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山重水複
一雙幽怨的顯然才哭過的眼睛，緊盯在爾非的臉上，驚得他和伊立同時喊：“你怎麼跑來了的？”
小芬一矬身坐在老闆娘給她端來的小凳子上，擰擰身體眼睛裡涌出一汪淚來。
爾非忙蹲下身子去哄她，伊立跑出門外一瞧一聲驚呼道：“難道你一個人跑來的，何偉呢？”
聞言嚇出一身冷汗的爾非忙問小芬：“真是你一個人跑來的？你膽也太大了些吧！”
小芬瞧着倆人的着急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大卡車進不來，他正在卸那裝甲車呢。”
爾非頻頻搖頭道：“你呀你，多大的人了還一副小孩子樣，真不怕野人把你搶去了。”
老闆娘一旁直笑道：“姑娘，別聽他瞎掰，咱們這兒沒野人，全都是好人。不過，野獸可多，你可一人不敢瞎跑。吃了嗎姑娘？”
小芬委屈道：“沒呢，他們兩個大男人就知道自己啃饅頭趕路，一點兒也不曉得憐香惜玉，壞死了。”
老闆娘拉着她欲往後面廚房去，伊立說了：“你就忍一會兒，我去接了他們來一道吃。爾老師，你把剛纔買的小吃給她兩樣先墊下肚子。”說着往外跑去。
這時，小姑娘聽見動靜也過來了，一瞧見小芬便直打驚咋道：“喲，好美的小可人兒呀，我見過這麼多城裡姑娘，都沒你俊呢。”
小芬扭扭身體害羞地說：“瞎說，我哪有你說的那樣美，哪像你水水的，有紅是白的經看。”
爾非從樓上取來兩樣小點心讓小芬先吃了，喊了老闆娘，又訂了一雙人間和單間。
門外車喇叭聲響起，老闆娘忙跑了出去，隨即傳來她的驚呼聲：“阿偉，是你個王八犢子，又哪兒弄來輛破車？”
何偉從車上跳下，老闆娘伸手打着他，問他有多久沒來看她了，聲音有些膩膩的。何偉半擁着她進了屋，爾非很正式地握了握他的手，謝過他，突然冷下臉斥道：“誰讓你把小芬帶來的？這一路是她個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嗎？”
豈知何偉根本不怵他道：“她一個女孩子跑到我那兒哭哭啼啼的，你讓我怎麼辦？”
爾非道：“要出了事我看你到時怎麼辦？”
何偉朝小芬擠了擠眼說：“好辦。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娶了她就是。”
小芬嫌惡地皺了下眉頭說：“做你的千秋大夢。”
爾非氣得直擰眉，可人既然已經來了，說什麼都遲了，遂讓老闆娘去把飯菜熱過。老闆娘悄悄拉了何偉一把，他便隨她去了，扭頭見人沒注意，伸手在老闆娘豐滿的臀部摸了一把。
少頃，伊立同着一箇中年男人進來了，說是大卡的司機。
飯菜擺在了新開的雙人間裡，伊立把剛纔在街上買的小吃也放在了小桌上，要老闆娘拿幾瓶啤酒上來。爾非不善酒，陪喝了一杯惦記着老爺子的說書，下得樓來，恰好散場。爾非忙攏去拉住老爺子，招呼老闆娘多拿幾瓶啤酒，一道上了樓。
老爺子一看屋裡的陣勢，挺高興的，端起啤酒敬了大夥一杯就坐下了，爾非陪坐一旁。
何偉他們幾個喝得高興划起了拳，爾非慢慢陪老爺子喝着，問起他是否每天都講同樣的段子。老爺子像受了侮辱似地說：“那哪能啊，要不有這麼些人趕着聽嗎？鳳兒公主的故事講起來可是一籮筐一籮筐的。”
爾非便問：“除了鳳兒公主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講，比如麒麟丹？”
老爺子立馬住了拈菜的手，扭頭斜看了他一眼問：“你知道麒麟丹？”
小芬一旁插嘴道：“他就是爲麒麟丹來的。”
老爺子點了點頭似隨意問道：“你知道多少？”
爾非爲從他嘴裡掏出更多的東西，便說：“不多也不少，到麒麟丹咒語這一層了，但還不知道咒語的具體內容。”
輕笑一聲，老爺子說：“不簡單。不過，除了四大姓中人，外人是沒誰知道麒麟丹咒語的秘密的。”
爾非趕緊問了聲：“老爺子貴姓啊？”
呵呵一笑，老爺子說：“不顯遲了麼？你看我一把年紀，會是四大姓的人嗎？”
爾非問：“那您是從何得知有麒麟丹咒語這回事的？”
沉思了一會兒，老爺子說：“要說起這事那就太遠了，還得從我穿開襠褲那會兒說起。知道抗倭英雄一江嗎？”
爾非點了點頭。
老爺子又問：“他有個同宗兄弟一閣你也知道？但他仍活着你恐怕就不知道了吧？”
爾非的身體不由劇顫。
老爺子繼續說：“但凡他上鎮裡來，必定住我這兒，八十多歲的人了，要吃兩斤牛肉喝下一斤老白乾。今兒不早了，想知道明兒我再給你細說。我睡覺的時間到了，就不陪哥幾個了。”
整晚上，爾非基本就沒合什麼眼。一閣仍好好地活在人世，給他帶來了無比的震撼。他既爲一姓人，怎麼就能活到這個歲數，完全顛覆了爾非此前對四大姓人命不過四十的斷想。
一閣的存在簡直就是奇蹟，預示着他此行真沒白來。
早上，天還未大亮，爾非在牀上再也睡不住了。他拿了洗漱用具悄悄地下了樓，老闆娘聽到動靜迎上前，問他起這麼早幹嘛。他開玩笑地說：“都是讓你公公給害的。”
老闆娘向後院裡指了指說：“他也早起了呢，好象有啥心事。”
爾非來到後院，從水缸裡打了水開始洗漱，裝作沒看見在大樹另一邊打太極拳的老爺子。洗漱完畢，他走到老爺子身旁看他打太極拳。
這時，和他同來的那對中年夫婦也過來了。倆人邊刷牙邊看着這邊悄悄說着什麼。
老爺子收了式，往爾非臉上一望，問：“昨晚沒怎麼睡？”
爾非說：“您把我吊在半山腰，讓我怎麼睡？”
這時，那對夫婦洗了口臉，女的拿走洗漱用具，男的走了過來同爾非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問老爺子：“您老昨晚說的關於鳳兒公主的那些事，有幾分是真實的？”
老爺子笑了笑說：“傳說傳說，都是傳的，難說有幾分真實性。但當年鳳兒公主確確實實替清水鎮做過許多善事，災年開官倉賑糧，親赴靖洲找劉知府求援，診治過無數絕症病人。自古，清水鎮就爲鳳兒公主建過牌坊立了祠堂，民國戰亂年間來了幫青年軍全毀了。”
中年男子又問了：“公主山也就是原來的麒麟山上的公主墓是否葬的就是那位公主？”
老爺子略有些不高興地說：“這還能有假？一姓人世代守着呢。”
中年男子連連頷首道：“這就好，這就好。”
爾非便覺奇怪了，不由問：“請問您爲什麼對鳳兒公主如此感興趣？”
中年男子道：“並非我個人對此感興趣，而是國家。”
爾非一愣，立刻問：“您是文物部門的？”
中年男子說了聲“差不多吧”，轉身去了。
爾非愣在當地半晌，驚覺到，公主山上的公主墓極可能被國家考古部門盯上了，這可是個不太好的消息。
吃過早餐，小芬吵着要去街上轉會兒，爾非讓伊立領她去，她還不情不願的。爾非說他要去跟老爺子聊會兒天，小芬才甚覺沒意思的勉強跟伊立出了門。
老爺子坐在櫃檯裡面，已經沏了壺茶等着了。老闆娘取來一碟南瓜子兒和花生，讓爺倆邊聊邊磕着。
老爺子替爾非倒了杯茶擺他手邊，突然笑了笑說：“我看你比我知道的事兒不會少，但有些事兒你肯定連風兒都沒聞過。”
爾非忙謙遜地說：“哪呀，我那都是道聽途說，哪比得您近水樓臺先得月，好些不爲外人所知的事兒您也是一籮筐一籮筐的。”
老人說：“那也未見得，稍微比你多知道些兒罷了。這麼跟你說吧，鳳兒公主在我們這兒是家喻戶曉，但說到麒麟丹，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你道爲何？那是四大姓人最爲忌諱的痛處。”
這倒挺新鮮的，爾非饒有興致地聽他往下說。
老人說：“外界知道麒麟丹，始於倭寇橫行年代。那時節，倭寇還顧及不到咱這窮山惡水之地。突然一年，一輛輛的山裡人見都沒見過的大小車輛開了進來，打頭的是一氏家族裡一位叫一江的國軍團長。當時那個轟動，十里八鄉的人拚命往山裡趕，卻被荷槍實彈的國軍攔在了公主山五十里外。但聞一陣陣炸藥震天響，咱山裡人再笨，也知道公主墳被炸了。”
老人連連嘆息道：“鳳兒公主在咱山裡人心中都成神仙了，當時那個痛啊，可鳳兒公主是一姓家祖宗的媳婦，咱外人管得過來嗎？之後一天，一江帶着他的手下浩浩蕩蕩開走了。這樣，慢慢地，有關麒麟丹被一江從墓裡取走打倭寇的事才傳開了。人們估摸着一姓家族的人不好向外交代，只得公佈了部分真象。但大家始終都是不信的，一顆麒麟丹它再神，怎麼能滅得了倭寇？後來，從千里之外的漣城傳來麒麟丹確實滅了一批小鬼子，而一江被梟首示衆的消息，人們這纔信了。但麒麟丹始終沒能迴歸公主墓，傷了百姓的心，就都不大掛在嘴邊。聽老人說，四大姓的人背井離鄉時，給了鎮上一大筆錢，央求鎮上的人保守這個秘密，說是怕倭寇報復，其實他們心中有愧呀，怎麼着也是祖宗的墳被掘了，且是自家人掘的，那可是斷子絕孫的惡名啊！”
老人說到這兒，心裡似極不痛快，從櫃檯裡摸出一個小酒瓶兒，往嘴裡餵了好幾口。
爾非待他的情緒平復了一些，才問：“老爺子，據我所知，四大姓直系從沒人活過四十歲的，可您昨天卻說一閣仍活着，真有這麼回事嗎？”
老爺子點了頭說：“有關四大姓人活不過四十歲的事，我略知一二，也曾問過一閣，他似很避諱這個事，往往以他仍活着搪塞我。我讓他再舉出其他的人，他就讓我自己去問，可沒等我動作，他卻攔着嚇唬我說，當真問了，會被人活活打死的。所以，很多年以來，在我們這兒形成一個習慣，不談四大姓人和麒麟丹，一切與他們有關的人和事，太神秘也太可怕。獨獨一個鳳兒公主，老人說清水鎮有今天，全拜她的恩典，切切不可忘的。”
爾非又產生了一個疑問，那便是四大姓人活不過四十的怪圈始於何時？古代還是自一江掘祖墓之後。
老爺子告訴他，具體年代搞不清了，但絕非始於一江。據老輩人說，原先清水鎮也有戶亡姓大姓，似乎與四大姓有着什麼瓜葛。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突然一天沒這戶人家了，竟絕了種斷了戶。接着，四大姓家族直系死於壯年漸漸沒落的事才引起人們的注意。
爾非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亡姓人家是幹什麼的？”
老爺子說：“當時是清水鎮首富，幾乎壟斷了鎮上布匹、皮貨、糧油、金器和古董店的生意，分號開到了靖洲。”
四大姓外驀然又鑽出一個亡姓人家，且絕了戶，爾非彷彿置身一個怎麼繞也繞不出來的迷魂陣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