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不是有點嚇人了，上半年出了本六十萬字的書，下半年又出了本八十萬字的？”
“是啊。不過既然是老熟人，我還是掏錢把書帶回去，別的不說，字數上值得信賴。”
“店員又悄咪咪地給我打了折，據說這書還是賣不動。”
“這次的扉頁之後不再有獻詞頁，而是變成了作者的前言。他說之前的小說成績不理想，也收到了一些讀者的反饋。他覺得很幸運自己的書能出版，如果不出版，只是一個人閉門造車的話，肯定看不出來有這麼多問題。他很感謝讀者的或者讚揚，或者批評，或者鼓勵的反饋，很多信找沒辦法回覆，只能寫出下一本書，在前言表達感謝。”
“他提到，上本書寫的是武俠，選題上可能有他一己之私的個人審美在裡面，這次想換個題材面向更多的讀者，所以有了《洪荒戰紀》，從名字看得出來，是帶有志怪小說色彩的仙俠。”
“之前寫的是孤膽英雄，這次，他會嘗試寫團隊作戰。”
“當然，承諾過的「八百標兵奔北坡」系列他還是會寫，今後找機會補完。”
“就別提那個了好嗎！這次的小說怎麼樣？”
李帶提問。
“怎麼說呢，確實是比上次改進了些。不會再用那種看上去華麗實際上毫無意義的語言，去表達作者其實自己內心也沒有想明白的情緒了。打鬥的動作戲變得洗練而乾淨，但是其他的部分，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取之處。”
“情節上單調乏味，只有一根主線。團隊成員不是在戰鬥，就是在戰鬥的路上，毫無日常生活，感覺洪荒世界裡的真就都是一個個仙人，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作者雖然說了主角和主角團隊內的其他人是爲什麼而戰鬥，讀者卻無法感同身受。”
“在人物的處理上也很刻板。小說裡出現的角色，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無論是正派還是反派，全都像是一個個帶了面具的工具人。在主角需要的時候招之即來，不要的時候揮之即去。他們活在一塵不變的虛空世界裡，看不到變化與成長。好像這些人離開了主角所在的場景之後，就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
“總之我和愛人在車上又是批評了一路。”
“說來有趣，在看他兩本小說的過程中，我明顯感覺到我自己對小說的鑑賞能力有所提升了。在作者的上本書《北俠傳》裡面，我只能看出他哪裡寫的不好，哪裡寫的差強人意，哪裡寫的還算不錯。但到了這本《洪荒戰紀》，我已經大體能知道爲什麼不好了。”
“最後幾頁照例是後記，除了以往的信封和郵票，他這次還附上了自己的電子郵件訂閱鏈接，只要訪問這個地址並且把他的郵箱賬號加入白名單，就能在網絡上收到他的來信。”
“加了嗎？”
“你聽我說完。看完這本書併發出了第二封匿名信之後，我們又跑了一段車，這個時候，我們看書已經不太挑了，只要是小說，不管長短，無論類型，青春校園的也好，推理懸疑的也好，驚悚恐怖的也好，浪漫言情的也好，甚至到後來，嚴肅文學也我們一概照單全收。如果路程短，我們就少買兩本，如果路程長，我們就多買兩本。”
“那段時間，我們在車上不知道讀了多少書。開車難免遇到大事小事，諸如在高架上眼睜睜看到前面的小車出了車禍，車毀人亡，在服務站遭到黑心店家勒索，付了超出十倍市價的錢才把事情擺平，在收費亭因爲子虛烏有的事情被假警察罰款，結貨款的時候被老闆壓價，甚至半哄半騙用加油卡來結的賬。”
“總之，還有很多很多煩心事，包括我們身體的狀況也因爲長期跑車，越來越差。那段時間愛人的腰椎間盤反覆發作，我在副駕駛給他按摩了好幾天，結果自己的頸椎病和肩周炎又復發了，整天只能在後排躺着，否則就要頭暈嘔吐。這些都是貨車司機的職業病。”
“但是好在還有書籍。”
“還有小說裡這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只要我們讀書的時候，這些外在的煩惱也好，內在的痛苦也好，就煙消雲散了。就像看到了天堂。”
“而天堂是圖書館的模樣。”
施楚楚閉上眼睛，微微擡頭，似乎半空中出現了神聖的光。
“第三次買到周助的書，是在一年以後了。”
“在書架上我看到了《清醒夢都市》這本書，全文超過一百五十萬字，比之前兩本書加起來還要多。是以上中下三卷本的形式出版的。”
“我沒有看正文，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這次的後日談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
“他這麼寫道。”
“又是一本新書出版了。按照慣例，是要寫後日談。”
“但打開文檔後，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落筆。”
“三年了，從最早的《北俠傳》，到《洪荒戰紀》，再到《清醒夢都市》，從武俠到仙俠再到迴歸日常，還有很多很多題材不同，體裁各異，以「周助」這個名字零散出版的故事。”
“甚至於除了這些，我還偷偷換過很多筆名，寫過很多書。”
“成績不理想。”
“不，不理想三個字，實在是過於理想化了。我的出版公司新知集團的編輯老師，在我的反覆追問下終於承認，我是他們成立以來，寫得最多，撲街最慘的原創作家。”
“我開始意識到，我在寫作這個行當上的天賦，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平庸二字來形容。”
“天賦極差。”
“沒有才能。”
“這樣下去只是在耽誤時間而已。耽誤自己的時間，耽誤讀者的時間，耽誤出版商的時間。在反覆斟酌之後，我給自己的寫作設置了退出機制。”
“之前，我已經全職做了三年的寫作者，未來，我還會給自己最後兩年的時間。”
“如果兩年之後，我仍然沒有寫出讓人滿意的作品，我就會選擇在餐廳做一份兼職，或是全職，不再爲寫作所困擾。”
“到時候，文學界少了個浪費紙張的作者。”
“而美食界，說不定多了個燒得一手好菜的廚子。”
“這也未必是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