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說我就不能寫自己生活中發生過的事情嗎?”
“可以寫,但不是你這麼寫的。”
“生活中的事情不就是那些?”
“那說明你觀察不夠多,也不夠仔細。”
“但我看有的純文學就是這麼寫的。”
“所以你根本沒有看懂。”
“如果不寫生活,我還可以寫點什麼呢?”
“這要問你自己。
“在你還是一個新人的時候,也會爲寫什麼而發愁嗎?”
“完全不會,我坐在椅子上屁股就想通了電一樣,靈感滿腦子亂竄,心裡想寫的東西多得寫都寫不完,強烈感到時間不夠,只恨一天沒有四十八小時讓我打字。”
“爲什麼……爲什麼我就不是這樣呢?難道說,我沒有天賦?”
也許是第一次吧,對於自己的小說,謝思文內心中的懷疑壓倒了信念。
“天賦這種東西,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作品說了算。”
彭定海說,“你要這麼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天賦,爲什麼不投稿給雜誌社試試看?我第一次投稿的時候,編輯就給了我詳細的建議,後來我改了兩稿,就直接上了《華夏文學》。”
“我投過了,沒有消息,你是怎麼投的?”
“也是先寄稿子到編輯部,編輯給我回了一封信,說稿子什麼地方有問題,可以怎麼改,我想我住得離編輯部這麼近,就直接過去找那位編輯吧。後來針對稿子聊着聊着,我就知道自己的問題主要在什麼地方了。後來稿子很快通過,我特意用稿費請編輯吃了頓飯表達感謝,當時我們都喝多了,深夜裡暢談文學,至今還是很好的朋友。”
“啊。原來是這樣,果然投稿還是要當面去才行。我不能等了!”
“怎麼?”
“我也要再去找《華夏文學》的主編老師才行!”
“什麼意思?爲什麼我聽到了「再」字?”
彭定海還沒搞清楚狀況,謝思文稿子都不拿走轉身告辭。
聽到當面去找編輯,最終成爲雜誌簽約作者的成功案例,謝思文很快振奮起來。
今天早上我去面試的時候,主編不也是讓我回去等消息嗎?
人家讓我等,我竟然真的在等,謝思文啊謝思文,你太傻了,你必須主動一點纔對呀!
儘管天色已晚,他離開彭定海家,第一時間就往《華夏文學》雜誌社走去。
“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哦你!”
保安室裡衝出個保安,指着謝思文說。
“我要去找吳主編。”
“你是什麼人?有沒有來訪證?”
“沒有,我是早上來過的面試者,吳主編讓我回去等消息的。”
“在我們這裡,等消息就是不通過的意思,通過的都直接找人事科去了,這你不知道嗎?”
“不可能,吳主編還把我給他的稿子留下來了,他一定是認爲我是有潛力的作者。”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今天社裡幾個大領導開會,沒有來訪證一律不許進。”
“但是我今天非得見到他不可啊!得罪了!”
謝思文在保安拿出警棍來之前,已經一溜煙衝進了門。
他站在樓裡,發現吳主編並不在面試他的那個辦公室,到處找了一番,看到有幾個人坐在鋪着紅色地毯,擺着真皮沙發的房間裡,像是在聊家常的樣子。
於是過去敲門說:“你們好,我找吳主編。”
房間裡開會的三位領導,分別是社長、吳主編以及章守白,邊上還有個柴副主編作陪,負責會議紀要。他是吳主編的心腹,也是社長點頭認可的主編接班對象。用社長的話來說,小柴是個得力干將,就是脾氣躁了點。
聽到門口謝思文的聲音,四人同時轉頭看去。
謝思文見到偶像章守白簡直喜不自勝,但還是壓抑住自己興奮的心情,向吳主編說。
“吳老師,早上您讓我等你的消息,我已經等了一下午了,還是想要個確切的答覆,我交給您的投稿,您覺得可以通過,發表在《華夏文學》上嗎?”
話說到一半,謝思文想起之前彭定海的經驗,又補充道,“如果哪裡有問題,您可以隨時讓我修改,我絕無半句怨言。哦對了,如果稿件發表,到時候我一定會請您吃飯的!”
他露出純潔的笑容。
但是在社長聽來,這件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爲了防止徇私舞弊,關於雜誌投稿這方面,編輯部內有嚴格的明文規定,由於主編擁有一票通過和一票否決權,不能直接收稿子。
所有自然來稿要經過三審三校制度,初審時編輯助理從郵箱選拔,複審是責任編輯篩選,接着是另一位責任編輯交叉審稿,最後纔會到主編那裡。
謝思文的意思,明顯表示,吳主編公然違反內審制度,直接收了他的稿子。更可怕的是,他後面還說了「請客吃飯」的事,這下更是讓吳主編百口莫辯。
吳主編名字雖然叫做吳畏,但對於社裡嚴格的規章制度,還是讓他有所畏懼的。
他馬上轉過頭來:“社長你聽我解釋。這人是早上來面試編輯的求職者,面到一半他非要塞給我一沓稿子,推都推不掉。我跟他講話的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之前更是從來不認識,更別說吃飯了。我,我真的是——”
“老吳啊,我們是自家人,說那些話做什麼。文學愛好者帶着滿腔熱情過來投稿,那就是說明老吳你的雜誌辦得好嘛!哈哈,小夥子不知道規矩,我們呢,是不知者不罪。對吧。”
聽到解釋,社長皺起來的眉頭舒展開來,安慰幾句。
“是是是,不過我也確實沒有看過他的稿子。”
吳主編繼續爲自己申辯。
謝思文完全搞不懂現在的狀況,他滿臉無辜:“吳老師,早上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他覺得吳主編收了他的稿子,就是默認了要看的,現在又說沒看過,豈非不講信用。
但「說好了」三個字在這個語境下包含了太多歧義。
誰說好了?什麼說好了?是不是你們私下達成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任何一種都可能把吳畏帶到坑裡去。
想到未卜的前程,吳主編氣得七竅生煙,他指着謝思文的鼻子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柴副總編一拍桌子站起來。他是吳畏還在副總位置上招進來的編輯助理,被一手提拔起來,坐上今天這個位置。
在論資排輩十分嚴重的傳統出版行業,一個三十五歲不到的編輯,混到這個位置屬實不易,吳主編對他恩重如山,可以說沒有吳主編就沒有他的今天。
如果吳畏繼續高升或者退休,柴副總編的明天就是吳主編的今天。
但是現在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突然跑出來,胡言亂語,夾纏不清,差點讓吳主編都沒了明天。他忍無可忍,也不顧大領導社長和社裡的頭部作者章守白都在現場。
當場對謝思文怒道:“你不要血口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