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生物進化,所有的生物進化都不是突然來的,所有的變化過程都有跡可循。長頸鹿的脖子不是在幾代之內就變成這個長度的,古人猿也沒有那麼輕易就挺直腰板成爲人類。”
“作家也一樣。寫出了《鄉村教師》的科幻小說家劉慈欣,是如何轉變成寫出了《嫌疑人X的獻身》的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呢。這中間必然有段過渡的過程。”
“而在這段過程中,作者在探索,在突破,在實驗,他沒有停筆,假設我沒有猜錯的話,這部《瘋狂的外星人》,正是作家過渡階段的產物。”
許凡篤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這推論是如此煞有介事,以至於李帶都忍不住想要給他鼓掌了。臺下的觀衆也完全是一副不明覺厲的樣子,茫然的眼神好像在說,你講得多,你有道理。
在話筒音量的放大中,許凡的申請傾訴,彷彿已經有了《藝術人生》的味道。
“讓我們用想象復現一下當時的場景吧。”
“偉大的作家坐在桌前,心裡裝着一個偉大的故事,這個故事跟他以前寫的所有故事完全不同,是嶄新的,他不知道讀者是否能夠接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駕馭。”
“他只知道,靈感如星星之火,現在正有燎原之勢。他確信,這是屬於他的故事,非由他講出來不可,這是他的使命所在。不在別地,就在此時此刻。”
“所有的東西他都想好了,這是個推理故事,名偵探與高智商犯罪者的智力較量,兇手的動機,死者的身份,就連夢裡都是案發現場的狀況。”
“但是,唯獨小說中有個最關鍵的部分他還沒有設置好,那就是作案手法。在偵探的追查下,還能用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洗清自己的嫌疑,兇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衆所周知,作案手法是偵探小說裡最關鍵的一環,如果不能把這裡想透,故事就永遠沒辦法開始,但這部小說又無論如何非寫不可。”
“怎麼辦呢,偉大的作家思來想去,決定寫個輕鬆的故事調劑調劑,放鬆思路。”
“什麼是輕鬆的故事。他給自己設置了兩條規則,其一,創作過程要足夠輕鬆,其二,內容本身要足夠輕鬆。同時滿足這兩個要求的故事已經很明確了,爲了讓作者輕鬆起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去重新構思新作,而是改編自己過去的作品。而爲了讓觀衆輕鬆起來,最理想的就是把自己之前的小說改編成喜劇,讓大家哈哈一樂,真的笑,笑出聲。”
“於是在卡文的空窗期,偉大的作家寫出了這麼個故事:未曾被世界溫柔以待的耍猴人,靠着老祖宗傳下來的這門手藝,在外星人的魔爪下,無意間拯救了世界。”
“這部作品就是《瘋狂的外星人》。”
“而在寫出這個故事之後,他也順利爲自己心裡的那部推理找到了方向。”
“曾被卡住的作品也順利面世,那便是《嫌疑人X的獻身》。”
沉默。點頭。許凡在沉默中點頭,意思在說,就是這樣!
觀衆在沉默中點頭,意思在說,原來這樣。
李帶在沉默中點頭,意思在說,還能這樣?
而後,有個微弱的聲音從臺下不可辨的角落中傳出來:“可是,這兩部劇本,一個是科幻喜劇,一個是推理正劇,看起來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是怎麼看出誰把誰啓發了的啊。”
“問得好!”
許凡拊掌笑了起來。
“有人看不出兩者之間的共通性,還有人難以置信,這兩本小說竟然出自同一作者之手,但實際上萬事萬物總是處於聯繫之中。”
“有誰還記得在《瘋狂的外星人》中,猴戲是怎麼拯救世界的嗎?在緊要關頭,耿浩讓自己的猴子歡歡,戴上頭盔,扮演外星人騷騷,成功騙過了C國特工。這用的是什麼方法,正是《三十六計》中的偷天換日,正是《三俠五義》中的經典橋段狸貓換太子啊!”
“是這個橋段啓發了他,作者才靈光一閃,找到了《嫌疑人X的獻身》中兇手的作案手法。書名裡獻身這兩個字,不僅跟兇手爲愛犧牲自己有關,還跟兇手最終採取的犯罪方式有關。在場可能有讀者沒有看過這本書,爲了儘可能保證閱讀體驗,我這裡不展開說了。但要是讀過的話,你品,你仔細品,兩個劇本之間確實有着隱隱的承繼性。”
“這樣,作者爲什麼用三個不同的筆名,爲什麼寫出迥然不同的劇本,爲什麼筆名背後是同一個人,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至於作者爲什麼要想人格分裂般地,用原作者筆名給劇作者筆名寫信。這真相說來令人揪心。要知道,只要李帶願意,他隨時都可以掛上劉慈欣的名字,給自己的改編作品做宣傳。這樣天然就會給《瘋狂的外星人》帶來人氣,而壞蛋文學看到他的作品也難免會另眼相待。”
“爲了比賽的公平公正,李帶主動放棄了這個優勢,使用了新的筆名。在座各位應該還記得他的筆名吧,零號零號,就是遊戲中的零級小號啊。作爲滿級玩家,他重練小號,無論外界怎麼追捧,他都永遠把自己當作新人。”
“但是,我們對待新人是怎麼做的呢?看到不合心意的改編就開始叫罵,作品還沒有上線就盲目加以抵制,甚至無端懷疑起人家的創作動機,光是授權信件公之於衆還不夠,還要質疑信件的真實性,導致最後作者不得不承認小號,證明自己。”
“他隱姓埋名,是爲了保證比賽的公正公平,是爲了探索文學更廣袤的可能性。”
“我們又做了什麼,我們懷疑、我們抵制、我們斥責!”
“難道我們就是這樣對待一位優秀作家的嗎?我爲我自己感到羞愧——”
許凡的抒情至此達到高潮,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場內一片沉默,好似犯了錯的孩子,都在低頭沉思,爾後他用堅定地聲音呼喊。
“讓我們再次恭喜當之無愧的,特邀電影人選擇獎獲得者,零號!”
寧巷帶了個頭。臺下響起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