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釣雪接過李帶手裡的試卷，怔住。
其實剛纔他早已戴上眼鏡，在大屏幕上把這篇小說看過一遍，現在又重頭再讀一遍，然後他慢慢倒着走回評審主席的位置，呆坐在板凳上，良久不語。
所有人都在靜謐的空氣中各懷心事地等着，等了很長時間，甘敬做好了爭辯的準備，江舟和關悅然已經做好了說服的準備，胡循做好了攪渾水的準備。但是翁釣雪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好像引線燒盡卻又沒有任何動靜的爆竹，大家也都只是遠遠觀望，不敢靠近。
誰也不知道翁釣雪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翁釣雪接下來會做什麼。除了自己緊張的心跳外，只能聽見他沉重的呼吸，這聲音在沉默的視聽教室中更是清晰可聞，隨着呼吸聲逐漸加重，心跳聲也逐漸加快，而後這呼吸聲驟然一凝，化爲長長的一聲嘆息。
“你寫這篇小說……是想表達那個意思吧……”
翁釣雪用微顫的聲音，不明不白地說了這麼一句。
可是在場的人沒有誰明白，那個意思究竟是哪個意思。
除了在道具【輪迴標記】的影響下，短時間成爲翁釣雪轉生者的李帶。
李帶完全明白。
“是的。它就是你希望是的那個意思。”
他引用了前世顧城的一句詩。
“爲了避免凋落，連種子都不願種下。因爲害怕結束，您避免了一切開始。”
把這句詩重複了好多遍。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嗎？”
翁釣雪突然自嘲的笑了起來，先是微笑，然後是大笑。
最後，這大笑竟在一聲尖利的抽噎中轉爲嚎哭。
複賽評委組長，在座評委中身份最高者，就這樣當着直播攝影機的鏡頭。
“哇”地一聲，像孩子般哭了出來。
這哭聲撕心裂肺，像是死囚臨刑前痛悔前生般響徹全場。
“我就是霍根施拉格！霍根施拉格就是我啊！”
翁釣雪像是被誰激怒似地，吼出了這句話，這會已經滿臉通紅。
他打了好一會寒噤，這才稍稍平復說道：“你們說的都對，你們說的也都不對。在這篇小說中，最悲哀的是什麼呢？不是霍根施拉格在車上遇到了萊斯利小姐，也不是霍根施拉格追求萊斯利小姐失敗，最終落得鋃鐺入獄的結局。而是霍根施拉格明明遇到一見鍾情的人，卻沉浸在幻想中，從來沒有真正出擊過。他從來沒有主動出擊過啊……他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
“明明面對真愛，卻遲疑着不敢出手追求的人；明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還在猶猶豫豫、畏葸不前的人；明明說着自己喜歡小說，卻從來沒有落筆寫過一個字的人。
這篇小說的主角就是這樣的我們，這篇小說的結局就是我們的結局。
我爲自己仍然坐在這裡感到羞愧，因爲任何一個爲自己夢想做出過努力的考生，哪怕他最後失敗了，都比我值得尊敬。
我想讓這篇《破碎故事之心》通過加試，然後，請允許我放棄評審組長的權限，不再參與明天的比賽評審。因爲我也要開始自己的寫作旅程了。”
儘管在場很多人還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就突然被宣佈瞭如此重磅的消息，但李帶卻知道翁釣雪方纔是經歷了什麼樣的掙扎。
他也知道被【霍根施拉格的信】放大的黑色未知情緒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了。
就是有這樣的人啊，無論在其他的領域中取得了何等的成就，內心都更想成爲作家。
在最後的投票結果中，毫無疑問地，《破碎故事之心》全票通過。
——
李帶向各位評委老師道了聲辛苦，離開了視聽教室。由於甘敬、陳豎、林果等人接下來還要處理複賽第一天的後續事宜，以及明天第三場複賽的準備，也就沒有急着過來慶祝。
只是勉勵他繼續加油，預祝他明天取得成功。
他走在路上，雖說已經是初春季節了，晚風還是寒意很重，李帶略微感到幾分憂鬱。
然而這憂鬱沒有持續太久。
在前方轉角乘車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他撞見了一個身影。
“こんばんは（晚上好）”
路邊有個女生側着腦袋向李帶的方向揮了揮手，李帶連忙回頭，看是不是後面還有別的什麼人，結果校門外的那條路上空無一人。只有風捲起來的落葉在離地不遠的路面上盤旋。
“李帶先生不要東張西望了，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這個聲音軟軟糯糯的倒還真有點熟悉。
“櫻井瓏子？是你？但你爲什麼穿成這樣了？！”
“怎麼了？”
櫻井瓏子轉了一圈，毫不自知地問道。
“你爲什麼要穿着旗袍出來啊。大冬天的你不冷嗎？”
“這麼一問還確實有一點。”櫻井瓏子把小腿併攏了些，繼續解釋道，“不過我們在小學校的時候可是受到過寒冷教育的。”
“就是那種把雪往自己身上抹的課程嗎？”
“差不多吧。而且前輩提醒我，要選擇入鄉隨俗的穿着才能給對方親切感，所以我才選擇起源於秦漢時期的漢服旗袍。”
“那也沒有領口開到這裡，側擺開到這裡的漢服吧！你那明明是不知火舞！”
李帶比劃了幾下，想起之前兩人初次見面發生的事情，嘆了口氣。
“唉，算了，你還是說正事好了。”
“正事當然要在正式的場合說。跟我走吧，我已經全部安排好了。”
行吧。雖然李帶不記得追光傳媒在江城也有分公司或者辦公室什麼的，但既然對方都說沒問題，那跟着走就行了。學校附近的小路很安靜，路燈也不那麼亮，跟着櫻井瓏子拐了好幾個彎，穿過一條條小巷，走出路口，眼前豁然開朗，光芒萬丈。
一座頗有氣勢的建築物聳立在馬路對面。是櫻花大學附近的五星酒店，「櫻井大酒店」。
“爲什麼會是酒店？！”
“由於我公司在江城並沒有設立辦公室，但是領導反覆囑咐過，一定要以公司客戶的最高規格來招待李帶先生。所以我細心挑選了這所跟我的姓氏完全相同的五星級酒店，用做我們今晚暫時的會議室，希望你能滿意。”
“細心完全用錯了地方啊！大晚上穿着旗袍，跑到酒店裡開的是什麼會？！”
“當然是「追光傳媒《三體》三部曲國際版權運作大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