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飲店窗臺上趴着一隻貓,黃色虎皮紋的,眯着眼睛,像只小老虎。
我瞬也不瞬地望着它,眼中滲出水來。
“聽說你送給那靈一隻很貴的加菲貓。”我忽然想起這件事,希望能夠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孕婦不可以養貓,而且她也不喜歡。”
我想我這是語無倫次了。可是內心深處,卻好像是另有所指。
“她不喜歡,可是你喜歡。是的,你猜的沒錯。”白寂雲順着我的目光望過去,側頭望着窗外正在伸懶腰的貓,頓了頓,說,“很多我曾經想對你做的事,都實現在那靈身上了。”
他說什麼話,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多年前我家小區裡那隻黑白花紋的流浪貓。
有一天我看見它在花壇上曬太陽,四抓朝天,那樣子可愛的不得了,就偷偷買了跟雞肉腸餵它。
沒想到,因爲一根雞肉腸,小貓就一直跟着我,我只好把它帶回家。那時候那紅雪和趙茜工作忙,我把小貓藏在房間裡好幾天他們都沒有發現,後來是那靈去趙茜那告了我一狀,她說這貓掉毛太厲害,弄得她皮膚敏感,衣服上也都是毛,讓我趕緊把它送走。
我抱着小貓跟趙茜求情,她很不耐煩,在單位裡不知受了誰的氣,竟然把我的貓順窗戶扔了下去。
樓層太低,對貓來說反而危險,樓下是堅硬柏油路,它來不及調整姿勢就摔在地上。
小貓摔死了。
記憶中,那是我跟趙茜最激烈的一次爭執,我大哭着砸東西,收拾行李,摔門,我想這輩子再也不回這個家了。那天正趕上那紅雪加班,趙茜正中下懷,跑到樓下抹着眼淚跟鄰居們哭訴,你看這孩子,就算是我死了她也不見得這麼傷心!不過是死了一隻貓,就把家裡東西都砸了,真是冤孽!我花錢養她,給她買東西,倒是讓她摔打我的!
有鄰居附和着對我指指點點,可不是嘛,現在這孩子也不知道都怎麼了,對小貓小狗比對人都好,父母好端端地在這兒呢,她哭喪個什麼勁?也不想想生她養她的是誰!
他們懂什麼?雖然這話也不完全錯。……反正如果趙茜死了,我確實不會很傷心。
我就是喜歡貓,我喜歡它烏溜溜的眼睛和圓圓的小爪子,我喜歡它像海豹似的鬍鬚,喜歡它喵喵叫着蹭我的腿……
這種喜歡是用心的而不是用腦子,沒有那麼多大道理排在前頭。
有些東西,喜歡就是喜歡。
--就像我對白寂雲一樣。
當時我拿着書包和兩個塑料袋就走了,裡面裝了些衣服和書,趙茜站在陽臺上假惺惺地喊,“唉喲這孩子,你快回來,快回來啊!”
她心裡巴不得我快點走,我也發自內心地希望以後再也不用看見她的臉。
大半夜的,我哭着去找白寂雲,很是費了一番周折才說服物業幫我通報,他睡眼惺忪地出來找我,我撲過去扯着他的睡衣,不停地哭。
他把我抱在懷裡,哄着我說,好了好了,沒事了,將來我們買個小房子,多養幾隻貓給你。
很多男生在跟自己女朋友許願的時候都會說,“將來買個大房子”,可是白寂雲
卻正好相反,其實他是個很怕孤獨的人。他說他希望一回家就可以看見我,喊一聲我就可以出現在他面前。其實他也對貓毛過敏,可是他說過敏這件事是因爲接觸得太少,慢慢習慣就會好了。
那一次我在白寂雲家住了很久。也便是那個時候,白萬秋知道了我的存在。
“能不能讓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說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擔心讓你一個人走”
音響裡換了一首歌,歌名叫做《把悲傷留給自己》。
那個時候,白寂雲真的很愛我啊。
事情鬧得那麼大,那紅雪滿城找我,驚動了校領導,白萬秋勒令他不準再收留我,可是他卻沒有屈服,帶着自行車和旅行袋,就說要帶我環遊中國。
每個人的十八歲,都有一個關於流浪的夢想。
……逃離現在的生活,徹底的放肆一回。
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抱着他的腰,以爲可以一起走到天涯海角。
兩個輪子不比四個輪子,騎了一整天才到城郊小鎮。白寂雲直奔鎮上最好的酒店,我卻爲了省錢,找了一間便宜的海邊木屋。
那一夜月光清朗,籠罩波光粼粼的海邊上,散發出玉色的幽光。我們一前一後在海邊散步,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爲何有些緊張。
他忽然停下腳步,望着大海,對我說,“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做一件事。”他側過頭來看我,一雙年輕的眼睛閃閃發亮。
月光下的海,美麗得像一個夢。
他脫掉T恤衫,扔在沙灘上,說,“我一直想在夜半無人的大海里游泳,這個願望終於可以實現了。”
“不行,太危險了!”我跑過去擋在他面前,“你太重了,要是溺水我可救不動你!”
他扯着我的手往一邊拽,笑容裡透露着一絲寵溺,“不會啦!你怎麼像個管家婆。”
我死死拉住他的手臂,“反正不行,你別胡鬧!”
“還有比私奔更胡鬧的事嗎?”他雙手握住我的肩膀,循循善誘地說,“讓開,看我游泳好不好?”
“我說了不行!”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只有你一個人,我不能讓你遇到一點危險!”
少年白寂雲怔怔地望着我,眼眸漸漸灼熱起來。
像兩簇滾燙的火焰,直燒到人心裡去。
我有些緊張,內心深處害怕又甜蜜,垂下頭望着腳面,四周那麼安靜,唯有海浪聲聲,像是一首無人能懂的歌。
他擡起我的下巴,輕輕吻了上來。
海風微涼,可是他的手那麼燙……白寂雲也有些緊張,呼吸起伏不定,我的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胡亂扶住他的腰……
白寂雲身子一震,抱得我更緊了一些,灼熱的吻沿着我脖頸的曲線緩緩下移……那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觸,一顆心變得很軟很軟,想要融化了一般,面對未知我很害怕,卻又有些期待……
他把我平放在柔軟的沙灘上,天邊圓月當空,海面幽冥,他赤裸着上身,伸手解開我胸前的兩粒鈕釦,喘着粗氣說,“那墨,我想要你。”
我心跳漏了一拍,緊張極了,心裡真的
很害怕。
可是我願意跟着他,天涯海角,萬劫不復。所以我抱住他,在他耳邊很小聲地說,“白寂雲,我也想要你。……我永遠都不要跟你分開。”
然後我笨拙地咬住他的耳垂,就像校門口租書店裡小本言情小說上寫的那樣。
“如果這樣說不出口
就把遺憾放在心中
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
你的美麗讓你帶走”
白寂雲此時就坐在我對面。
這麼近,那麼遠。十年前我在海邊親吻他的時候,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我們有今天。他娶了那靈,現在那靈懷孕了。
而我……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一無所有,人生一塌糊塗。
可是我忽然心軟了。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算了吧,都算了。
我側過頭,用手背抹了下眼淚,然後站起來對他說,“好吧,我會離開明珠城的。”
白寂雲愣了一下,原地未動,我拿着包走向小店門外。
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音樂聲幾乎微不可聞了。
我站在屋檐下,陽光明媚,我眼前卻彷彿浮現出一汪月光下的海。
沙灘上,兩個年輕的軀體糾纏在一起,緊緻的皮膚上滲出輕薄的汗珠……我真的很痛,指甲狠狠摳進他肩膀的肉裡……意亂情迷的少年,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那墨,那墨……
我下意識地往前走着,擡頭看見他的車子,旁邊站着一個穿平底鞋和休閒服的女人。
那靈喜歡性感打扮,幾乎從來不穿平底鞋。
她此時穿着嫩粉色的Juicy休閒服,貝殼鞋也是粉色的,看起來整個人都沉浸在幸福裡。
“那墨,好久不見。”她的聲音冷冷的。
我真討厭這句開場白。
好久不見,能有多久?有些人,一輩子不見也不覺得久。
“白氏集團是老牌企業,所以我跟白寂雲要舉行中式婚禮。”她走近了我,說,“到時候我會給沈細眉敬茶。”
我一愣,她爲什麼忽然提起沈細眉?
“我爸爸什麼都告訴我了。”她甜甜一笑,十分得意,“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爸爸手裡有她的把柄,隨時讓她名譽掃地。”
“你跟我說這些幹嗎?”我面不改色,“孕婦要多積點口德,免得報應在孩子身上。”
那靈面色一僵,雙眼掠過一絲怒火,又笑起來,“可不是嘛。你不就是個好例子?當媽的作孽,做一輩子小三,當女兒的也陰魂不算,專門破壞別人家庭。”
見到她那一刻,我告訴過自己無論她說什麼我都不要聽。
可是很多時候,言語的殺傷力更甚於利刃,可以將人心刺得鮮血淋漓。
我走過去,揮手給了她一耳光。
那靈大概沒想到我會動手,整個人愣住了,白皙的臉上浮現出紅紅的五指印。
“那你呢?你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搶自己姐姐的未婚夫,人前人後兩個模樣,就是很光彩的事情嗎?”我指着她的鼻尖,“那靈,我警告你,不要再惹我,否則我會讓你遭受跟我一樣的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