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馬上要下班交車的出租司機，應該是最急着回家休息的吧。
這就像是學生放暑假之前的最後那堂課，是最難熬的一樣。
他不趕緊把手上這單跑完，竟然把乘客扔在車上，自己去報刊亭裡預訂雜誌？
況且他還說了自己從來不看書。
不可思議。
“必須現在訂嗎？”
“是啊，這雜誌可搶手了。很多懂行的人都說，第一批發貨量肯定不夠。”
“那你是從什麼地方知道這本雜誌的呢？”
“朋友推薦的。”
“這樣子。方便問下你這位朋友是做什麼的嗎？”
“他啊，他是快捷酒店的夜班保安。說來也巧，我因爲晚上開車比較多，經常接到把乘客往他那邊送的單子。他人挺好的，每次見面都指給我停車的好位置，如果大堂裡的客人正好有去機場或者火車站的大單子，還會介紹給我，這麼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有時候開車開累了，恰好附近又沒乘客，就下來跟他聊兩句，抽根菸。”
“《破壁》就是他前幾天跟我說的。”
“哇，深夜裡男人的友誼。我竟然聽出一絲浪漫的氣息。”
“浪漫個屁。這也就是你們文化人的想象力豐富。我們兩個，一個司機，一個保安，一個被關在車子裡坐牢，一個被關在房子裡坐牢，一個動牢，一個靜牢，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去。”
“都差不多了。要按照這個比方的話，我們上班族是白天坐牢，你們是晚上坐牢。大家都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裡當囚徒。”
“唉，怎麼辦呢，錢難掙屎難吃。”
談話的方向不知不覺就被陳豎帶偏了。李帶把話題拉回正軌。
“讓我再冒昧問一句吧。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朋友又是從什麼地方瞭解這本雜誌的？”
“這你問對人了。正好我也當時好奇，順嘴多問了一句。我心說這人平時也不是什麼看書的人啊，怎麼突然給我介紹起雜誌來了。”
“我問他最近搞學習搞這麼認真，是不是想考個大學。他告訴我，你才考大學，你全家都考大學。後來又聽說，這雜誌是他女朋友推薦給他的，我才明白。說起來他女朋友是江城交通廣播電視臺的主持人來着，我們都可羨慕了。”
司機師傅也是個擅長把話題扯遠的人。
李帶繼續追問。
“你明白什麼了？她女朋友怎麼說的？”
“我明白沒必要繼續問下去了，你想想就知道了吧，人家跟女朋友私底下的聊天，怎麼會拿到檯面上跟我們講。”
司機利用駕駛室上方的後視鏡朝李帶和陳豎看了一眼。
“就像你們兩個昨天晚上在牀上講的悄悄話，也不會今天跑來告訴我。”
李帶：“？？？你這句話槽點過多了吧！”
陳豎：“不過還滿有道理的。”
李帶：“有道理個鬼啊！道理在哪裡啊！被你們隨手拋在車窗外面了嗎！”
“等等。先不說你這句話的問題所在，你是怎麼判斷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的？”
李帶問了司機一句，並示意陳豎先不要做聲。
“這不是很明顯嗎？之前我說過了吧，我有段時間專門在櫻花大學那片出車。”
“沒有說過。”
“那現在說也來得及。你知道江東這一片最賺錢的路線是什麼嗎？很簡單，晚上在大學門口等着，把夜不歸宿的大學生送出去開房，白天在賓館門口等着，把辦事結束後的這批人送回來上學。對於這些學生，可能都不知道接送他們的是同一個人。因爲他們注意力在彼此身上，不在我身上，但是對於我來說，閒着也是閒着，有太多機會觀察他們了。”
司機師傅在講話的過程中，一路向目的地狂奔，聲音伴隨着車窗透過的強風陣陣傳來。
“見得多了，自然就分辨的出了。像你們，有空可以對着鏡子看看，兩個人黑眼圈這麼深。男生呢，全身無力，四肢沉重，顯然是平時缺乏鍛鍊，昨天晚上又運動過度，感覺失去了很多；女生呢，腰痠背痛，聲音略顯嘶啞，小腿有些微顫抖，也是被折騰得不輕的樣子。”
“光憑這些細節，你們倆是什麼關係，昨天晚上大概做了什麼，就完全清楚了。”
“加上你們叫車的時間、地點，身上的味道，都可以確定你們是從同一個房間裡出來的。”
“全滅！你這是哪來的名偵探啊！”
“過獎過獎。”
“沒有人在誇獎你好嗎！”
“哦，對了還有。你們還年輕，我給你們傳授一點過來人的經驗吧。不要太多次，即使次數多，也不要太用力，即使要用力，也不要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記住，快有快的好處，但是慢也有慢的妙處啊。”
司機師傅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雙手摩挲在方向盤上。
“不愧是老司機，我懷疑你在開車，但是我沒有證據——”
“不對，你就是在開車啊摔！”
看來司機師傅完全會錯了意。
李帶的手臂痠軟是籤售導致的，而陳豎的腰腿和聲音，那是昨天當僚機的時候站久了，同時也說了太多話幫忙圓場造成的。
至於同一個房間，只是恰好回陳豎家那邊而已。兩人已經不想再多解釋什麼了。
誤會就讓它誤會過去吧。
但是。
即便是這番完全錯誤的推理，也足以說明，司機師傅見多識廣，擅長觀察生活細節，是個很有市井智慧的人。一個這樣的人，是不會漏掉剛纔那個關鍵問題的。
他在打馬虎眼。李帶不憚這麼猜測。
“好了，地方到了，城郊印刷。一百二十九，扣掉我下車的時間，給一百二好了。”
司機踩下剎車。
面前灰色的建築物便是印刷廠了。
在下車之前，李帶迅速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他非知道這個答案不可。
“剛纔你說是朋友的女友，給你的朋友推薦的書，這個可以理解。無論是爲了在戀人面前顯得有面子，還是爲了多出一個兩人間的共同話題，這位朋友都有理由去看這本書。”
“但是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出於什麼原因，接受了朋友的推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