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呂布行經宮室,突聞裡頭有女子竟然放聲一慟,聲音悽切,令呂布一時動了傷感,但是他還是維護義父的天下,義父感情世界的統治。他知道這是義父的女人。她們,竟然趁着義父上朝之時在此放聲痛哭,豈不是有大違心意、大逆情感之舉念麼?這豈能容得!
於是到門上喝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然在此妄意痛哭?”
沒有回答,可能是聲音被噎住了似地,那些哭聲受到了強制,而不時地發出斷音。
但是有人出來了,“是溫侯在這裡呀?”那人說,“小人見過溫侯!”
呂布卻沒想到,他的這一聲喝,讓他也因此看到了嶽衛士長的一張諂媚的臉。這整個郿塢就三個衛士守於此,也就是除他之外,還有兩位衛士。其他的都是女的管事。
呂布有點奇怪,嶽衛士長待這兒幹嘛,那女子呢?於是繼續喝道:“還不出來認罪!”
就此時,從裡頭出來了一位女管事,“拜見呂將軍!”她拜揖道,身後便是那哭啼着的女子的半面了。他的心怦然而動,好像被什麼震了一下。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呂布相信自己當初和杜鵑在一起,還有後來與嚴氏在一起,一開始都沒生出這般感覺來。
他怎麼會對一位陌生的女子突然動了情呢,而且是義父的女人,又是自己要喝令她不得如此妄爲的時候。
這時嶽衛士長的答語已經在耳了——“這宮女剛纔尋死覓活的,還是在下……也多虧了範管事及時阻止了,這才……”
宮女?呂布乍聽,一下子有些彆扭,隨即他也明白了,義父把這裡建得賽過宮殿,那住裡面的,不就是宮女嘛。
“此女子爲何啼哭?”呂布點點頭,卻問道。
“丞相有意寵幸她作爲侍妾,可是她卻不識擡舉,反而尋死覓活的。哎,那些被搶來的,都沒這好命,現在哪個不安生着?哼!”
範管事說,說話時還擺腰使眼動手絹的,讓呂布看了很不順眼。
“還不過來,請呂將軍恕罪?”範管事回頭對那女子說道。
那女子過來了,先是聽到那行動時輕柔的移動玉履聲音,然後有如風拂過楊柳,當他再一次投過去目光之時,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眼前哀啼之女子,竟是一位絕代美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淚光熒熒的臉,一雙俊眼如湖上秋波,眼下正瀰漫着哀愁雲霧。恍若帶雨之梨花,襯着那雪樣的肌膚,楊柳一般的細腰,愈顯出那楚楚動憐之處來。
他被其天人之貌所驚惑,但也許這還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呂布看着她就會覺得心慌,而且從那陌生之中,又看出幾分熟悉來。他怎麼會更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呢?
怎麼會呢?她似曾相識,從哪裡見過呢,不可能吧!自作多情罷了!這可是義父的女人,趕快收心吧!
就在這時候,他想起來了,他想起做過的那些夢來了,那個夢中的女孩,對啊,就是那個夢中的女孩,跟她怎麼就一個模樣呢!
眼前人,幾乎與他的夢中人,產生了一種疊合的作用。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儘管夢中的女孩比她更年少,更單純,更素樸,更有情意。
他能斷定麼?顯然對已經過去了許久的夢,是不能像這般準確界定的。
但就在此時,他卻突然真正地震動了。因爲他聽到了她說:“呂大哥!是呂布大哥麼?”這不啻是人間最絕妙的音樂。
這一聲喚讓呂布不由得正眼看去,暗贊她才真正叫做天姿國色,看她楚楚之姿,難禁自己動憐之意,卻還是想不起來何時與她相識。
貂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停住了哭泣。她終於認出來了,眼前站着的英武的將軍,正是自己多少回出現在夢裡的呂布大哥。這時她卻又說了一句,“呂布大哥,忘了九年前晉陽街頭遭惡公子欺侮的小貂蟬了嗎?我就是那個貂蟬哪!”
這一說讓他如夢初醒,尤其是她又接着說道:“當時除了我貂蟬,還有家在朔方的嚴準大叔哪!”
他是想起來了,但是再看眼前這美人,卻還是覺得跟以往的圖景難以相合。他一點一點地,纔算把貂蟬看回到過去的小叫化子的身上,但馬上他就又否定,是明知的否定。是貂蟬喊了呂布大哥之後,告訴他還記得晉陽小叫化子了嗎。這時他纔想起來。但漸漸地,他還是從她的臉上,找到了當年小叫化子的那一雙泛着水波的能說話的眼睛。
他的眼睛直了。“你就是當年的小貂蟬!”他說。
呂布萬萬不曾想到,此女竟是貂蟬!她就是九年前呂布初入晉陽遇上的女扮男裝的那位
小叫化子?可謂女大十八變,當年一位尋常女孩,而今已經出落得姿儀萬方,貌若天仙了。昔日美人今長成!
看到他和貂蟬竟然敘了舊,那嶽衛士長和範管事就施禮先行告退。
現在終於關注到他的面前人了,“貂蟬哪,你爲何會到這裡呢?當初晉陽城別後,你情況如何呢?”他問道。
他爲何不直接問她說,爲何事而哭泣了?實在是因爲他很容易找到這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又最可能指向自己的義父,所以他才先避而不談。
貂蟬未語雙眼先紅,聲音又幾近嗚咽,她一下子說了許多,許多。
原來幾年之後,母患病而被富戶所辭,從此流落街頭。後來母親終於病故,她不得已賣身葬母,便淪爲歌女。雖說聰思過人,絲竹歌舞,靡所不能,但生涯猶是艱難。真是令人有紅顏何以多薄命之嘆。
後來兩年前,她有幸遇到義父王允,從此這纔算逃出苦海。
“王允?莫非便是當朝司徒王允?”呂布聽到這裡,奇而問道。
貂蟬點頭,並繼續往下說。
原來兩年前王允曾到故居晉陽,那時他已經在陳留過了幾年隱居生活,一次在酒樓聽到歌女彈唱,甚爲其琴音歌韻所流連。他似乎從中聽到了一個知音的傾訴,自己人生的抑鬱也隨之釋放。
王允以爲她超凡脫俗,甚爲欣賞。
這時有客人要求歌女爲酒客們獻舞,遭到歌女的拒絕。於是就有人罵道:“你不過是聞香樓裡的一名粉頭,你裝什麼腔,擺什麼勢?”
歌女卻迴應道:“妾並非粉頭,只賣藝,不賣身!”嬌柔的聲音裡頭,卻有着一種內在的剛強。
當此時,一個歌女,能夠這樣回答,甚是讓王允驚訝,又感其琴音知己,不由得多注意了那歌女幾分,發現她果然長得清麗不俗,不由得心裡點頭。
王允當即挺身而出,救護於她,並決定了一件事,幫助她遠離苦海。貂蟬感動之餘,便拜他爲義父,從此成結義父女。後隨之到洛陽,又轉赴長安。
呂布終於又一次問到,爲何會進到這郿塢宮室?是呵,既然是司徒王允的義女,又爲何不在司徒府上,竟然在此呢?這不能不讓他犯疑。
於是貂蟬就又說到這件令自己切齒之事來。
(本章完)