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者洞心,見者駭目。
高曖木樁似的怔在那裡,宛如雷擊電灼,一瞬間就成了泥塑土封的俑。
對此刻的她而言,世間沒有任何事能比眼前所見更令人驚詫,簡直可說是震魂蕩魄。
腦中一下子像被洗空了,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會想。
只有那異聲的餘韻伴着靜謐的夜色,刺着她那耳朵。
他,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那半倚着自己的身子又顫了顫,異聲戛然而止,沉在腰下的雙臂也隨即動作起來。
高曖猛然回過神,發覺自己還直直地盯着,頓覺羞臊無地,俏臉燙得發木,慌忙別過頭,可眼前卻仍映着方纔所見的一幕,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這般年紀,又在佛堂中長大,自然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可就算再懵懂,也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何物,而這般立着方便的樣子也與傳言中去勢的奴婢全然不同。
天啊,原來這人竟不是……
她掩着口,只覺那顆心幾乎要從腔子裡跳出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宮中規矩森嚴,他又不是憑空一上來就身居高位,呼風喚雨,這長久以來,到底是如何瞞天過海,不露半點破綻的呢?
正自愣神,手上突然一沉,徐少卿那頎長的身子歪歪斜斜地壓了過來。
她畢竟是女兒家,沒什麼力氣,架扶不住,眼看着他又歪倒下去,連帶着自己也跌坐在地。
“廠臣,廠臣,醒一醒,這裡睡不得。”
高曖連聲叫着,他卻雙目緊閉,半點也聽不到。
這可怎的好?
正尋思着,瞥眼間,便瞧見他衫褲鬆散,腰股間竟一片袒然。
她輕呼着背過身去,不敢去看他,剛剛平復下來的心陡然又砰跳起來,恨不得立時逃開,可眼下卻比之前更離不得,怎能丟下他不管?
然而他這幅樣子實在太不成話,自己縱然傾心相許,也有過親暱之行,此刻卻也是羞赧難當,別說是扶,就連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難道便放任他睡在這雜草地上?
高曖咬脣暗自想了想,這樣終究不是個辦法,瞧瞧左近便是後園的廂房,便尋思着先將他扶到那邊去再說。
定下主意後,暗自吁了口氣,把眼睛閉了,慢慢轉過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想幫他先粗粗將衫褲提攏好。
那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纔剛剛觸到柔滑的布料,便燎火似的一顫,暗想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又是一國公主的身份,這算不算是不知羞恥?
可又想,此刻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只有天知地知,也沒別人在場瞧見,好歹不要叫他知曉便好。
這般思量着,心下稍安,繼續閉着眼睛,慢慢尋摸到褲腰處。
正準備要向上提,卻聽園門那處腳步聲起,跟着翠兒的聲音叫着:“快些,快些,看老爺醉得如何?”
高曖嚇了一跳,心說這丫頭怎麼不聽吩咐便自作主張地來了?而且還帶了人,徐少卿眼下這幅樣子若被瞧見了,那還了得。
猛地睜開俏目,便又將那非禮勿視之物瞧在眼裡,臉上登時火燒似的發燙,手上一抖,竟在那羞死人的東西上蹭了一下。
她嚇得趕緊縮了手,腦中登時亂了,呆在那裡發愣。
耳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便像大重錘敲着,催命似的逼人,腦中一激靈,那雙手不由自主地探了過去,扯住褲腰便提了上去。
抖抖地歪扭打好那個結,已是渾身冷汗,不停地喘着氣,彷彿虛脫了似的,竟使不出半點力氣。
這時腳步聲已到了近處,很快便聽一名侍婢叫道:“這裡,這裡,老爺和娘子在這裡。”
高曖身子一縮,像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被人瞧見了,悶頭坐在地上,竟不敢出聲應。
翠兒領着人轉過來,見她呆坐在地上,徐少卿則躺在一邊一動不動,也自嚇得目瞪口呆,慌忙上前將她扶起,急急地叫着:“娘子,娘子你怎麼了?”
她仍是不語,只訥訥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翠兒瞧了眼躺在一邊徐少卿,又回頭對她左右打量,見自己主子除了面紅氣喘,神情呆滯外,倒也無甚異狀,不由更是奇怪,只倒是徐少卿酒後無行,意圖非禮,眉頭便皺了起來。
高曖見她面色有異,身後兩個侍婢也是掩口竊笑,俏臉登時更紅了。
明明並沒什麼曖昧事,只是要替他掩飾而已,怎麼卻像自己見不得人,反倒是他此刻睡着了,不聞不問,讓這尷尬全由自己一個人擔着。
不過,好在她們也沒從徐少卿身上瞧出什麼來,要不然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翠兒雖然不明實情,卻是個乖覺的,知道此刻不宜多問,便朝身後吩咐道:“你們兩個把老爺扶到房裡歇息,娘子這裡由我來服侍。”
兩個侍婢應了聲“是”,便去扶徐少卿。
高曖一直腦沉心跳,懵懵懂懂的站在那兒,此刻聽了這話,立時驚覺起來,衝口道:“慢着!你們別碰他!”
兩個侍婢吃了一驚,趕忙收手退到旁邊。
“娘子,你這是……”翠兒皺眉不解。
高曖頓臉愣住了,她只是一心念着他的秘密是要命的事,可千萬不能叫人瞧見了,一時口快,也沒想過什麼理由,此刻卻不知該如何解說了。
她此刻心正亂着,有些不自然地乾咳了兩下,思慮再三,卻也找不着什麼了不起的理由,索性便道:“老爺醉得厲害,我是叫你們……嗯,把他扶到這後面廂房去,今晚由我親自來照看他。”
“這怎麼成?”翠兒當即反對:“這種事若都要娘子來做,我們做奴婢的就都該領罰了。娘子放心,她們兩個都是心細的,服侍老爺定然錯不了,娘子只顧隨奴婢回房安歇便好。”
她說着,便湊近暗自扯着自家主子的衣袖,連使眼色。
高曖聽到“心細”兩個字,不由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沒來由的更是心虛,忽然靈機一動,趕忙搖了搖頭道:“不,不,老爺回頭還有話跟我說,你們服侍了,沒得惹他厭煩,還是我親自來吧,你二人只管將老爺扶過去便是。”
翠兒不過是怕徐少卿欺負自家主子眼下不再宮中,沒人撐腰,便膽大包天,趁着酒醉佔她便宜,實則一聽到徐少卿的名字便懼怕得厲害,此刻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可若真的觸怒了徐少卿,這次保不齊連自家主子也護不住了。
當下便住了口,便讓那兩個侍婢攙着徐少卿去廂房,自己扶着高曖跟在後面。
高曖面上強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卻架不住心中忐忑,目光一直停在徐少卿那條石青江綢的褲子上,生怕方纔束得不牢靠,走得快了不小心掉下來。
翠兒在旁瞧着更是奇怪,卻沒敢多言。
一路提心吊膽,好在那廂房並不遠,片刻便到了,那褲子只是鬆鬆垮垮,並沒有掉下來。
那廂房雖在後院,倒也寬敞,裡面陳設器物也十分考究。
進門之後,翠兒先掌了燈,兩名侍婢扶着徐少卿在牀榻上躺了,正要去脫腳上的靴子,他卻突然夢囈一聲,打了個轉身,朝向牀內。
高曖見狀,趕忙道:“你們莫管了,去端些湯水來,便回房歇了吧。”
翠兒卻沒走,但瞧着徐少卿的背影,也不知他是真的睡了,還是酒已醒了,心裡憋着話想跟自家主子說,卻躊躇不敢說,生怕一張口便被聽去了。
高曖自然瞧得出來,豎指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朝門口指了指。
翠兒立時會意,隨着她撩簾出門,在廊下站了,卻又面朝着窗口,盯着躺在牀榻上的徐少卿。
“公主,徐廠公方纔是不是借酒想……想那個……”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他……他不是那般下作的人。”高曖嘴上輕叱着,臉上卻紅得厲害。
翠兒皺眉撇撇嘴:“公主莫要瞞了,你自來說不得謊,奴婢服侍了這麼多年,怎會不曉得?瞧這背上沾的泥,平常摔倒怎會摔成這般樣子?定是徐廠公用強撲你,對不對?”
高曖見她一語中的,神色更加忸怩。
不過想想,那時他已是醉了,或許只是要靠一靠,並非出於本心。
然而這般替他開脫,自己都覺說不過去,常言道,酒醉三分醒,若非這人早有此意,又怎會做出這般舉動來?說不定那時就是成心的。
翠兒見她默然不語,便更加認定,一邊警覺地挑眼朝窗口看,一邊壓低聲音道:“公主可要留心些,徐廠公將你圈在這宅院裡,定然便是打着那主意,還能有別的什麼事?奴婢早說了,與太監對食,辱沒祖宗倒還罷了,夜夜受那糟踐可真是生不如死,公主怎的就聽不進去呢?唉,都怪奴婢,當初爲何要攛掇你與他相交,今日說什麼也晚了。”
她長嘆一聲,耷拉着腦袋頓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慌不迭地湊上來又道:“有計較了!依奴婢看,徐廠公雖說長得俊,說話也陰沉沉的,但那行事做派總也不像個公公,奴婢尋思着,他……他八成是當初沒割乾淨,後來許是吃了什麼靈藥,一發又補起來了,這纔對公主起了心思。”
高曖臉上早就紅透了,此時更像要滴出血來,不自禁地便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這東西是血肉凝成,吃藥補得起來麼?
她原就不懂,此時更糊塗了,不知自己所見的究竟是本來面目,還是如翠兒所言,純屬割而復生的怪胎?
但隨即便羞慚無地,心說一個好好的女兒家,卻在這裡琢磨他身上的東西是真是假,這成什麼話了?
當下面孔一板,輕叱道:“這話成何體統?莫胡說八道了!”
翠兒艮着脖子正色道:“奴婢怎會胡說,當初在宮裡,聽管事的姑姑救說過,前朝有位公公就是沒割乾淨,後來搭上太子的乳母,結果幾十歲了還能平步青雲,徐廠公說不得便是如此,公主決不能與這般人攪在一起。依奴婢看,咱們眼下脫不了身,公主便先與他虛與委蛇,尋個機會瞧瞧,看他是不是真沒割乾淨,若真像奴婢說的,便有把柄抓在公主手裡,回頭也好治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