查到他們去哪裡了!”蕭雲霽臉上黑雲翻動,恨鐵不成鋼,“本王真是養了一隻小白羊狼!她竟然沒事先跟本王說一聲就跑了。她以爲她爹她哥真的有本事保護她啊?等在外面出事了,沒本王護着,有她哭的時候!”
張天又默默的後退了幾步。他倒是覺得雲大姑娘的仇人都是在汴梁城。如今他們父女三人這麼一走,連他們的人都查不到他們父女的下落,她的那些仇人也多半是查不到了。
她在外面可比在汴梁城安全多了。
他家主子之所以這麼生氣,他覺得更多是因爲……他主子在吃醋吧。吃忠勇侯還有云向北的醋,覺得他辛苦保護了這麼久的小姑娘撇下他跟父親兄長跑了。那證明他這個護花使者在人云大姑娘心裡的地位其實並不咋重要。
想通這些,張天覺得他堅決不能再和一個正在醋頭上的男人同處一室了。他再次默默的後退幾步,然後纔敢拱手對他道,“主子,奴才這就讓人去搜尋忠勇侯的下落。”說完,趕緊飛身離開。
他一走,蕭雲霽身子一跌,坐回太師椅上。
將手裡的那團紙重新鋪好,他對着信扯出一抹幽幽的弧角,無奈的一笑。
看來,他還得繼續在廟裡當個一兩年和尚才行。
……
汴梁城刑部大牢裡,白氏蜷縮在陰暗潮溼的牢房裡。正午時,有衙役從牢房外扔進兩個硬巴巴的饅頭。餓的雙眼冒星星的她急不可耐的抓起饅頭就往嘴裡送。
兩個饅頭不一會兒就都被她送進肚子裡了。
這時,牢房外衙役的說話聲卻清楚的飄來,“忠勇侯和雲侍郎是兄弟。忠勇侯只有一義子,以後這義子肯定是承不了襲位的。沒想到這時候竟讓劉侍郎多了一個兒子。恐怕不僅是侍郎府就連忠勇侯府以後都會是這個兒子的。”
邊上另一人附和,“那當然了。我聽說雲老太太對這新出現的孫兒可是極爲滿意的。連之前最得雲老太太寵愛的雲家二姑娘現在都失了老太太寵了……”
“啊!”牢房裡,白氏失控的尖聲大叫起來,“我要見雲凌那個混蛋……”
時光荏苒,雲初淺他們一行人遊歷了整個東靖國的好山好水。其間,雲初淺抹完了蕭雲霽送的那瓶藥膏,臉上的疤痕的確淺了許多。不細看都發覺不了她臉上有疤了。
不過即便這樣雲政他們父子在聽說了一個可以專門幫人治疤的神醫後。他們父子就又喬裝打扮了一番,帶着雲初淺去了越國,拜訪了那名神醫。
神醫姓薛,單名平。薛平治病救人方面的醫術不高。他更擅長美容養生方面。
薛平本是識破雲初淺他們是東靖國人的身份言明不爲雲初淺醫治。半途中他的藥童進屋在他耳畔邊輕聲低語了幾句,薛平臉色大變,瞬間改變主意,一臉恭敬的表示要幫雲初淺醫治臉上的疤痕。
雲初淺臉上那些醜陋的疤痕被薛平徹底醫治好後,薛平見她對美容養生這方面似乎極爲有興趣,就扔給了她幾本有關美容養生方面的醫書。
雲初淺曾經好奇的想從薛平嘴裡探查到他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願意幫她治臉的事,薛平諱莫如深,一點都不敢透漏。
雲初淺心裡也暗自推測,該不會是蕭雲霽在背地裡幫她的吧?可又馬上否定了這個猜測。有他爹在,他們這一路走來都沒有被人盯上,蕭雲霽的人手應該伸不到越國薛平這裡吧。
一年多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一多年裡,沒有了雲初淺,雲初鳶仗着皇后和太子的疼愛,成了整個汴梁城閨秀圈裡風頭最盛的官家閨秀,一大堆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更有詩人在見過雲初鳶的美貌後,題詩稱讚她的美貌。
不過,在外頭再風光的她,回到府裡都要面對兩個陌生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他眼底翻滾着野心,像一隻正在積蓄力量的小野狼,隨時都要吃掉她這個嫡姐……
在這一年多裡,璃王出了事,被成獻帝所厭棄。江山代有人才出,沒有了璃王,八皇子蕭清毓後來者居上,倒是得了皇帝的看重,隱隱的有了要和太子抗衡的趨勢。
當然,這一年多的時間,成獻帝這個當皇兄的逢年過節也沒忘記給蕭雲霽這個皇弟“送溫暖”,刺客、下毒、栽贓嫁禍……各種手段都用上了。最後蕭雲霽還是平平安安的在在成獻帝面前晃盪。
成獻帝恨極了,可又沒了辦法。一時間只能繼續和蕭雲霽暗鬥了。
一年多後。
雲凌被成獻帝提拔爲禮部尚書,又逢雲初鳶及笄之禮。這一天,全城轟動,無數的世家公子官家少爺雖都知雲初鳶是以後的太子妃,可爲了一睹這個汴梁城第一美仙娥的風姿都用盡各種辦法擠破腦袋往尚書府趕。
雲凌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前招呼着客人,精明的眼底有了藏不住的得意。
她這個女兒及笄了,越國那邊的女兒再過兩天也要及笄了。
想到他生下的兩個女兒,一個是東靖國未來的太子妃,一個及笄後也即將成爲越國未來的皇后……
雲凌將眉眼一擡,目光順着數不清的屋檐看向東大街的街頭。那裡是忠勇侯府……
一年多了,雲政都還沒有帶他的一對兒女回來,該不會是他們一家三口在外遇到山賊什麼的被殺了滅口了吧?
雲凌心裡這樣揣度,身側一個小廝急匆匆而來,附在他耳畔邊說道,“老爺,忠勇侯回汴梁了!”
宮裡,蕭清毓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他精緻溫潤的臉龐上扯出一抹溫淺的笑容來。
淺淺,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終於可以和小皇叔搶你了!
伽藍寺裡,張天一臉喜色的跑進禪房,大概是太高興的緣故,他沒顧得上尊稱雲初淺,就對蕭雲霽嚷着,“主子!你家小白眼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