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就當是我的新筆名吧。”
李帶隨口一說。
比起冠名什麼「李帶三定律」,還是用原作者的名字比較沒有心理障礙。
陳豎那邊的文豪經驗在源源不絕地供應着。
“直接講出這三條定律的概念未免有些生硬,我寫了一個短篇小說,把三定律用了進去。可以供作者們參考。”
李帶所說的這篇文章自然就是艾薩克·阿西莫夫發表於1942年的短篇小說《環舞》(Runaround),當然也可以翻譯成更通俗易懂的標題《轉圈圈》。
這個短篇後來被收錄進作家的短篇小說自選集《我,機器人》。
很多讀者認爲三定律是在《我,機器人》中首創的,事實上它最初只是一個獨立的短篇。
故事很有開創意義,但並不特別有趣。
它講了一個完全遵守三定律進行工作的機器人的故事。
說的是在2015年,兩個工程師和一個叫做“快手”(Speedy)的機器人被前往水星,想要恢復採礦基地的運作,這個基地在十年前就荒廢了。
他們很快發現了荒廢的原因,是因爲基地的光電池庫,也就是基地的能量供應系統,因爲缺少供能的硒,而停止工作,最近的硒溶池距離這裡有十七英里遠。
因爲快手是機器人,可以抵抗水星上的高溫,所以被工作人員派去採集硒。快手去了五個小時之後,還是沒有回來,此時兩位工作人員開始擔心起來,於是他們又排除了另一箇舊式的機器人,想把快手帶回來,找出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當他們發現快手時,快手正圍着硒溶池繞圈跑,步態蹣跚,左右搖晃。胡言亂語,表現出類似人喝醉了的樣子。
爲什麼呢會這樣?這時候機器人三定律就出來了。
原來,正常情況下,機器人會遵守第二定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但由於快手造價十分昂貴,不能輕易損毀,所以第三定律,也就是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對這個特殊機型而言,有異乎尋常的重要性,快手在第二定律和第三定律之間無所適從,於是他採取一種折中的辦法,就是繞着硒溶池跑圈。
快手的大腦在混亂中無法接受新的命令,拒絕回來。
他們嘗試去改變危險狀況,但無濟於事。
兩位工作人員知道,戰勝第二和第三定律的只有更強大的機器人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於是,兩位工作人員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他們裝作要走到水星炙熱陽光下的樣子,迫使快手前來援救,並抓住機會打了個配合,把快手帶回去。
最後計劃成功,光電池庫被修復。
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是三條定律之間的關係,以及作者對機器人異常生動的描寫,同樣打動了陳豎的內心。
“太了不起了。按照你的小說,我仔細推演了一下三條定律之間的邏輯,確實如你所說,我發現它們環環相扣,毫無漏洞,簡直是天才般的創意。”
陳豎深呼吸。
“毫不誇張地說,光憑提出「機器人學三定律」的創想,你就可以引領這個科幻小說的時代。它們像數學那樣完美無缺,太,太精緻了。”
“哦?真的是這樣嗎?”
李帶笑了。
“不不,你錯了。之所以先把這三條定律提出來,就是爲了告訴大家,即便有這三條定律在這裡擺着,機器人依然比我們人類想象中的要複雜太多。”
“你是說,這個世界上還會出現鑽空子的,不遵循機器人學三定律的機器人?”
“不。我的意思是,即便所有的機器人都遵循三定律,機器人和人類之間還是會有源源不斷的矛盾存在,這些並不是三定律本身的空子,而是產生美妙故事的空子。”
“哈?!有點跟不上你的節奏了啊!”
陳豎難以置信。
李帶就像魔術師一樣,先用三定律爲讀者搭建起一系列看似完美的邏輯,正當大家被這個天才般的設計所震撼,他卻突然告訴大家,接下來,纔是見證奇蹟的時刻。
他從帆布袋裡拿出一疊稿紙。
“在周助家裡,我寫了幾個短篇小說。從這些小說,你會看到,三定律在某些時刻的脆弱。”
李帶早已料到,陳豎匆忙準備創刊號,一定會面臨稿件缺乏的困境。
畢竟一本科幻小說的主題雜誌,肯定不能只有個長篇連載撐着。
本來他也考慮過,要不要多開幾個馬甲,直接把這本雜誌所需的稿件填滿。
但是《破壁》畢竟是月刊,他幫得了陳豎一時,幫不了陳豎一世,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還是得爲她搭建好組稿的體系才行。
於是放下寫到一半的《三體》,轉頭爲雜誌準備了幾個短篇。
這些短篇,來自於他上輩子看過的《阿西莫夫:機器人短篇全集》。
這本書囊括了七十多篇阿西莫夫親自選擇和整理的機器人小說。
一部分是對機器人學三大法則的例證,用來深入闡釋這三個法則,另一部分則是憑着自己對機器人學三大法則的瞭解和掌握,對它的破解。
他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三篇小說:《鏡像》《理性》和《雙百人》。
它們在《阿西莫夫:機器人短篇全集》裡也許不是最出名的,但卻是把機器人學三定律運用得最巧妙的,因爲情節新穎,李帶印象深刻,所以很容易完成。
《鏡像》(Mirror Image)從兩位數學家的爭論開始講起,一位年高德劭的教授A和一位年輕有爲的數學家B,曾經在飛船上討論過一個問題,並且這次討論,最終啓發了兩人中的一個,取得了傑出的科研成就。這原本是件好事,但是兩個人都聲稱那個原始的構想是自己的。
飛船艦長對兩位數學家的機器人展開調查,結果發現這兩個機器人說的內容,除了人名順序有所調換以外,其他的內容都講得一模一樣。A的機器人說,是A先有了構想,而B剽竊了A,B的機器人說,是B先有了此構想,而A剽竊了B。
由於這艘飛船到達目的地之前不會停止,所以恰好構成了一個密室般的封閉場景。
再加上兩位數學家的機器人又是同一年,同一加工廠製造的同一型號,在複述那場討論的過程中,供詞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也都一一對稱。但兩個機器人中一定有一個在說謊。
正如小說的標題所言,一切形成了完全對稱的鏡像詭計。
“很巧妙地情節設計,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爲了主人的學術聲譽着想,還是因爲主人的命令,兩個機器人都會完美遵循了第一法則和第二法則。”
陳豎感嘆。
“但也正是這樣,卻給人類帶來了困擾。”
“所以你討論的是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機器人親眼見證了人類犯罪,人類給機器人下達了撒謊的指令,現在應該如何找出真相?”
她還沒看完整篇文章,來自陳豎的文豪經驗就翻了一番。
“所以這是個無解之謎嗎?最後的結局又是什麼呢?”
陳豎忍不住自問。
“機器的行爲模式無從判斷,人類的可以。”
“可以想象一個年輕人突然有了驚人的構想,去諮詢前輩的經驗,反過來,難以想象已經名滿天下的老者,在有了革命性觀點後,去找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作交流。”
“同時,年輕人不會有膽子去剽竊天王的構想,而年邁的學者走了下坡路卻可能憑自己的資歷,去爭奪最後一次揚名立萬的機會。”
李帶回答說。
“餵我只是自問自答而已,誰讓你劇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