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廟堂之高,慣常不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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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今明明是在論及夏侯惠之事,但劉放卻是倏然來了一句“夏侯衡作販馬營生了”一樣,讓人云裡霧裡的。
但與他共事了半輩子的孫資,肯定是能聽懂的——
其實劉放已經提出如何拉攏夏侯惠的籌碼了,並以此來詢問他意下如何。
嗯,這種老狐狸的話語,得層層扒開才行
夏侯衡作販馬營生,自然是要通過夏侯惠的門路,依託幷州雁門關外田豫的通融才能商路暢通,再加上前些時日夏侯和還拿着夏侯惠家中出產的紙張四處炫耀、賣力張勢.
就能讓人聯想到夏侯惠生計困頓、汲汲求財了。
是啊,夏侯衡家底不豐、出來獨立門戶的夏侯惠更窮。
因爲在諸夏侯曹等故舊之中,除去早亡的曹純不算,夏侯淵就是生前混得最慘的、死後遺饋給子孫家產最薄的!
看一下諸夏侯曹的食戶就知道了。
夏侯惇二千五百戶、曹仁三千五百戶,曹洪二千一百戶、曹休二千五百戶、曹真二千九百戶、夏侯尚一千九百戶其中,曹洪被曹丕尋隙下獄論罪時奪爵廢封、家產全部被抄沒,但天子曹叡繼位後被授職復爵,仍有一千戶!
且他們要麼是縣侯要麼是鄉侯。
而夏侯淵呢?
博昌亭侯、食八百戶!
生前是諸多故舊中墊底的亭侯,死後是白地將軍。
有時候閒暇人談及了此事,都不乏有爲夏侯淵的慘淡下場欷歔不已者。
且夏侯淵兒子挺多的,日常開銷也大。
長子夏侯衡嗣爵、被徙封安寧亭侯後,除了那座被賜下的亭侯府邸外可妝點門戶,生計沒有什麼改善,家境當真要比其他武帝文帝時期的老臣寒酸得多。
所以,劉放提及了夏侯衡作販馬營生,那是在問孫資,是否要從封爵增食戶這方面下手拉攏夏侯惠。
雖說,夏侯惠先前憑藉戰功已然被封爲列侯、食戶兩百了。
但可以傳承給子孫的爵位與食戶,誰會嫌少呢?
且依着朝廷錄功制度,單憑他射殺吳徵北將軍孫韶這項功勞,進爵增戶也是必然的啊~
最重要的一點,是劉放孫資二人在北邙山莊園時,就看穿夏侯獻建言的小心思了。更能猜測得出來,天子曹叡其實是想將夏侯惠留在中軍體系中的。
哪怕就如現今這般,掛職中軍而職責在淮南也行!
如此,他們當然不會建議升遷夏侯惠官職、轉任地方而惡了天子。
且夏侯惠如今都是中堅將軍了,若是留在中軍繼續升遷的話沒有合適的位置啊~
有一說一,諸如中軍大將軍、撫軍大將軍、鎮軍大將軍等職位,以夏侯惠現今的功績與履歷還不能擔當。
中領軍夏侯獻剛剛上任沒多久,且權柄也早不如往前了。
而中護軍嘛~
他們雖然與蔣濟不和,但還沒到建議天子罷了蔣濟之職,給夏侯惠讓位的地步。
只是想拉攏夏侯惠而已。
又不是爲自己家的子侄謀劃,犯不着他們赤膊上陣。
故而,孫資沉吟片刻後,也輕聲反問道,“徙博昌亭侯、增戶三百?”
“善!”
劉放拊掌讚了聲。
是啊,沒有比這種更好的拉攏方式了。
身爲譙沛元勳子弟,官職不愁升遷,但爵位與封邑需要軍功來取。
而將夏侯淵生前的爵位復封給夏侯惠,可深表天子曹叡不吝器異之心,亦然能讓夏侯惠對他們心懷感激——身爲人子,都復父爵了,哪能不對促成此事的人心懷感激呢?
一石二鳥,善哉!
就是贊罷了,劉放還沉下了臉,有些擔憂的說道,“孫公,我與夏侯稚權幾無交集,亦不知其人品性,不知彼有無晉惠公夷吾之鄙否?”
晉惠公夷吾,算是背信棄義的典型了。
賴以秦國扶持登上國君之位,卻沒有踐行畫地承諾;且靠着秦國救濟的糧秣度過國內饑荒,但在秦國饑荒的時候,非但沒有給糧圖報,竟還出兵攻打.
忘恩負義、卑鄙無恥,錄青史遺臭千載!
劉放有這種擔心也是必然的。
畢竟與魏國社稷休慼與共的宗室與譙沛元勳子弟,纔是最怨恨他們專權的人。
但孫資對此不以爲然,輕笑而道,“劉公,何不見丁彥靖邪?”
呃~
丁謐啊!
聞言,劉放頓時就釋懷了。
曹爽與丁謐決裂的緣由,在京師洛陽不能說是家喻戶曉,但也算是路人皆知了。
丁謐都與夏侯家斷了來往那麼多年了,夏侯惠猶能在他被禁錮了之後,仍念及舊情與之坐談、重歸和好,這就足以看出夏侯惠的品性了。
知恩圖報不一定,但絕不是忘恩負義的。
所以,劉放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們只是專權而已,又不是做了謀逆篡位之事!
想着拉攏一下夏侯惠,也不過想着日後自身卸下權柄、子侄輩會迎來他人的惡意報復之時,夏侯惠能看在今日情分上出面斡旋一二而已。
姑且一試罷,反正無傷根本。
無獨有偶。
在夏侯玄的府邸上,何晏也來訪了。 孫資帶着淮南表奏出現在北邙山莊園宴席之時,天子曹叡沒有讓他避席,故而他也聽到了一鱗半爪。
他素來與夏侯玄親厚,也因此與曹爽頗爲親近。
且隨着丁謐離開洛陽歸去桑梓隱居後,他與夏侯玄便成爲了曹爽計議事情的首選。現今得悉了消息,自然要過府來與夏侯玄先商討一二、統一意見,然後再一併前去給曹爽參詳。
就是有些目的不純罷了。
起居奢華且好色的他,素來不被曹丕所喜。
故而一直到了曹叡繼位後才被授予官職,且還是沒有什麼權柄與油水的冗官;又因爲娶了金鄉公主後,不能如秦朗那般被賜爵食戶,日常不乏囊中羞澀時。所以他前來拜訪夏侯玄,是想借藉機請夏侯玄與他一起勸說曹爽厚養門客,以求賢才入幕。
給出的理由,是覺得曹爽與秦朗、夏侯獻朋黨,並不能壓制夏侯惠。
今日北邙山莊園所見,就證明了這點——在天子曹叡心中,夏侯獻與秦朗加起來都比不上夏侯惠重要。
彼二人耍小心機時,已然被素來聰穎的曹叡看穿了。
且不置可否,就徑自歸宮禁了。
這意味着什麼?
不就是曹叡開始對秦朗與夏侯獻有了不滿的體現嘛~
曹爽繼續與他們朋黨,說不定好處沒有得到,反而會被牽連了!
如此,還不如先與他們二人虛與委蛇,暗中招攬英俊厚恩以待、推食食之,以備自圖日後呢!
而孰是英才俊才嘛~
舍他何晏,孰人敢爲先!
源於早年積累的信任,夏侯玄並沒有識破何晏的小心思。
又或者說,家境優渥的他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
所以,他覺得何晏的思慮頗爲可取。
在應下了何晏的提議後,他還如此作言,“以心計論,丁彥靖遠勝你我。平叔,若不我等再勸說昭伯一番,看事情能否有轉機,將彥靖召回來?”
若將丁謐勸歸來了,曹爽還會對我推食食之嗎?
哦,不對!
別看曹爽平日裡恭虛禮下,但身爲他姑子的你,難道就不知道其實他性子裡也有執拗的一面嗎?
有什麼好勸,不過徒廢脣舌罷了。
“如此最好。”
何晏笑吟吟的應下了,且還頗爲熱切的說道,“泰初思慮周全,我不如也。若昭伯心意有改,那我便親自趕赴譙郡,將丁彥靖請回來。”
“善!”
夏侯玄拊掌而贊,囅然而笑,“有平叔此言,何愁事不濟邪!”
那是自然!
一飯斗食、肉十斤,而頃之三遺矢何愁事不濟邪!
何晏也暢懷而笑。
對比劉放孫資與何晏等人的蠅營狗苟,同樣從北邙山宴席歸來的侍中陳矯,則是泰然得多。
他歸府邸後,便尋來了任職尚書郎的次子陳騫。
他這個次子頗有計謀,也很深諳事理。
如先前他任職尚書令時,沒少被侍中劉曄進讒詆譭,爲此心有不安。而陳騫則是勸說他無需憂慮,以曹叡的聰穎不會取劉曄讒言;且就算聽讒降罪了,對他的影響也不過是日後不能位至三公而已。
後來,事果如陳騫所料,曹叡並無疑他之心。
而現今陳矯將次子尋過來,則是想問問他知道多少關乎夏侯惠的事。
因爲夏侯惠如今督領三千士家新軍的狀況如何,正是他想復陳登舊日之計的關鍵——廣陵郡一片白地,正是天子變革士家新政的大可爲之地啊!
“阿父,兒雖昔日充作稚權婚事賓客,但事後並無交集。”
聞問,陳騫據實而答,但也不負胸有才幹的舉一反三,“不過兒與陳玄伯親近,而玄伯與稚權親厚。若阿父有需,兒可去尋玄伯與夏侯義權坐宴打聽。”
“如此甚好。嗯,須快些。”
“唯。”
二日後。
廟堂諸公對廣陵之戰的錄功賞賜議定了。
滿寵、翟丹以及三部士家新軍的兵將各有封賞,吳降人王黎劉禹也被賜爵畫地安置。
但劉放與孫資在朝會中對夏侯惠徙封博昌亭侯、增戶三百的建議,天子曹叡卻是否決了,準確而言是暫時擱置了。
“稚權錄功未全,且緩罷。”
對於廟堂諸公的不解,他是這樣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